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什么鼓配什么锣,什么老公配什么老婆。 可是王大山和他的老婆就不是一个样,总是锣响鼓无声,敲不到一个点子上。什么原因?这得从王大山的外号“百家奴”说起。
王大山自从当上了生产队长之后,起早摸黑为大伙操心。碰上了三秋、三夏,收割、打谷、送粮,忙得饭也顾不上吃,晚上还常常在场上草堆里打呼噜,自己房里那半边床板常常是空的。老婆醒来摸不见人,恼火地骂他:“你这个‘百家奴’,还记得家吗?”这话一传开,“百家奴”就成了王大山的外号。
大山嫂比大山哥年轻好几岁,才三十五六,人长得不错,就是心眼儿窄巴,老是拉大山哥的后腿。有一次,大山哥要到公社开会,被她锁在房里,非要他把自留田锄了再走,急得大山哥直跺脚。恰好这时大队会计来了,才用铁丝给他开了锁。大山嫂狠狠盯了他们一眼,凶声凶气地说:“你去吧,回来别捧我的饭碗!”哎,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但她并没有征服大山哥。大山嫂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晚上摸着大山哥的颧骨,甜声甜气地说:“孩子他爸,看你瘦得脸上没肉了,我嘴上骂,心里可疼哩!当百家奴,累死了你,下次选举时,你就辞了这个差事吧!”大山哥只笑笑,不作声。
“你笑什么?”老婆捏住他的耳朵,“我一纵你,你的尾巴就长了!我问你,这个百家奴还当到什么时候?”“只要生产队还在,我就当下去!”“你这死鬼!”老婆一气之下,猛地把他推开,可又拿他没办法,只好自己生闷气。
一天,大山嫂赶圩回来,听说农业生产要实行大包干、分田到户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这回没有生产队了,你这个百家奴当不成了!谁知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大山哥仍然是队长,他操的心、管的事反而更多,整天盘算着:包干后会遇到什么问题;家里缺乏劳动力的怎么办;犁耙、耕牛怎么搭配;水利怎么修;水怎么管……他更忙、更累,这实在出于大山嫂的意料之外。
一天早晨,大山哥早早就出门了。晌午,大山嫂和儿子吃完了饭,还不见大山哥回来,又骂了起来:“这死鬼就知道死做蛮干,不知道时间。”她一边嘀咕,一边拿来一个饭篮,盛了饭菜,就给大山哥送去。她走到溪墩边那丘承包田里,嘻!稻头齐刷刷的,一动未动,地上连脚印也不见一个。这死鬼跑到哪里去了?她找呀找;大热天太阳火辣辣的,找得她满头大汗。
有人告诉她,大山哥今早扛着锄头挨家过户地给大伙看田、巡水,刚才到溪东去了。她一听,心里可真恼火,没想到大包干后,本是各自营生的事,他还在当百家奴。她急忙折回东边,趟过小溪,穿过蔗园,往前望去,忽然听见蔗园右边的田里有人在说话。她拨开蔗叶一看,嗐,正是那死鬼!他扶着犁,正手把手地在教桂芬犁田。桂芬的丈夫在城里工作,她从来没犁过田。只见大山哥挥着牛鞭吆喝一声,桂芬也娇声娇气地学着吆喝一声,还嘻嘻哈哈的,牛溅起一点泥巴,又掏出手帕来擦,怕弄脏了脸蛋儿。大山哥傻头傻脑地在那里侍候着。大山嫂见了,真是火冒三丈!
正在这时,只听桂芬激动地说:“大山哥,你自家的还没犁呀!”“先犁你的,我自己的还愁犁不了?”桂芬心里很感动,就照大山哥教的犁起田来。
大山嫂越看越不顺眼,心里骂着:你这死鬼,自己的田不犁,来跟这女人闹着玩!好,你犁她的田,到她家吃饭去!一气之下,提着饭篮返身便走,把饭菜往猪食桶里一倒,回屋里去了。
不一会,大山哥扛着锄头回来,见饭桌上和锅里都是空的,就问:“饭在哪里?”老婆把嘴一撅,狠狠地白他一眼,说:“给你吃饱了力气没处使,去巡人家的田,犁人家的田,自己的田留着养青蛙!”大山说:“你这是什么话?生产责任制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生产,不是‘黄牛过水各管各’,缺乏劳动力的要帮助他们,咱的田明天犁也误不了。包干之后,我能坐闲凳不管事吗?”“哎呀,你当你的百家奴去吧!自己的责任田种不好,能端着碗到别人钵里舀饭去?”妻子那辣椒脾气一发就不得了,大山说不过她,就自管自淘米做饭。大山嫂见他被熏得眼红汗流,一副狼狈相,暗自一笑:看你以后再惹我,我连锅都砸了!
第二天,大山吃了早饭就去套牛车,大山嫂问:“拖什么?”“和桂芬一起上镇买肥料,她不会赶车。”大山嫂劈头就骂:“你到底看上她什么?成天昕她使唤,猪菜不去割,柴不去砍,不管这个家了,你倒不如跟她……”她正骂得起劲,见桂芬来了,才盯了大山一眼,住了口。
桂芬平时上镇总是穿得光鲜鲜的,还撑着一把花伞。现在只戴一顶草帽,穿着一套半新旧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根牛鞭。包干之后,她变得勤快了。她微笑着想和大山嫂招呼,不想大山嫂把嘴一撅,转身回屋里去了。
大山叫桂芬上车,想教她赶车。他吆喝一声,黄牯牛就笃悠悠地走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叫:“爸爸!爸爸!”大山回头一看,儿子小牛来了,大山以为儿子想跟去玩,就停下来等他。没想到儿子说:“爸爸,妈妈病了,在床上打滚,叫你赶快回去!”
“真怪!”大山咕了一声。他知道老婆的鬼点子多,吩咐桂芬看着牛车,就拉着小牛回去。进屋后,只见老婆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着。大山摸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肚皮,问:“哪里痛?”“病在我身上,你哪里知道?”
大山沉着脸,想了一会,将计就计地说:“你怎么痛得这么厉害?一定是阑尾炎,说不定还要开刀,快起来,到镇上医去。”大山嫂不肯起床,大山也不多说,一把抱起老婆就往外跑。大山嫂拚命挣扎,叫大山放下。大山咬着牙,一口气抱到车上才撂下来。村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来看热闹。大山嫂想发火,但见众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盯着她,就不敢发作,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哼哼地叫唤着,人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病假病。路上桂芬不时关照她,问她好了些没有,她只是横着眼睛不理睬。大山不管她,叫桂芬坐到前边,教她说:“桂芬,赶车就得先懂牛的脾气,看它野不野,越野就越要驯服它。”大山嫂一听话里有刺;气得她想发作又不敢发作。
大山教了一会,指着路上来来往往的牛车说:“桂芬,你看,那几个赶车的都是妇女,自己能赶车多方便……可是咱村里有的妇女只会骂人,什么都不懂。”躺在车上的大山嫂,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又听见他左一个“桂芬”,右一个“桂芬”,气得拍着车板,哼哼呜呜的,又象呻吟,又象哭叫。大山回头瞟了她一眼,心里说;你闹吧,真假牡丹到包公那里就分清了。
牛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到了镇口,桂芬回头一看,突然一惊:“大山哥,嫂子呢?”大山见车上空空的,暗自一笑:“她怕见医生,溜了!”
中午,大山从镇上回来,邻居告诉他,他老婆一回来,打猪骂狗,砸了锅又揍小牛,然后带上包袱回娘家去了,谁也劝不住,还口口声声说要跟大山一刀两断。大山咬着嘴唇,半晌不说话。他心里虽然恼火,但冷静一想,自己也有不是之处:妻子不理解自己,应该耐心帮助,而我当众出她的洋相,难怪她要闹翻。他哄了小牛,向邻居借来一口锅,就动手煮饭和喂猪,好在邻居都来帮忙,总算把家务料理妥当。第二天,他又照样下地,照样工作。
话分两头。大山嫂背着包袱回到娘家,两老见女儿回来,欢喜极了,问这问那。只见女儿脸色阴沉,只是唔唔嗯嗯,应得不香,知道她有了什么疙瘩。娘便问她:“你又跟大山赌气了,要不,农活那么紧,跑回来做什么?”。
“妈,你还蒙在鼓里,这阵子他成天去替桂芬干活,见人家嫩肉薄皮,魂都散了。”她爹知道桂芬家男人在城里工作,家里缺乏劳力,而大山为人正直,工作责任心强,关心集体。听了女儿的话很不顺耳,就说:“你不要乱诬人!”女儿委屈地哭了:“你们就是偏心,女婿是你们的心肝,他这么折磨我,你们就是不疼……”接着,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哭诉了一遍。
爹一听火了:“你真胡闹!帮人家种责任田有什么不好!你们姐妹都出嫁了,咱家的责任田不也是靠人家帮种吗?”女儿说:“吃家里的饭去当百家奴,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不当百家奴,你想叫他当群众的老爷吗?过去咱祖祖辈辈不就是被那些老爷害苦的吗?现在就是要大山这号百家奴。咱家现在要不是队上的帮助,吃啥?靠啥生活?有人不会犁田、赶车,就得象大山那样实打实地教会他们。你就是只顾自己,不管大家,心眼窄,哪能成气候…”
大山嫂赌气在娘家住了几天,经爹娘又劝又说,渐渐坐不住了。夫妻没有隔夜仇,这样的农忙季节,哪能跑来娘家赌气呢?她惦记着孩子和猪娃,又怕丈夫顾外难顾内,摆弄不好。她告别了爹娘,就背着包袱回家了。路上,看见别的队田里闹腾腾的,小暑刚过,离立秋还有一个月,就开始插秧了。包干之后,谁都这么赶早,心里有些激动。她加快了脚步,想看看自己的责任田。她站在高处一望,呀!田里怎么有人影,莫非大山请人来帮插秧了?她急忙赶过去,可是一到溪边,又犹豫了。她听见田里的人嘀嘀咕咕,在谈论什么,便躲在芦苇中侧着耳朵偷听。
只听见有人说:“她嫂子这个外号起得好,大山哥不愧是脚踏百家田,汗流百家地!”“这么好的百家奴,她嫂子还不疼,要是我,连心肝都给他吃了。”不知哪个小伙子插进来说:“他老婆就是心眼儿窄巴,只顾自家,丈夫帮了人家一下就骂风骂雨。要 碰上我,就给她一点厉害看看!”大山 嫂听了有点忍不住,想跳出来跟那小伙子开火。可是一想,人家说的又是事实,她只好沉住气,一动不动。“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人家的背后话!”啊!这是桂芬的声音,她倒替自己护短呢!
歇了一会,又有人接过话题说:“这几天,大山哥既操心全队的生产,还要耙自己的田,回家还得切猪菜、煮猪食、喂猪,小牛又病了,可够他忙的!他嫂子还忍心躲在娘家……”有人提议说:“桂芬,插完秧,你去看看小牛,帮大山哥喂喂猪。队长关心我们,我们也要关心他…”
大山嫂的脸一下子红了,羞愧得抬不起头来,现在她才深深地感到丈夫是那么可爱。正在这时,听见溪边有脚步声,抬头一看,正是大山背着锄头来了。他确实瘦多了,颧骨凸了出来,眼睛也陷得深深的。大山嫂木由自主地拨开芦苇,喊了一声:“孩子他爸!”就扑了上去,双手搂着大山,顿时,泪水“叭嗒叭嗒”地滴在丈夫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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