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香甜,鸡肉软嫩,连带着香菇熬成了入口即化的绵柔。粥饭旁边还搁了几道清爽的佐餐,虽然没有什么米其林几星那么夸张的水准,但就居家养生而言,的确是很不错的了。起码......比以前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这已经是第六天的第六碗粥了,同前几日一样,在材料烹饪上没有一点重复。很难猜清是怎样一种原因,她连日的刻意与他错开,却又无时不在的,在这个家里留下她的气息,生活的气息。
屋子里的薄尘渐渐消失,窗棂和墙角逐日变得明朗干净起来,冰箱又被塞的瞒满,连带着空了许久的瓷瓶,也插入了新鲜的,还没有褪去水珠的花朵。连旺财好像都胖了不少。作为一个单身男人而言,他的家被料理的算是很不错了,只是在某些方面,的确是不如女人那样精细浪漫。
很慢,很慢的喝完那份薄粥,馥郁的味道顺着食道慢慢的在身体里漫延开来,胃里暖和很多。搁下碗,他在心头不出声的感慨。
这个小女人,似乎自从离开了自己,事事都愈发的进益了。无论是哪个方面。
从小到大,没舍得让她沾过阳春水,把她当宝贝似的哄着宠着,也许就养成了一种惯性,所以他们婚后,即使她有意向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但常常会做出一些几乎把厨房炸掉的蠢事。连两只小包子都很嫌弃她。
“那怎么办呢?你总是煮成那个样子......也难怪孩子们不喜欢吃饭。下回你接他们下幼儿园,路上带点水果给垫垫好了,等我回来煮?”
好像是哪一天,小唯彻底‘罢饭’,还趁着她不注意,拖着哥哥出门去吃炸鸡。他下班回家的路上刚巧在小区门口那家kfc里看见那两只包子,也就顺带停车进去和他们一起。刚巧她气势汹汹的奔了进来,看见他们三只,气的说不出话。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是如此回答的吧?其实这方案他觉得还挺可行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更生气了,甚至搬出了主卧,一个星期没有和他同房。
现在想想,也许当时她只是想要一个安慰,仅此而已。
饮下最后一点粥粒,他黯然笑笑,起身走向厨房。事实证明,没有谁是一定做不好什么事,也没有谁是离不开谁,一直都是他太小看了叶臻,始终觉得,她还是印象中那个拖着鼻涕眼泪找他要糖吃的小胖妹。可事实上,她已经独自一人,撇开他,又生养了一只会要糖的小胖妹了。
白白胖胖,玉雪可爱。很像当年的她。
纫玉......
胸口骤然传来一下尖锐的锐痛,手一松,碗碟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支离破碎。
那样讨喜乖巧的孩子,他再不会有了吧?
败血症加上严重的肾衰竭,医生说,再无契机,小唯熬不过今年冬天,她还有纫玉,而他,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叶臻推门而入时,愣在当场,甚至本能的孩往后退了退,似乎是没有想到会如此和他撞了个正着,他听见声响,顺势也朝那处一觑,刚巧和她的目光在半空碰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开始在微暖的空气中浮动,理不清楚。有点尴尬,怔了许久她有意无意的错开视线,细若蚊吟的嗫嚅:
“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没有回答,眼神在她身上转了许久,才淡淡“嗯”了声,没有多谈的意思,而是转而发问,“你手里又拿的什么?家里好像已经塞不下了。”
“这个?不是吃的啦。”她踢掉高跟鞋,往屋里走去,一边抬起手中的纸袋,自然而然的接话,“是小唯的换下来的衣服,带回来洗的......咦?”
经过他身边时,她意外发现被他脚边的一片狼藉,深红色的描金瓷片摔得到处都是。刚要出声说些什么,只听他极为轻描淡写的回复:
“没拿稳,不小心摔了。”
她满脸写着‘我不信’,几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探他的额头,“你是不是还有点不舒服?没好透下床乱跑什么?”
“真没事。”他由着她抚上来,一边淡声解释,“已经不难受了。”
她微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放下手,絮絮的呢喃,“好像是不烧了,那你也得多多休息,现在换季病情最容易反复,小唯今天在医院和我说想你了来着,你也要早点痊愈好把她接回来......”
他不说话,只是一直啄米一样的低着头,偶尔出声应着,反倒像是个做错了事的晚辈。
她唠唠叨叨的说了很多,最后也是无言,抬眼,他的眼角,已有淡淡的细纹,眉间的褶痕也越发深了些。叶臻忍不住伸手,去碰他鬓角一丝暗银。他捉住她的手。
“叶臻。”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却有种心酸的宠溺,“你是真的长大了。”
她错开视线,那双黯蓝眸子中微带带苦涩的温柔叫她不忍多看。忽而想起从前,她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有事没事的就要和他比个子,心心念的自己又长高了多少,离他又近了几厘米的距离,日日夜夜期盼着,能够快点长大。
如今他终于亲口承认,可她为何这么难过?
“我是不是......变得很啰嗦?”她低下脑袋,自嘲一笑。试图缓解眼前的微妙气氛。
“并没有。”他摇头。
二人之间,又是一阵子的沉默,他叹了口气,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她抢先一步:
“梁薄我,我......”她喊了声他的名,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勇气一样,一口气说了下去,“我明天不再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或者是病中狼狈,她看着他的眼睛,居然觉得他眼圈愈发的红了,很脆弱的颓废,这份神情,是不该属于他的。他不该这样的。他怎会,怎会难过的呢?明明是那样强势一个人,专横的近乎于霸道。
“嗯。”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有追问,原本是应该松一口气的,可此时此刻,她竟是不知自己是该微笑还是哭泣。
“家里冰箱都填满了......我包了馄饨还有饺子,一层是给小唯的,没有加芹菜,你的在二层,不要弄混了。夜里饿了下一点吃,也挺方便的,不要太累,对自己好点......”
他一直没有再应声,絮絮叨叨说这么多,似乎只是为了让周围别那么安静。可一个人,终究是不可能说太久。最终她也只能轻声细语的结语:
“那我去洗衣服了。”
她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提着小唯的换洗衣物去了洗手间。他没有回屋,也没有再靠近,就是半靠在不远不及的地方看着她,一直看着,很久才轻声开口,
“你家那位......终于有意见了?”
叶臻浸在泡沫中的手僵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想了想,也只能如实回答,“不是......他明天回国。”
他好似愣了下,明白了些什么,“就是说,这么多天,他是不知道的。”
叶臻点点头,脑袋垂的更低了,一声不响的揉搓着手中那条小小的背带裙。
“原来如此。”他颔首,忽然低笑出声,瞅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嘲讽,“忽然觉得我们这样倒像偷情。”
他真是脑子烧坏掉了吗?叶臻傻了眼,回头瞪视他——这是什么白痴比喻?
“你刚巧在这个时候病了,烧的那么严重,我既然知道了,有可能视而不见么?换做他在,我也会想想办法。但现在他不在,我总不能特意打个越洋电话特意通知他吧。”她强压着语气中微微恼火的情绪,“再说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他上前一步,“哪种?”
“我是说......”好像越描越黑啊,叶臻苦恼的斟酌字句,却愈发语无伦次,“能避免的麻烦......换做是你的话......”
“换做是我的话。有谁敢在我不在的时候来挖墙脚。”他抬头,静静的望向她所在的位置,隔着不短的距离,叶臻都可以感觉他迫人的视线,“我会打断他的腿。”
‘墙角’咬住下唇,默默的看着他,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曾经确实那样做过。
梁薄从来就并非良善之人,骨子里几代的军人风骨,沉淀出和常人有些不一样的脾性,何况自从接手了父亲那个摇摇欲坠的公司,这么多年更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虽然眼下是同等的高度,可背后要比寻常富家子弟受了多的多苦,由此锻炼出的手段心性也就愈发的狠辣凉薄,尽管从有了两只小包子之后,他为人已经温柔许多,但是曾经年少时,他做过的一些事,让对他一直如斯迷恋的她都有些胆寒。
有些东西真的是很难忘记的。
“梁薄......”她放下手中衣物,轻叹,“你到底又想做什么?”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告诉我。”他盯着她的眼睛,言辞风轻云淡,“他对你到底好不好?”
那个“好”字明明已经抵在唇舌之间,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怎么都不乏不出声,他那样死死盯着她,逼的她有些透不过气,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她才艰难的移开目光,轻声细语,
“他对纫玉很好。”
梁薄一声冷笑,再不迟疑的大步上前,径直走到了她面前,“他对纫玉好,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的为之一怔,本能的就向后退了一步,却抵到了墙壁,退无可退,原本有些怯了,可听清他的言论之后不知为何莫名一阵心头火起:
“那你对衡衡呢?你对衡衡好吗?敲骨吸髓,物尽其用之后就可以扔了!你把他当过你的儿子吗!在这一点上,你还真不如他!”
宣泄过后,也不管手中事物,她绕过他,愤愤的就要离去,可——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某种情绪而有些变形了,她联想起了他以前发火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害怕。但停留很短暂,她又继续往前走。
“站住!”
然后,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在浴室里。
叶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愤怒和委屈,也有点害怕,她走得更快了。
但是根本没来得及走出浴室,梁薄已经追到了她的身后,捉住她的手腕:
“我说话,你是听不懂,还是听不见?”
“我......”叶臻看见他通红的双眼,忽而感受到一种极端的恐惧,这种表情,她之前只在三年前那一晚看见过,那一晚.....
“我没有听到。”不敢再翻阅那夜的回忆,她根本不敢反驳。
“那我现在再说一次,你给我站住,哪里都不准去。”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面前硬生生拽了两步,“你听见没有?”
叶臻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话从来都很有绅士格调,之前即使是生气,也从来没有过如此失态的举动。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狂怒,一时吓得大声呼吸都不敢。
“问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叶臻急忙道,“我听到了。”
“很好。”他点点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表情语气又恢复到近乎于不真实的温柔,他笑的毫无烟火气,“那现在,再重复一遍,你刚刚说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想让我高贵冷艳优雅炫酷的儿子暴走的,但是蠢叶子实在太不争气了......原谅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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