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雪覆盖的帝都有一种威武又充满沧桑的美,让人依稀窥探得当年盛世瑰玮巍峨的一角。因为明天就是元旦,今年的最后一天,各大餐馆都爆满,连肯德基和麦当劳都不例外。人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口鼻包得严严实实,缩着肩膀快速走过绿灯闪烁的十字路口。
事先在一家私房菜馆订了位,因为在实验室里耽搁了好一会儿,左擎苍携舒浔坐进暖气很足的小隔间里已经将近九点了,晚餐和夜宵的界限就此模糊。舒浔看完菜单,发现左擎苍望着窗外出神,大概还在想靳图海的事。
他的侧脸轮廓鲜明,很是硬挺,黑发在灯光的照射下,笼罩了一层暖黄。
“我很抱歉。”左擎苍忽然转过脸说。
舒浔一愣,附带微微扬了一下眉。
“我没有考虑到因为自己的关系,可能让你收到惊吓甚至是伤害。”左擎苍看来余怒未消,从得知舒浔收到了装着死狗的包裹开始,除愤怒之外,他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责中。脑中有太多血淋淋的案例,有的家属被外逃罪犯报复至死,有的缉毒警察全家被毒贩灭口,然而舒浔的失而复得似乎让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只想宣告主权。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舒浔不屑一顾,含着点傲气道,“今天的事对我来说只是小插曲,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搞刑侦,仅仅只会推理有什么意思?左擎苍会练自由搏击,舒浔在美国也学过格斗,不敢说百战百胜,对抗一两个普通成年男子没有问题。
服务员送上两道餐前小菜,附加一人一碟水果沙拉。
舒浔咬咬下唇,“人选择什么样的职业,就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餐馆服务员的工作危险系数不高,但他们可能要忍受客人的挑剔和抱怨,节假日还不能休息。”她看了看忙着给另一个隔间客人送餐的服务员,带着一丝坚定和刚强,接着说:“我们既然选择刑侦,势必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以后,随着我侦破的案件越来越多,恨上我的罪犯和他们的家属队伍也会渐渐庞大起来。他们可以针对我,或许也一样可以针对上跟我在一起的你。那时,你害怕吗?”
左擎苍微微笑了一下,二人的目光交汇,他眼里闪现一丝欣赏和欣慰,但即便如此,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中?“如此说来,我必须抢下你所有的功劳,以便把仇恨都吸引到我身上来,让他们渐渐忘了我背后的你。”
“想得美,我不会比你差。”舒浔虽然底气不足,但语调十分坚定。
“拭目以待。”
“我不会满足于站在你的身后。”说罢,她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左擎苍优雅地喝了一口茉莉花茶,轻描淡写道,“你在我身下能满足就好。”
舒浔那一点点底气被他着一句调戏打击得飞到九霄云外,微微咬着牙,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讽回去,只能憋屈得别开头假装没听见。
男人骨子里都藏着个流.氓,哼。
菜陆续上齐了,一汤加两素一荤,八宝鸭煲盖子一掀开,蒸汽腾空而上,香气发散开来,用筷子轻轻一拨,鸭肉就酥烂得从骨头上分离开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私房菜馆隔间里的客人很多都是热恋中的情侣,今晚跨年,气氛十分温馨。舒浔夹了一片鸭肉,中药味和肉香混合成奇异的芳香,入口软嫩滑腻,不愧是这里的招牌。
看见一对情侣进门,女的手里捧着一束玫瑰,一脸幸福。舒浔忍不住打趣:“明知今晚餐馆爆满,你还是坚持提早订了位置。我以为八宝鸭一翻开,里面会赫然躺着一个乒乓球那么大的钻戒。”
左擎苍接招,继而四两拨千斤,“确实有,不信你找找。”
舒浔笑开,眼头到眼角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很少露出如此明媚动人的模样,在左擎苍看来十分赏心悦目,怪不得当年周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有一句话说得好,所有的破镜重圆,无非是见色再起意。
只见她握着筷子,“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着,就夹了一个鸭腿走。
现在,她也就只有在他面前,会偶尔露出活泼俏皮的本色。当初,在鹭洲再见到舒浔,左擎苍看她成天板着脸故作冷淡的样子,许多次想把她用力按在墙边,吻掉她所有的伪装,也顺便抒发一下几年不见的思念之苦。但结果是,她喜欢装冷漠,他就配合着她,看她被自己的一点小动作搞得惶惶然。
谁说他左擎苍不食人间烟火呢?辞旧迎新日,总要有点惊喜。一顿饭吃到尾声,服务员贴心地送来一小碗红豆薏米汤,一直时不时往窗外望的左擎苍终于看见一个戴帽子的年轻男孩手捧长条形的盒子进来。他移开目光,淡定地看向随便一个别处。
男孩轻车熟路找到了他们所在的隔间,掀开竹帘,“舒浔小姐,请您签收一下。”
舒浔先是有点茫然,第一反应是“靳图海动作真快,阴魂不散”,但看见长条形盒子前端“roseonly”的标志,忽然有些惊喜和羞涩地看了看左擎苍,最后红着脸签了,捧着盒子还有点不知所措。
roseonly,号称“一生只送一人”的高端定制花店,最便宜的玫瑰也得399一枝。听说购买的时候要用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注册,填写爱人的名字,第二次购物时如果所送的爱人姓名等其他信息不一样,花店就拒绝受理。这就意味着,如果更换女友,就不能再买roseonly的花当做礼物了。
虽然也是送花,但这回似乎有点玩大了。
“这是什么,嗯?”左擎苍压低嗓音,尾音上扬,磁性而性.感。
舒浔憋着不回答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18朵进口厄瓜多尔玫瑰整齐排列着,血红的色彩,娇.嫩的花.瓣,它们的名字叫“经典初心”。当初设计出这款花束的设计师是这么解释它的含义的——
“在这种爱里,没有金钱牵绊,没有利益纠葛。我只看到你,用全心付出,毫无保留。此花献给世界上历尽诱惑荒凉,仍留存初心的爱人。”
左擎苍静静望着她,眸中化不开的深黑,透着些许温暖。他埋在心里的话,从不直接向她说明。然而他在与她分手之后,固执地锁着自己的心,从不让别人进去。他们一度断了联系,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她是否会留在国外,是否会移情他人。他毫无指望地戴着一把钥匙,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寻找一扇可以通往她内心的门。所幸,他找着了。
岁月纵然残酷,你依旧是我心头的一粒朱砂。不敢说来世,只道此生,绝不负你。
所有保持初心的女人,都是会被爱感动的。
舒浔的眼底微微有些暖酸,她以前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姑娘会被一个向她大胆示爱的人所感动流泪,但现在,几滴夹杂着甜蜜和哀愁的热泪忽然涌出眼底,鼻间也是一阵酸涩。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分手之后,她天天梦见他,她在国外的所有用功和努力,骨子里都是为了优雅漂亮地和他相逢!
“……谢谢你。”舒浔带着点鼻音,低声说。
“是我送的吗?”左擎苍拒不承认,见她抹了抹眼底的泪,停顿了一下,知道她被感动哭了,一点不心疼,那是逗她似的,“会不会是哪个暗恋你的男学生特地给你一个惊喜?”
舒浔止住了眼泪,嗔怪地瞧着他,“那个男生居然知道我九点半会出现在私房菜馆,他的推理能力可以当我的老师。”
“古人说,弟子未必不如师。”接着逗。
“左擎苍!”舒浔气恼地叫他的名字。
“喜欢吗?”
“……浪费钱!”舒浔宝贝地捧着花盒,嘴上倔强地说。
“值得。”左擎苍潇洒道,举起白瓷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感情都浪费在你身上了,还在乎那几个钱?”
舒浔忽然觉得自己被土豪包.养了。
左擎苍围上围巾,把大衣搭在手臂上,先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舒浔捧着花盒站在门口等,路过的男女但凡有人识货,都对她投来欣羡的目光。
舒浔向来不喜高调,可这下子没法把盒子藏起来,也就低着头躲开别人的目光。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有人幸福,有人痛苦。
一处地下通道里,靳图海抽完最后一根烟,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从北燕来到帝都已经快半个月了,暂时没有收入的他住不起宾馆、旅馆,帝都的物价那么高,他窝在地下通道里,和流浪歌手、乞丐为伍,免费的地铺节省出每天的伙食费。
他一直在等人来找他,警察也好,城管也好,他怀抱最后一丝希望,等待那个人的回复。
冷眼、嘲笑、殴打、唾骂——这几年非人的经历让靳图海变得诡谲暴戾,世界在他眼里已经是黑白的了。妻子儿子都已亡故,他觉得生无可恋,癞皮狗一般活着罢了。他想,以后变成厉鬼,杀光所有给予他们家重创的人。
烟瘾又上来了,靳图海的思绪被打断,他在地下通道里找了一会儿,捡到了一根还剩一大半的烟头,一看,居然是根中华!靳图海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颤巍巍重新点燃,深吸一口。
他走回自己的铺盖,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份泛黄的报纸,嘴里叼着烟,抚摸过报纸头版彩色的照片。发呆了一会儿,他撕下了那一页,将烟狠狠抽完,咬破手指,以最最传统的方式,在头版背面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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