三号墩的险情非常严重,巨大的混凝土沉井沉到江底后,在钻孔清基时,由于地质情况不好,出现翻砂。趣* 沉井外的泥砂通过岩基的裂隙不断翻进沉井,使三号墩久久没能封底。沉井没有扎根在江底岩层上,只是依靠自身的重量在水中保持平衡。随着第二次洪峰的到来,江水的流量越增越大,沉井已开始在江水中摆动,最大摆幅已达零点五米,而且摆幅还在继续增大,四十八小时后能否抗击住巨大的洪峰,前景是令人担心的。
下午,抗洪抢险指挥部召集会议,由总指挥余渊虬布署抢险工作.余渊虬一夜没合眼.一直忙到第二天午饭前才拿出了抢险方案。方案归纳起来有两条紧急措施:第一,用两艘拖轮置于三号墩左右,夹住墩身,随时调整拖轮的马力,以抵消洪水对墩身的冲击力,使墩身保持相对平衡,第二,立即清基,然后由潜水员深潜水,查明水下翻砂洞口,用水下快硬水泥高压堵漏,再倾注式浇灌混凝土,在洪峰前完成封底,使桥墩和江底岩层牢牢地连结成一个整体。
余渊虬的声音有点沙哑、低沉,但一字一句却是坚定有力的。他的脸上象抹了一层霜,冷峻得令人生畏。他一个队一个队,甚至一个班组一个班组地交待着工作进程,整个实施方案设计得象一架精密的仪表。
“每项工作都必须在规定时问内完成,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扣紧,一个环节落空,整个链条就会崩溃,哪一个环节山问题,就追究谁的责任,我不代人受过。有问题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仿佛空气都凝结住了。各部门的头头,都在肚子里盘算着自己的那个环节。余渊虬计划得十分续密,连工时定额都算得清清楚楚,以至想扯皮也没有法子扯。
杜明远站起身,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宣布道:
“没有异议,这个方案通过。从现在开始实施。我以党委的名义号召*员、共青团员、领导干部站在抗洪抢险的最前列,誓与三号墩共存亡。我刚刚上任,时间不允许我一一拜访各位,用日本人的话说,‘请各位多多关照’。机关从明天起停止办公,全部机关干部到水上混凝土工厂推石子、拉黄砂、运水泥,保证封底混凝土供料工作,一个也不准请假,有病,躺也要躺在三号墩上!”
杜明远把话说绝了,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他对有干部了解得入木三分,出差去广州、北京,争先恐后,劲头十足,一到这关键时刻,一张病假条便成了护身符。
会议室顿时喧腾起来。来自基层的现场干部对这一决定特别赞成。他们对机关里那些嘴皮干部和笔杆干部们早有不满:“老子在工地吃苦流汗,他们坐在办公室里整材料报功,把别人栽的花插在自己头上,等着升官。”“要死一起死,不死翻过来,别他妈一个是大妈妈生的,一个是小娘养的。”杜明远这一决定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的积极性一下子高涨起来,有的甚至鼓起了掌。锥子没有两头快,有些人就不那么高兴了,但他们老谍深算,不露声色,把不快活藏在心底,记下一笔账,到时候连本带息叫你偿还!也有不买账的,有恃无恐地要较量一番。
“我不赞成把机关干部都赶到三号墩去,这是绝对平均主义,是一刀切,不符合党的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
杜明远认识他——现任宣传科长郑而日。此人原来是一个车工,欢喜在大庭广众之中抛头霹面,经常在召开各种群众大会前跳到台上,指挥大家唱唱歌,久而久之便成为干部和群众都熟悉的一个人物,以后便调到职工子弟学校当了教师。“文苹”中造了一阵反,后来在革委会宣传组干了一阵,参加了几个专案组(其中之一是余渊虬“钢粱事件”专案组),“文革’’后期入党。杜明远在六处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他在宣传科当干事。局领导班子调整前,他暗中制造宣传科长“生活作风”的轶事,搞得宣传科长声名狼藉,被调离六处,他便被提拔为宣传科长。他的近期目标是攫取六处党委书记的职位。杜明远的任命打破了他的黄粱美梦,因为杜明远和他的年龄相仿,而一张椅子又只能坐一个屁股,因此他本能地从心底升起一股对杜明远的嫉恨。野心使人利令智昏,他自认为把准了时机,要用闪电般的一击,把杜明远击倒在地,使他在六处难以立足。
郑而日的一个“赶”字,带有极大的煽动性——谁不知道洪水如猛兽,这个时候上三号墩,是豁出性命的事情。他要挑起干部们对杜明远的不满。果然,郑而日的话象一枚炮弹凌空爆炸,大家在震惊之后是死一般的沉默,都把目光集中到杜明远的身上。
杜明远没有被这突然的袭击打懵,头脑分外地清醒,因而显得分外地镇静。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挑战,是要把他从屁股还未坐热的一把手的宝座上掀下去。一股强烈的憎恶感升上他的心头。一贯工于心计的郑而日正是在这一点上失策了,他只注重于杜明远立足未稳和往日的软弱,而忽略了这种被压制而形成的软弱,一旦在权力的溶液中淬火,便会变得加倍的强硬。
“你去不去三号墩参加抢险?”杜明远冷峻地问,脸板得象一块铁板。
“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提醒你不要搞一左一右!”郑而日胸有成竹,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什么‘一左一右’?你把话说明白,说不明白我告你诬陷罪!”杜明远毫不示弱,紧逼一步。
“你搞一刀切,不分青红皂白把干部赶上三号墩,这是‘四人帮’左的一套,你取消党委的集体领导,独断专行,余渊虬文革中的问题还没有作出结论,你竟然推翻党委常委会由黄副书记当总指挥的决议,让余渊虬当总指挥,这不是右是什么?”
会议室骚动起来。一个在三号墩施工的分队长冒了一句。
“耍嘴轻巧,你说余工不行,抢险方案你能舞得出来吗?”
黄副书记省忖形势的能力是极强的,从会场的气氛,杜明远和苏坪的关系,他已对这场交锋作出初步判断。他开口道:
“总指挥是我自愿推卸的。不是我怕担当责任,我一直是做党的工作的,对技术是门外汉,我当总指挥是不适宜的。”
郑而日心里暗骂了一句:“老滑头!”,随即甩出了惯用的杀手锏:
“你和苏宁静的关系老六处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过去的事本来也算不了什么,可足洪峰当头,你到工地的第一个晚上就和地深夜相会……”郑而日意味深长地刹住话头,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
这无疑又是一颗重磅炸弹。人们惊诧地交头接耳。杜明远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但他有口难辩,这种男女间的事,越解释越说不清楚。这一炮,把他的阵脚轰乱了。
“无耻!”余渊虬拍案而起,“昨天晚上杜明远确实在我家里,是和我谈到深夜,而不是苏宁静。”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杜明远写的条子,啪地一声放在郑而日面前的桌子上。昨天晚上,杜明远走后,他用胶水把撕碎的纸片重新拼粘在一张白纸上。他不是要留下凭据,而是觉得这种同志问的信任十分可贵,他要把这张凭据留作他们友谊的纪念。
人们围拢过来,争看那张纸条。在议论声、赞叹声、指责声中,郑而日开始全线崩溃。
杜明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余渊虬一眼。杜明远也要使杀手锏了,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利器,便是对手想夺走的权力。
“现在用不着你为民请愿,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你表态.你上不上三号墩?”杜明远咄咄逼人。
“我手里正在搞一个局宣传部等着要的职工思想动态材料,没有宣传部指示,我不能停止。”郑而日来了个软顶硬抗。
“我以党委副书记的身份正式通知你,这个材料停止整理。你不能例外,明天一早到三号墩混凝土工地上班!”杜明远命令道。
“我不能接受你的强迫命令,现在不是‘四人帮’时期,你不要以权压人!”郑而日并不示弱。
“我再问你一遍,明天你去不去三号墩上班?”杜明远发出最后通牒。
“不去!”郑而日孤注一掷,他谅杜明远也不敢把他怎样。
“好。他的回答大家都听清楚了吧!我宣布:从现在起,郑而日停职检查!他身为党员干部,险情当头,煽动人心,临阵脱逃。散会后召开党委常委会,讨论对他的处理。”
郑而日不相信这是现实,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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