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88章

    徐家来的事儿徐老爷子没问过，沈何夕也就不去提,该来的时候不见来,现也用不着他们了，提他们不过是给老平添一段心烦。

    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一直苏仟大山压榨下的徐老爷子总算是出院了,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就应该直接带着老爷子回自己家——那个有海棠和丁香花还有葡萄架子的小院子里，三个老头儿一起有说有笑的过日子才是正事儿。

    但是徐汉生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老房子，他想再看一眼,就当是告别，虽然他自己可能也说不清楚是要告别什么。

    “夕丫头啊,这一辈子过的真快,很多时候还没弄明白一件事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下一件事儿就已经要把的日子给彻底颠倒了。很多事情不能去想，也不能去等啊。”坐轮椅上，徐汉生看着从自己家院子里长出来的杏树和枣树感慨良多。

    他摆摊摆了五年，那五年一直住这个城市最脏乱的地方，最艰苦的时候是暴雨天住桥洞下面，下面是滔滔河水，他和大宝两个怕河水没上来又怕贸然把车拉出去会让雨水污了他们的汤——那锅汤是他们父子两个全部的财产，连里面的羊下水都是赊账赊来的。

    那时的他连腿疼都顾不上了，水淹上来他们是一个死，汤没了他们也是一个死，如果不是暴雨停的快，大概他们两父子还能感情渐渐转好的时候一块去见阎王爷，问问下辈子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继续搭伙过日子。

    这个院子，看它杏子黄了，枣子红了，看它鸟雀飞来绿荫蔽日，他们就这样路过了无数次，后来这家要搬走去住楼房，他就用自己全部的积蓄就买下了这里——为了这里，他甚至去卖了自己的血。

    可是他的家已经散了，这里能遮蔽风雨，却遮盖不了他心里的凄风苦雨，他和大宝搬进这里，他给大宝娶妻生子……这些事情终究都过去，剩下的是一个他自己满头白发的老，他要自己打碎自己这个城市里的最后一个盘子。

    沈何夕没说话，虽然不是像徐汉生受困于时代的变迁和动荡，她的经历中，她的生活也已经被颠倒过太多次，脱轨之后的心有不甘是她前世全部的精神写照。

    也是幸好，因为倔强和不服输让曾经的她只会闷着头往心中最好的方向走过去。

    命运让她当一个学生，她就是最好最聪明的学生。

    命运让她当一个厨子，她就是最有野心的厨子。

    只是命运让她重新开始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了和过往不一样的风景，命运让她当一个学生，她发现自己明明有自己爱的东西却难以割舍，命运让她成为一个厨子的孙女和妹妹，她终于明白这也是命运的馈赠。

    就像泰勒夫一样，她的生命里也曾经一无所有，可她靠着味觉让自己永远铭记着美好，因为有着那些记忆所以没有任何和任何事能夺走她对生活的信心。

    “徐爷爷，知不知道有能够吃到饭里面的情绪？”

    “情绪？”正伤春悲秋的徐汉生又一次被打断了。

    “就是那种，今天被老婆罚着跪搓衣板了不开心，给做个菜能吃出来的那种。”

    “怎么可能……”徐老头当了厨子当了半个多世纪也没听说过这种事儿“见闻的老饕能尝出一个厨子做菜用不用心，火候啊、配料啊、翻炒的用心程度啊，稍有差错可能就味道不正了，但是这些那是心里有事儿做不好，但是吃出心情，还真没……”

    徐老头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了一下：“这个丫头，开的玩笑呢，谁跪搓衣板了？”

    沈何夕笑了笑，她的促狭性子现是显露得越来越明显了。

    一老一少聊了一会儿，各自平复了心里的种种情绪，女孩儿正打算推着老爷子进院门，又看见了……牲口三组。

    沈何夕打算把徐老爷子推进院子自己再会会这三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被老制止了：“他们早该来了。”

    是啊，早该来了。

    沈何夕一直有一个困惑，前世的徐汉生到底有没有给徐家求救，如果没有求救那还好说，徐家不过是凉薄到底一族小。如果徐汉生求救过，那徐宝树还是卖出了汤方，也就是说徐家真的来晚了，晚到已经故去，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们大张旗鼓地找徐宝树也有可能是为了徐老爷子留下的东西。

    如果说前一种不过是小做法，那后一种简直是伪君子得令发指，其心可诛。

    可惜没有看见过这个事情的另一个结局，没有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就按照最坏的那一种来对待好了，重生之后已经习惯了某种孤独的沈何夕很光棍地想。

    老坐轮椅里，去年冬天那种即使是瘸着一条腿也龙行虎步的架势是彻底没有了，脸颊消瘦鬓眉如霜，比正川雄一看起来都要苍老一些，这还是沈何夕这些天想了不少法子天天给他炖汤喝补回了不少，不然还要更憔悴几倍。

    徐山博看见这样的徐汉生还有他背后的沈何夕，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点仓皇狼狈。

    “大爷爷，只是想来跟说一声，不过过去鲁西徐家是偏执也好还是争斗也好，现都希望您能回去一趟，看看现的徐家，指点指点小儿辈。”

    徐汉生凉凉地一笑：“现的徐家，和有关系么？们回去吧，当年们出手早了，现们有来晚了，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夕丫头啊，帮封两个红包给他们当见面礼，几十年没见过鲁西的了，家叫一声爷爷也得给他们一份孙子钱。”

    听见徐老头的话，沈何夕放下了心，只要老别再把这些和事放心上，她就能护着老爷子周周全全地回到太平区，过上日出吃肉日落看海的好日子。

    话说这个孙子钱的说法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啊，徐老爷子真不愧是自家老爷子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该损起来的时候那个嘴皮子都差不到哪里去。

    “大爷爷……们……们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奉养您的晚年，宝树叔叔不成器，明天就带他回鲁西，您如果愿意就和们一起走，如果不愿意，那求您让留省城照顾您，”

    说道“求”字的时候，徐山博握了一下拳头，其实他明白，前两天那个女孩儿让他们滚的时候，他们一系曾经的卑劣和如今的阴暗都已经暴露了阳光下，如今再出现徐汉生的面前是对对方的羞辱也是对自己的羞辱。

    可是他是鲁西徐家的继承，他必须把大面儿上走的光鲜体面，不能让徐家的牌子上有任何让诟病的缺点。

    “……是博字辈的？”

    “是，是徐山博，父亲是徐敬诚。”

    “那就是徐茂生的孙子了。”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当年被们徐家赶出来，只有爷爷给了一笔路费让离开鲁西，年纪大了，也懒得去管他当年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了，但是，得承他的情。”

    徐山博抬起头看向他，老清瘦的脸上沟壑纵横，只有一双眼睛还算得上明亮：“跟进来吧。”

    沈何夕看看徐山博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一言不发地推着徐老爷子进了院子。

    院子里已经让苏仟雇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包括锅里厨房里那一锅已经坏掉的老汤都已经被倒掉了。

    此时的轮椅还没有多么先进的跨障技术，但是徐老爷子完全没遇到什么阻碍就进了厨房。沈何夕彪悍的臂力面前，那些门槛都是形同虚设。

    “好了，夕丫头，也出去吧。”

    沈何夕点点头，关上了厨房的门走到了大门口。

    只留了两个姓徐的一老一少里面说着什么。

    大门口被剩下的两个年轻面色不愉，其中被沈何夕踹翻过的那位更是脸色难看呢。

    “嘿，们俩等了也是白等，隔壁巷子里有卖驴肉火烧的，要不们去尝尝？”

    女孩儿说得一派坦诚，好像她真的是怕这两位饿肚子一样，“等了也是白等”什么的，那是百分之百的好意呢！

    对面两个脸色难看也不敢说什么，上一次他们是真怕了这个姑娘。

    足足两个小时，沈何夕一直守门口不让进去，到了饭点吃了苏仟让壮汉给自己送来的炸鸡，又找了一个茶壶给自己沏茶喝。

    她坐树下悠闲的很，那两位的眼都要绿的，也不知道是嫉妒被徐汉生单独指点的徐山博还是嫉妒这个他们面前这个大吃大喝的女孩儿。

    打开房门，徐山博慢慢退出厨房，站厨房的门口他跪地上给徐老爷子磕了一个头。

    沈何夕看见他出来，拍拍屁股进去看徐爷爷了，只剩下原本亲密的三个面面相觑。

    徐山博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从今天别都会以为自己学会了徐汉生的制汤法，他们鲁西徐家靠牺牲了徐汉生一系换来的“平和”从此一去不返了。

    就像徐汉生问自己的一样：“将来的会不会为今天后悔。”

    他想说自己不会后悔，可是他办不到，从今以后他的每一点进步，因为今天的两个小时都会刻上徐汉生的影子，但是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心里对更高厨艺的追求。

    徐老爷子对他说了什么，这将是他未来漫长生中必须要保守的秘密。

    沈何夕背对着徐山博笑了一下，那个可以理直气壮说：“敢徐家面前玩汤，胆子不小”的狂劲儿，将来这个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了。

    厨房里，徐老爷子摸着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大锅，对沈何夕说：“夕丫头啊，们一辈子熬汤……熬的绝不仅仅是汤啊。”

    “熬骨熬心才能熬出最澄净醇美的汤，与材料无关，与器具无关，只与自己有关，只有把自己骨子里的味道都熬了出来，才能做出自己想要的各种各样的汤。老头子只能告诉这个唯一的窍门。”

    “从今天起，就要自己熬着自己了，如果说出去了，那就是热汤兑冷水，半生功夫废……再也成不了顶尖的汤师傅了，明白么？”

    厨房里，他只是跟徐山博说了这两段话，剩下的两个小时，他让徐山博自己思考，他到底能不能熬住自己。

    这是他对徐家孙子辈的历练，也是他对鲁西徐家的报复。

    杏子还青着，叶子还绿着，夏天最热的时节还没有到来。

    最后回头看看自己院子，徐汉生长叹一口气：“其实苏丫头说的还是对的，，就是一碗熬透了的老汤啊。”

    他把自己一生的苦乐熬进了汤里，熬得妻离子散家破亡，熬得背井离乡一无所有。

    “夕丫头，做菜天赋异禀，可是熬不出最醇的老汤。”

    沈何夕推着他的轮椅往巷子外走去，听了他的话轻轻地笑了。

    “心肠耿直敢爱敢恨的，熬不住自己呀。”

    “为什么要熬自己呢？”女孩儿后面轻轻地说。

    “一辈子求的是问心无愧，把生五味当历练，把喜做糖，把悲做苦……就是想炝拌炖炒挣扎煮烙地做一席，怎么会只把自己当成要熬的一锅汤呢？再说了，汤也有五味啊，甜汤会跑来哭给看呀。说您呀就是想得太多了，等回了家您就天天熬红豆糖水吧，看熬出来的甜还是不甜。”

    “这个丫头！”

    徐老头摇了摇头，这个小姑娘和小刀和大朝都不一样，这么洒脱的性子，怎么会有一个熬字入心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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