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夫!”这个词激怒了他。趣* “你给我派了这么个角色……谢谢。我的整个生活可能都给搅乱了,一切都毁了,可你……我差一点……”
“‘差一点’不能算数, ‘可能,不等于现实,”她打断了他,不过并没有提高嗓门儿。 “‘可能’,可能怎么样?已经什么都不可能了。你可能想同我结婚,是吗?”她身子往后一仰,轻轻笑了笑。 “晚啦。麦熟一晌。我已经改变看法了。你不符合我今天的标准。曾经有那么个时候,我是可以……顺便讲讲,你以为我把你夺不过来么?唉,你呀,斯焦帕,要知道,夺过一个男人比守住一个男人容易得多。但是……我想了想,这不合算。你打你的算盘,我也打我的算盘。我干吗要爱你呢……我不愿意。我需要的是有一套房子,有一定地位的丈夫;我已经不是可以一切重新开始的那个年纪了。再说,又何必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呢。”
“打算盘……你在骗谁?”契热戈夫故意非常肯定地把手一挥。 “你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
“瞧,你这样欣赏自己。不,亲爱的,我讲的是实话,有什么就讲什么,”基拉急忙说。 “我太了解你了,可以说看透了。乏味……你今天干吗要上我这儿来?要是我当着你的面,当着大家跟另一个人走了,你就明白了。你只知道占便宜,我怎么样你是不在乎的。你不肯作出任何牺牲,哪怕为我作出一点点牺牲也不肯。当大家在餐厅里夸你的时候,你引以为荣,是吗?可惜我没有去。阿里斯塔尔霍夫请过我来着,但我不愿把你的节日给破坏了……可以想象得到,你当时如何以一副惠泽众生的恩人的姿态坐在那儿。还慷概地把科斯佳·阿里斯塔尔霍夫搞成共同设计者。”她那铿锵有力的声音简直迷住了契热戈夫;他总以为她快流出眼泪了,但她眼里既没有忧愁,也没有怨恨,两只眼睛毫无表情,就象水里的气泡一样。 “你是想用这笔奖金让阿里斯塔尔霍夫安家。这么说吧,作为……新娘子的折旧费。你别发火。你这种想法他显然不知道。可我心里明白。怎么,你以为你是出于慷慨送他奖金的么?不,你是想安抚一下自己的良心。你,斯焦帕,是想用钱来摆脱我。你以为我会恨你吗?当一个人怀着爱情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忍受……当你来找我的时候,以为我会难过,是吗?你不是在怜悯我,而是需要我的怜悯……”基拉把两只手放在茶壶上,似乎是感到冷。 “斯焦帕,你说,你那次为什么到诺夫戈罗德去?”
她说罢低着头一声不响。契热戈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第二杯咖啡。
“到诺夫戈罗德去?噢——……是到工厂去取零件。”
基拉对他这一回答感到某种满足地点了下头,确切地说,是垂下了头。
契热戈夫站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
“毫无办法……还不如死了好……”富有弹性的步子和矫健的步态不知怎么竟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肩膀也舒展开了,全身的肌肉都变得轻松起来。脸上的胡子,额头上的皱纹——这一切同现在的处境都挺相称,还露出了无耻的微笑——愈无耻愈好。
“你想给自己留个孩子作纪念吧?你不会有孩子的。求别人去吧……”为了不至于苦恼得叫喊或骂起人来,契热戈夫挖苦地说。 “当时我本想去找你的。我不否认。但我没有去。你是想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对吗?嘿,你为自己想得真周到。什么结婚不结婚,你胡谄了些什么呀?告诉你吧,我根本没考虑过会同妻子离婚。从来没考虑过。这是实活。你这个女人,恕我冒昧,已经不年轻了,”他意味深长地瞧了瞧她。 “至于其它方面……老实说,我对阿里斯塔尔霍夫讲的全是实话。是的,当时我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一点没错……”契热戈夫讲得愈来愈带劲。 “你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女人。没人会讨这样的女人作老婆。同我在一起你感到憋得慌么?可我跟你在一起却感到轻松……”
他从基拉身旁走过时,看见她的脖子痉挛着,有一根青筋在颤动,铜项圈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这根项圈真不吉利,契热戈夫每次看到它总要倒霉。从基拉的侧面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她的侧影还是同过去一样——轻盈、美丽。契热戈夫突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感到害怕起来。他干吗要说这些话呢!
“那很好,”基拉坚定地说。
她这一坚定的态度促使契热戈夫下了决心。
“谢天谢地……现在全都明白了。不过你别为共同设计这件事去折磨阿里斯塔尔霍夫,这与他无关。他那一半奖金是他用诚实的劳动换来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你正确地点破了我的动机。我承认。不过,要是你想听听的话,这儿还有另外的原因。当时我就知道,我这是自己挖自己的墙脚……可你,基拉,你认真考虑过我为什么要这样作么?我不能不这样作,对我来说,工作高于任何情场邂逅。情场上,玩玩也就够了。”
他们就这样谈着话,铁着心肠,不再有任何感情上的羁绊和保留。契热戈夫只是力图证明自己是强者,对过去的一切他毫不珍惜,一再说那不过是荒唐,无聊、一般的逢场作戏而已。
他们一块儿出来。雷科沃街上阳光灿烂,人来人往,他们毫不躲闪地肩并肩走到桥头。人们纷纷向基拉打招呼,对契热戈夫并没有投以好奇的目光,走过之后也并不回头看他。看来,这两年多他们原本是可以这样肩并肩在街上走的。
过桥时就是契热戈夫一个人了。他老想回头看看,看基拉是在后面望着他呢,还是同样头也不回地沿着河岸走去了。这桥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没想到,列宁格勒的领导机关对雷科沃工厂的调节器感起兴趣来了。总设计师把契热戈夫召了去,久久地盘问他这有什么根据,那有什么根据,他又是从哪儿知道这样的过滤器会降低电荷的,在理论上可以得出什么结论。事情是这样的:安装在一项重要设施上的新型调节器老出毛病,总设计师怀疑是静电在那儿捣乱,但他拿不出证据。契热戈夫也是根据自己的直觉猜中的。如果作为一个博士,奖金获得者,以及其它种种头衔的总设计师都无法根据严格的计算公式而依靠直觉,那么,一般工程师的成功肯定是托上帝的福了。也许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但要契热戈夫把电荷的分布图画出来他又的确无能为力,他在理论上不怎么行;除此之外,当时他不必患得患失,作为一个一般工程师,他没有什么可顾虑的。算契热戈夫运气好,那些高级科学顾问们的各种假设把总设计师弄得个晕头转向,弄得他无可奈何地宁愿相信他所谓的“契热戈夫的巫术”。于是决定到雷科沃去一趟,去实地看看效果如何,看能不能把契热戈夫所作的改革运用到新的体系上来。不管契热戈夫如何推托,总设计师还是把他列入了调查组的名单,并于十月初动身去雷科沃。
在车站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契热戈夫不认识的青年工程师。他自我介绍是动力实验室主任。他同契热戈夫握手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虽然他表现得非常自然,但契热戈夫还是立刻就不作声了。契热戈夫什么也不问,回答问题也极简短,老是往后缩。然而,健谈的新任实验室主任却主动告诉他们:阿里斯塔尔霍夫一个月以前就走了,到北方工作去了,好象是医生建议他换一换气候条件。不过他这个解释是多余的,因为调查组的成员们并不认识阿里斯塔尔霍夫,而契热戈夫又一声不吭。
城里的旅馆正在修缮。调查组被安排住在工厂的招待所里。工作很紧张,只是晚饭才去餐厅吃。总设计师象故意似的,看中了被铁链子隔开的那张长餐桌……契热戈夫背冲着入口坐在桌边。还是原先那个乐队,还是那种带洋姜味儿的克瓦斯和精制面包。
基拉不知是到诺夫戈罗德还是到莫斯科去了。新闻不断地自己找上契热戈夫的门来。一会儿是某个女实验员,一会儿又是过去旅馆里常见的熟人,他们每次必然要说到基拉:她只去一年;噢不,不回来了,找未婚夫去了,噢不,找丈夫去了,对对,她原先有个丈夫是飞行员,她以为他牺牲了,其实没有牺牲……
关于阿里斯塔尔霍夫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有的说他自己打了自己一枪,有的又说是别人打的——总之,发生过什么恋爱上的纠葛……
后来契热戈夫在市场上碰见了甘娜·杰尼索夫娜——在雷科沃要想不碰上某个熟人是很难的。她说,基拉的确是嫁给了一位过去的飞行员,是她前夫的朋友,在莫斯科一个飞机工厂工作,所以她也到莫斯科去了。她女儿现在暂时住在诺夫戈罗德。她把雷科沃的房子给了自己的远亲,连家具一块儿给的。甘娜·杰尼索夫娜对基拉又是不满,又是怀念,还为她担忧。她想在契热戈夫这儿寻找同情,但契热戈夫那副无动予衷的样子把她弄糊涂了。契热戈夫既不吃惊,也不为基拉过分仓猝地嫁人而感到茫然。他轻轻打了声口哨,好象是冲着基拉的背影打的,甚至还变得愉快起来。
“你是个坚强的男子汉,”甘娜·杰尼索夫娜说。 “你是摧不垮的。这话不假:爱情是自私的。”
契热戈夫笑了:
“这算什么爱情。本来就是人走茶凉的事。”
“你怎么,说的是真话?真没想到。我看你什么也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契热戈夫说。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感到委屈,一想到基拉,他就觉得自己是受了不白之冤。于是一种愤恨的情绪代替了苦闷的心情,使他不再有任何遗憾之感。现在,当他知道基拉一切解决得如此简单而容易时,更是暗自感到高兴,认为自己早已识破了她。现在良心得到了安慰。并且,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他帮助基拉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两手插在用奖金新买的翻领上衣的口袋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使甘娜·杰尼索夫娜非常生气。她把装着土豆的沉甸甸的提包换到另一只手里,整了整头上的围巾,宽阔的前额衬得脸颊和一双大眼晴光闪闪的。她还并不显老,挺好看。契热戈夫记起了她那放荡的丈夫,基拉不愿见他,所以才常常到旅馆去找甘娜。契热戈夫暗自同情她那痛苦的生活——什么也没有,既无幸福,也无爱情。
“你一切都错过了……发明家。可能你在其它某些方面是个聪明人,可在这个问题上却是个笨蛋,”甘娜惋惜地望着他。 “她为了你可能心都碎了,而你却没发现。你象个没有感觉的残废人那样生活着,难道这叫生活么?你有限睛,有耳朵,可心是瞎的,聋的!”
“噢——懂了,”契热戈夫拉长声音说。 “不过,亲爱的甘娜·杰尼索夫娜,你的情报是单方面的。我和她的事第三者搞不清楚。所以咱们还是别谈了。要知道,我也能……”
甘娜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害怕了……好吧。你自己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契热戈夫同甘娜分手的时候还带着怒气,但就从今天起,他却感到轻松多了。被白雪覆盖的街道、结满冰凌的给水塔、烟囟里不断冒出来的烟雾——现在这个小城市变得舒适和安全起来。契热戈夫不再回避熟人;安娜·彼得罗夫娜对他撇嘴,给他脸色看,他也不在乎了。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一开始契热戈夫就未作任何计算和测试而准确地判明了线路中的某些问题,于是调查组和厂方后来的那些要求便失去意义了。总设计师两手一摊说: “真是神仙,高手,简直不可思议……”
工厂管理处给契热戈夫发了奖状。对他的合作者却没人提起。契热戈夫感到有些不安,但动力工程师伊尔琴科劝他别管这事,因为厂长是不会原谅阿里斯塔尔霍夫无缘无故地突然离开工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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