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青溪从县衙后院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她有些不敢相信,就像当年有人突然告诉她这个远离祖国心脏的外乡孤女要去首都一样,那种期待感夹杂着太多的东西。
她从太过遥远的一个地方来到这个世上,双脚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福安县的土地,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之间,似乎她已经有些渐渐习惯,习惯了这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乡村生活方式,习惯了与家人朝夕相伴的日子,而差点忘记了还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她去见识。
去京城,这曾经是她刚来临家村的一个梦,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眼睛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大山,在山的那边,在那边的那边,有太多新奇的事物等待着她,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梦这么快就要实现,就在她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时候。
“姑娘,你没事吧?”临七喜一直跟在临青溪的身后,自从临青溪从陆志明的书房走出来之后,他就发现她有些神游天外,走路都不看前面的方向。
“我没事,我很好,很好!”说着说着,临青溪就自顾自地笑开了,她要去京城了,真得要去楚国的京城了。
临七喜不相信临青溪真得没事,很明显她有些兴奋过度,也不知道书房里那位县令师父对她说了些什么,竟让她开心至此。
“七喜,京城好吗?”走在前头的临青溪突然转身看着身后的临七喜问道。
临青溪的问题问得临七喜愣了一下神,“京城好吗?”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缠绕在他的耳畔,曾经他以为京城是好的,至少那时候他的亲人都还在,可后来,他觉得京城不好,很不好,是一个令他十分想逃离的地方。
不过,面对临青溪的询问,他还是带着一点迷茫地说道:“京城,还好吧!”
此时的临青溪没有听出临七喜话中的那一丝丝犹疑,在她看来,京城一定是好的,就像当初她认为首都也一定是好的一样,去那里,是很多人一生的心愿。
临青溪走到一品香的时候,正赶上一品香最忙的时候,而等到稍微不忙的时候,老临家的爷孙们才有时间聚在一起说说话。
“溪丫头,你师父夸你了?”临远山见临青溪从县衙送完东西回来之后,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的开心。
“阿爷,师父夸我了,还奖励了我一套文房四宝,而且师公来信,让我亲自去京城给他送番豆。”本想再忍两下然后再对家人说,但临青溪终究还是没忍住,这样的好事她想快一点和家人分享。
“去京城?”没有临青溪想象中的同样开心,临远山和临青海、临青飞惊讶之中更多的是皱眉。
察觉出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临青溪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解地问道:“阿爷,二哥,三哥,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当然不妥,怎么能让你去京城呢!不行,绝对不行!”最先忍不住的临青海连连摇头,临青溪连云州府城都没去过,更别说去京城了,他不同意。
“溪丫头,你师父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临远山心中也是不同意的,且不说临青溪是个小女娃,这一去京城山高路远,路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们家人可是承受不了的,这趟京城去不得。
临青溪的兴奋劲儿有些降了下来,她特意强调地说道:“昨天师公给师父来信,信上说一定要让我去京城一趟,正好师娘也要去京城探亲,师父让我跟着师娘走。”
“溪丫头,不如三哥去找你师父商量一下,由我代替你去京城可好?”临青飞是知道临青溪去京城的目的的,无非是去给她的师公送番豆,这件事情他完全可以代替临青溪去。
“三哥,师公信上说,一定要我亲自去!”临青溪这次说得有些小声,刚才她那么期待京城,完全忘记了现在自己所处的时代以及自己的年龄,可她真得好想去京城开开眼界。
临远山几人自然也看出临青溪十分想去京城,只是去京城不是儿戏,更不是轻易能下的决定,他们必须要全家人好好商量一下才可以,如果能不让临青溪去就最好,如果她一定要去,那么……
晚上,老临家在外的人都回来了,穆氏和秦氏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但是久久没人动筷子,临青溪更是低眼瞅瞅这个,转脸瞧瞧那个,有些不安地坐在凳子上。
“溪丫头要去京城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晚饭还没做好,老临家的人就都知道临青溪的师公要让她去京城的事情,按照老临家的传统,临远山决定听听其他家人的意见。
“我不同意!”临青禾和临青木异口同声地表态道。
这段在镖局的日子让临青禾开始意识到出门在外是多么的不容易,而且听那些师兄们讲起走镖的事情,江湖也极其不安稳,有时候走在路上都可能不明不白地死掉,他怎么能放心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呢。
而在临青木看来,临青溪就是他心中最易碎的娃娃,她一个人出门去大眉山,他都会担心在山里她会不会遇到野兽,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就已经过得不怎么安稳了,临青溪要是去京城,他想自己可能会担心得发疯,不行,一千一万个不行。
“爹,溪丫头还小,我不放心让她去,实在不行,我去一趟,相信溪丫头的师公也是个讲理的人,不会因此责怪溪丫头的。”临忠国自然也表示反对,女儿是他心中宝,现在虽说大旱过去了,战乱也结束了,但听说外边盗匪横行,依然兵荒马乱不安稳。
“爹,我陪你去!”这一次是临青豪和临青海同时说道。
“孩子他娘,蕙兰,你们是什么想法。”临远山问起了叶氏和穆氏。
“孩子他爹,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溪丫头不能去,也不准去,我老婆子不管是溪丫头的师父也好,师公也好,反正让我的孙女出去冒险,我是断不能同意的!”叶氏这次态度很坚决,临青溪想去京城,她这一关就别想过去。
“爹,我也不同意,溪丫头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我,她才多大就让她犯险去京城,我放心不下,这京城不能去!”很显然,穆氏这个当娘的也是表示反对。
秦氏和吴氏也都说不赞同临青溪去京城,太危险了。
临青溪听着家人一个一个地说“不同意”,她这因去京城而燃起来的烈焰现在已经就剩下一点儿星星之火了,难道这趟京城之旅真得要夭折不可?
“大郎、三郎,你们两个呢?”临远山见临青云和临青飞一直没说话,就转脸看着他们问道,那眼神中有微微地压迫。
“阿爷,这件事情我看还是找溪丫头的师父好好商量一下,也许这中间有什么咱们还没了解的事情。”临青云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是这种态度无疑重新给了临青溪希望。
“是呀,阿爷,我觉得大哥说得对。毕竟溪丫头的师父和师伯看起来都非同常人,那么她的师公也定是不一般,更何况,咱们的溪丫头也和别的村里女娃不同。”临青飞这话说得有些隐晦,但临远山、临忠国几人都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的确,这件事情,不是他们一家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第二天,临远山、临忠国带着临青云、临青飞一起去县衙找了陆志明,而临青溪有些忐忑不安地留在家里等消息,同样心神不宁的还有叶氏、穆氏等人。
这天,留在家里的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只是临青溪所期望的和其他家人不同罢了。
直到五彩缤纷的灿烂晚霞染遍了大半个天空,临远山几人才带着点点愁绪回家。
一见几人进门,叶氏就慌忙迎上去问道:“孩子他爹,事情咋说的?”
“进屋说!”临远山冲叶氏摆了一下手,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进了屋。
临青溪一听到几人的说话声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临青飞看到慌张的她,扯出一个笑容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就是临青飞这一笑,让临青溪稍稍安了心。
不一会儿,老临家的人又聚在了屋子里,临远山坐在正当中抽着旱烟袋,全家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临青溪的事情。
“爹,要不,我说吧?”气氛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临忠国打算先开口。
临远山摇了一下头,说道:“不用,还是我说吧!溪丫头去京城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后天就出发,大郎和三郎都跟着一起去,蕙兰,你给溪丫头收拾几件干净衣裳,孩子他娘,你再给大郎、三郎一些银两,好让他们路上用。”
临远山的话就想往热锅里放了水,这声响炸得叶氏她们有点呆愣,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阿爷,我也去!”临青溪如果要去京城的话,临青木也是一定要去的。
“六郎,你别跟着捣乱,安心呆在家里跟着我下地种田。”临远山今天的心情本就不好,对于临青木此时提出的要求,他也不会同意的。
“孩子他爹,这事……”叶氏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而且看临远山的反应,他这是已经答应了要让临青溪去京城。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再哭再闹,溪丫头这趟京城也是要去的。孩子大了,就让他们长长翅膀,学会飞吧!”最后这句话,临远山说得有些悲凉。
他老了,开始眷念儿孙之情,可这些孩子正是向往外边的时候,他也想拿绳子拴住他们的双脚,可就像陆志明说得那样,做父母的,做长辈的,哪能那么自私呢。
年轻的时候,出去闯一闯也是好的,经历过人世险恶,遍尝过世间百味,那时候才知道家的珍贵,才明白亲人是多么重要。
既然他的孙子孙女注定要走上一条和别人不同的路,那么他只有学会支持,学会放手,让他们像雄鹰一样展翅翱翔于天际。这,或许就是他这个阿爷,应该做的吧。
临远山这个一家之主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心中再不愿意,老临家的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晚上的时候,叶氏和穆氏在各自的房间偷偷落泪,去京城要一个多月,回来也要一个多月,中间在京城再待些时日,来来回回,小半年都要过去了。这要是顺利还好,万一这路上……女人们不敢继续想下去。
临青溪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话,也不敢再表现得太兴奋,要不然其他家人该伤心了。
路上其实不必准备太多东西,陆志明和淮氏早就把一切安排好,而且还专门派出四名武功不错的衙役跟着,临远山也特意让武功最好的临七喜跟着临青溪他们。
出发那天,临青溪和淮氏以及淮氏身边唯一的贴身丫鬟夏蓉一同坐在马车里,临青云和临青海两兄弟负责赶马车,四名衙役和临七喜则一人一匹快马护在马车的前后左右,在老临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一行人昼行夜宿走了大半个月才来到了郴州地界儿,这比原先预计的行程要慢了一些,照这样的速度行驶下去,恐怕要将近两个月才能走到京城。
“师娘,这到京城还有多远?”这天,在郴州府城一家客栈休息的时候,临青溪有些好奇地问淮氏。
淮氏摸了摸早上才给临青溪扎好的小辫,柔和地问道:“溪儿是不是赶路赶累了?”
“师娘,溪儿不累!只是这一路上,溪儿看到最多的就是灾民,三年大旱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外边流浪?”这十几天来,临青溪沿途看得最多的就是携家带口的流民和乞丐,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令人不忍直视。
淮氏叹气一声,说道:“溪儿,三年大旱是过去了,可这大旱对百姓造成的灾难却没有那么快过去,你想想,他们为了生存,不远千里背井离乡,也许是一年才走到了这里,也许是两年,而这些日子里,他们没有了家,或许也失去了很多亲人,等到再想回去的时候,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临青溪点点头,她觉得淮氏说得没错,人在经历大的打击之后,不仅会影响自己的生活,更会影响自己的心理,现代人不常说,帮一个人重建家园很容易,可要帮他们修补心中那座花园,是难上加难吗。
更何况,现在楚国的百姓在“重建家园”这一方面还没有看到希望,就算这一年多来,老天爷可怜世人下了几场大雨,可旱灾之后有些地方又出现了涝灾,然后是瘟疫,接下来就又是大批的死亡。
死亡与饥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楚国百姓,他们现在依然处处受着各种威胁,如果不是自己也曾有过悲伤的回忆,看着这一路上的凄惨境况,临青溪可能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这个世界本应该是美好的。
可现实告诉她,很多美好只存在想象之中,而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就在她经过的那些路上,随时都会有人倒下去失去性命,而她则无能为力。
因为她的干粮有限,她身上的银子有限,她的能力有限,她能做的除了别人并不十分需要的同情和安慰,似乎再没什么了。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渐感无力。现在,她很庆幸自己走出了临家村,走出了福安县,走出了云州府,同时也更坚定了她要把地种好,要挣很多很多钱的想法。
淮氏能够看出在这段出来的日子里,临青溪想了很多,她想,陆志明之所以态度强硬地想让临青溪走出那方小小的天地,就是希望这个聪明睿智的女徒弟能够放眼天下,能够心怀天下,只有这样,她以后的路才会越走越宽,而天下万民才能因她而受益。
为了安全起见,淮氏他们一行人走得都是隐蔽小路,巧妙地避开了一些是非之地,所以虽然到京城的时间晚了许多,但却没遇到什么大的危险,就算有一些半路打劫的小毛贼,也被四个衙役和临七喜他们轻松地解决了。
只是,马车行驶到京郊的时候,一场瓢泼大雨将唯一通行的道路冲毁了,他们只好暂歇在京郊一处破庙里。
当然,去往京城的人很多,而这处连院门都没有的破败不堪的寺庙里,也早早地因为这场雨进了不少人。等到淮氏和临青溪他们赶到的时候,只能在院子里找块空地了。
“夫人,前面没法继续前行,只能等到京中护城司的人把前面塌方的石块搬走,咱们才能进城门了。如果绕路走的话,天黑路滑,比较危险。”衙役鲁达披着蓑衣走近马车说道。
“那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你们找找看,有没有能避雨的地方?”淮氏坐在马车中对外轻声说道。
“是,夫人!”鲁达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想了一下,继续对马车中的淮氏说道,“夫人,您和小姐最好待在马车里,外边人比较多。”
其实,就算鲁达不交代,淮氏也没有下车的打算,刚才她在马车里就听到了破庙里各种吵嚷声。
临青溪还特意掀开马车帘看了看,发现外边各色人物都有,有经商卖艺的,有走镖赶路的,有贵人家的丫鬟小姐,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还有两个威风凛凛的穿戴盔甲的士兵,更有蜷缩在院中角落的七八个乞丐。
好在这破庙够大,否则还真是装不下这么多人,而且后面还有人陆陆续续进来破庙躲雨,虽然庙里的雨看起来比外边的雨还要大。
“七喜,七喜!”等到马车停稳之后,临青溪在马车里急声喊着临七喜。
“姑娘,什么事?”临七喜正在检查自己马背上的东西,顺便拍一拍马身上的雨水,他也是很久没骑马了,这些日子,对这匹马他也有了感情。
“溪丫头,有事吗?”临青飞见临青溪急着叫临七喜,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关心地问道。
“三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七喜,半个月前在清城买得油毡布还在你那里吗?”临青溪一行人路过清城的时候,她在一家杂货店里发现了用兔毛织得毡布,而且上面掌柜的还抹了一层厚厚的油,说是晒干之后防水的。
临青溪在清城发现的这种油毡布虽然和现代的油毡布没法比,但有一样令她很满意,那就是能防水,所以她就把身上所有的钱,还有临青飞身上的钱,全都拿出来买了很大一块油毡布,然后让临七喜带着,她怕回来路过的时候,这种油毡布就被别人抢先买走了。
“姑娘,在呢。”临七喜在马车外回答道。
“你找找看这里有没有棍子,如果没有,我刚才在寺庙外看到有一大片树林子,你去砍断五六棵差不多高的小树过来,然后把它们嵌在地上,然后把油毡布搭在上面,这样你们就不会淋雨了。”楚国又没什么简易帐篷卖,临青溪只好自己想办法搭出一个小帐篷出来。
“我和七喜一起去!”临青云让临青飞守着马车,他和临七喜去了外边的小树林。
寺庙里其他躲雨的人都对临青溪和淮氏这辆低调的马车投过来淡淡一瞥,有的根本就选择无视,反正大家都是过路客,没必要太关注别人。
临青溪在马车里呆着有些无聊,外边哗哗啦啦的雨声让她觉得马车里有些憋闷,总想探头去外边看看。
淮氏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在一个地方呆不住,就对她说道:“溪儿,外边雨下得太大,等到雨停了再出去。”
“师娘,没事的,等到七喜他们搭好帐篷,咱们就可以出去透透气了!”临青溪还真有些坐不住了。
没让临青溪等太久,临七喜和临青云就用利刃削好了几根长短差不多的木棍,然后和鲁达他们一起按照临七喜记忆中油毡布的大小绑好了木棍,并把四根最结实的使劲插进土地。
固定好棍子之后,临七喜从自己的坐骑上取下来油毡布,与临青云、鲁达几人合力撑开搭在棍子上,上面因为有两根棍子交叉着做横架,所以油毡布放上之后很平整,而且压上石块之后,风也吹不掉。
寺庙里其他躲雨的人见临七喜和临青飞几人转瞬间就搭出一个遮挡风雨的小亭子出来,眼中都闪过惊奇,接着他们又看到停靠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是机灵可爱,马车里似乎还有人,但是没下来。
“三哥,你们真厉害,这一小会儿就搭好了帐篷。”临青溪满意地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小帐篷,幸好她买得够长够宽,几个人站在下面,并不显得拥挤。
“那也比不上小姐您,如果不是小姐有先见之明,这会儿大家还都淋着呢!”鲁达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来挂在帐篷的一个角上,也能挡着点风雨。
“还是姑娘聪明!”临七喜也跟着夸奖了一句。
临青溪被夸得有些脸红,微微笑着,假装没听到,眼睛转向了别处。这时,她发现距离他们这个小帐篷不远的地方就是那几个乞丐。
密集的雨帘中,她看不到这些乞丐的面容,只看得到两个乞丐撑着一个破席挡雨,席子下面还有两个小乞丐,而另一个乞丐,顶着一口缺角儿的大黑锅,黑锅底下也有两三个乞丐。
“娘,我饿!”临青溪眼睛从这些乞丐身上准备移开的时候,就听到破席底下的一个小乞丐仰起凹陷的小脸对身边一直撑着席的人说道。
刚才,这些乞丐已经在寺庙里乞讨过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何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京,所以心善的给了他们一点儿吃食,至于其他人则厌恶地把他们驱赶到院中角落。
“夏蓉,咱们带的干粮还有吗?”马车里细心的淮氏也听到了小乞丐喊饿的声音,所以准备拿些吃的东西出来。
“夫人,没剩多少了,只有一些前几天小姐买得米面在车上,可是也不多。”夏蓉知道淮氏心眼好,但就像很多人担忧的那样,她也担心这雨会一直下,到时候这些吃的都给了乞丐,他们就会饿着了。
临青溪瞅了一眼院子,脸上有了笑容,然后对马车内的淮氏说道:“师娘,您不用担心,我找到能吃的东西了。”
“是什么?”淮氏在车内问道,这个小徒弟总能给她带来惊喜。
“师娘等会儿就知道了,不过夏蓉姐姐待会儿要给我一些生面。”临青溪调皮地说道。
“给你就是!”夏蓉也在马车内笑着说道。
临青飞刚才就顺着临青溪的目光一直走,此时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还没等临青溪跨出帐篷,他就快一步拉住她说道:“溪丫头,你在这等着,三哥给你去挖马兰菜,待会儿做好的野菜饼子,可要让三哥多吃两个。”
“三哥,你什么时候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我想什么做什么你都知道?”临青溪吃惊地看着临青飞说道。
“什么蛔虫不蛔虫的,你是我妹妹,你想什么我自然知道,小丫头,在这好好呆着!”临青飞宠溺地刮了一下临青溪的小鼻子,然后冒雨跑到破庙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不引人注目的绿油油的马兰菜。
临青云也跟着临青飞一起去挖马兰菜,既然有两个哥哥愿意帮忙,临青溪就让临七喜和鲁达去庙里看看能不能找一些干的柴火来,然后又叫一个衙役去附近的河边取来干净的水,至于她自己则跑去乞丐那里借锅。
“不好意思,你的锅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作为感谢,待会儿我做好的野菜饼子可以让你们吃,可以吗?”临青溪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几个乞丐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但很快拿着锅的乞丐就把锅给了她,并说道:“你要是不嫌脏,就拿去吧。”
“我不嫌弃,谢谢你!对了,你们这边没法避雨,不如去帐篷那里躲一躲?”临青溪见这些乞丐中有小孩子,不免同情心又开始泛滥。
“姑娘,谢谢你的好意,就请你可怜可怜这两个孩子,做好吃的给他们两口吧!”不得已才沦为乞丐,其中一名撑着席的老者觉得临青溪是个很面善的小姑娘,于是开口说道。
“老人家,吃的我很快就弄好,一会儿就能吃上。”临青溪也不多说什么,抱着这口大锅就打算回去,还好身后跟来的一名衙役帮她拿了过去。
临青飞和临青云把马兰菜挖好之后,又帮临青溪摘好、洗好,用带来的短刃切碎。
临青溪直接在用雨水刷洗过两遍的铁锅里把面和切碎的马兰菜和在一起,之后临青飞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小木板,把和好的面放在上面,锅里烧上热水,临青溪就开始贴菜饼子。
贴好之后,她又把小木板当成锅盖盖在了锅上,虽然不能盖住整个大锅,但多少有点作用。
看到临青溪几人进入破庙之后的所做作为,在破庙里的一些人就分别表示出了自己对他们的看法。
“这姑娘是个心善的,也是个手巧的!”走江湖卖艺的老班主看着临青溪频频点头。
“傻子!”一个商人模样的年轻人不屑地看了一眼临青溪几人。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连草都吃,还真以为那是宝贝!”一个富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拿着干净的锦帕捂着鼻子,似乎从临青溪的身上正散发出某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气味。
这个丫鬟身边的小姐只是淡淡地往临青溪的方向撇了一眼,然后在身边那位富家公子没注意的时候,冷哼了一声。
临青溪正在专心地贴着菜饼子,此时别人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是一点儿也不介意的,因为她根本感知不到,就算能感觉出来,她也不会当一回事。
雨势渐渐变小,大铁锅里开始飘散出一种特有的诱人香味,勾引着人们肚子里的馋虫。
不只是那些乞丐,就是破庙里的一些人,也被这菜饼子的香味吸引住了,只是他们是不会和乞丐争食的。
菜饼子出锅之后,临青溪就让那些乞丐来小帐篷里吃,而鲁达、临七喜几人才不管这锅是不是乞丐的,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再和乞丐争食,这时候能吃上热乎乎的菜饼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
破庙躲雨只不过是临青溪进入京城之前的小小插曲,并没有起什么波澜,很平静的一夜过去之后,雨停了,而通往京城大门的路也被护城司的士兵们连夜整修好了。
次日一大早,临青云和临青飞赶着马车载着淮氏和临青溪,一路畅通地驶进了楚国京城的东大门——天直门。
只是这进了城门路就不好走了,楚国的京城道路十分宽阔,四辆马车并排而行都没有任何问题,巧的是临青溪和淮氏赶到的这天是楚国的佛香节,京城大街上到处是人,马车行驶得很缓慢。
临青溪想,自己这可能是在古代遇到“堵车”了,如果不是淮氏不许她下车,她还真打算靠双脚走到自己师公家里去,要不然的话,到天黑估计也见不到自己的师公。
“溪儿,京城不比福安县,你不要擅自行动,也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淮氏此次带临青溪来京城,说实话,她自己内心深处也倍感压力。
临青溪对于她来说是个懂事的好徒弟,也算半个女儿,但更重要的是,她对于淮绍之、陆志明等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宝贵的存在,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虽然这些人表面上没有表现出多么重视临青溪,但她知道,临青溪存在的意义比这世上很多人都更重要。
“师娘,溪儿知道了,保证绝不乱跑!”初进京城的感觉虽有些像“刘姥姥刚进大观园”的样子,隔着马车帘看什么都觉得看不过来,但临青溪也是长在红旗下去过五湖四海的现代人,新鲜感肯定是有的,但绝对不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野丫头。
“夫人,咱们往哪个方向走?”鲁达是从陆志明还在京城的时候就跟着他的,所以对于淮氏的身份以及很多事情他都是这些人中最清楚的一个。
“今天是佛香节,咱们从五木巷走,去小竹院,父亲今日应该在那里宴客。”淮氏笑着说道。
“师娘,师公住在京城哪里?师父不是说到了京城之后,让师娘先带着我去见师公吗?”此时的临青溪并不知道淮氏的父亲就是自己的师公。
淮氏抿嘴一笑,说道:“溪儿别急,见到师娘的父亲,你就能很快见到你的师公了!今日我父亲在小竹院宴客,咱们先去那里。”
“嗯,溪儿知道了!”临青溪不再多问,她对于京城是瞎子进城一抹黑,一切只有跟着淮氏走。
马车七拐八拐之后,临青溪坐在马车里,觉得周围的行人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轻,慢慢地,她耳边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车轱辘行进的声音。
突然,鲁达一声“到了”,赶车的临青飞将马车停在了一个深巷的小院门前。
这座一进的小院门外有一棵大槐树,等到车中的淮氏、临青溪和夏蓉下车之后,临青飞就把马车停在了槐树下,然后和临青云一起跟在临青溪和淮氏的后面,而临七喜抱着一袋子番豆走在几人的身后。
小院的院门虚掩着,淮氏亲自走到门前轻轻敲响有些陈旧的小木门,而“笃笃”的敲门声惊醒了在门背后打瞌睡的守门小童。
“谁呀?”守门小童元宝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一扇门有些迷糊地问道。
“小元宝,又在偷懒!”夏蓉有些俏皮地食指弯曲,狠狠地敲了一下元宝的脑壳。
“夏蓉姐姐!”元宝大张着嘴巴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夏蓉,以及夏蓉身侧的淮氏等人,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元宝,还不开门让二小姐进去,是不是皮痒了!”夏蓉挥舞着秀拳,略带威胁地笑看着元宝说道。
“二小姐,快请进,快请进!老爷可想二小姐了,他还说二小姐要是再不回来,就要把二姑爷抓回来打一顿了。二小姐,元宝也想你了……”元宝见到淮氏眼圈都有些红了,噼里啪啦地开始说起来。
“好了,好了,元宝,父亲在何处?”淮氏制止了元宝继续说下去,要是让他说,恐怕三天三夜他这张小嘴也不会停。
“老爷就在小竹林那呢!”元宝伸手一指院中角落里的几排小翠竹说道。
临青溪顺着元宝手指的方向看到有五个年逾花甲的老人正围坐在一个石桌前谈笑风生,其中还有一个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奇怪的是,那个老和尚正抱着个小酒坛。
“父亲——”众人面前,淮氏不敢太过流露自己的感情,只得压抑地喊道,但是这一声“父亲”,还是能让人感觉出她深藏的感情。
淮绍之身躯一震,眉间闪过疑惑,他是知道自己的二女儿要回京探亲的,只是路上耽搁一些时日,难道这声音?
转过头来,他看到朝思暮想的女儿正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虽没有华衣罩身、金钗银饰,但那满身的风华依旧遮掩不住。
“如儿,你回来了!”一句简单的话道不尽淮绍之对女儿的想念。
这曾是他捧在手心的女儿,可是为了自己的夫君,她舍弃了太多的东西,但是作为她的父亲,他一直为她感到骄傲。
“是的,父亲!”淮氏走到近前给淮绍之还有其他老者深深地福了一礼。
“如丫头,贫僧可是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你了,可有寻到好酒给贫僧啊?”拿着酒坛的老和尚走到淮氏身边笑哈哈地问道。
“空尘大师,多年之前,您不是说要戒酒吗?怎么如今倒问如儿要起酒来了?”淮氏带着一点撒娇语气问道。
“哈哈哈,贫僧这酒怕是戒不掉了!咦——这个小娃娃倒是有些意思!”空尘大师看到跟在淮氏身边的临青溪,忽然一把拉住了她,有些奇怪地说道。
临青溪更是觉得奇怪和害怕,这个看起来亲和力极强的老和尚竟然毫不避嫌地把她拉到近前,而且直盯着她的双眼看,似乎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该不会眼前这行为乖张的老和尚是人们嘴里常说的那种“得道高僧”吧?那她这个“冒牌货”是不是就要被揭穿了?想到这里,临青溪的后背渗出阵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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