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着,沐槿衣已经将烤蛇的树枝折成两段。那蛇肉本已烤得焦烂,一下子就连皮带骨地撕开了,冒着腾腾热气被送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一秒钟,还是伸手接了。抬眼见沐槿衣一脸平静地盯着她,眼神却分明在说:你丫给我快吃。她烟了咽口水,好歹也是烤熟了的,算了,狠狠心吃一点。
生烤的蛇肉吃到嘴里倒是没她想象中那么难吃,只是很难咬烂,很多骨头,因为没放佐料有些淡淡的腥味。她咂了咂嘴巴,在沐槿衣的眼神监视之下,含着一泡热泪默默将分给她的半条蛇都吃完了。
唐小软吃完之后沐槿衣才快速吃完了剩下的小半条蛇,拿起水壶便走。唐小软跟屁虫似地跟前跟后,见她走到下游处用水壶接水,看着清澈的水流跳跃着水银般的光泽,她心中一动,正想着是不是可以清洗一下黏糊糊的身体,就见沐槿衣已然将水壶放到一边,弯身鞠了一捧清流扑在脸上。
唐小软喜不自胜,忙也跟着过去清洗起来。沐槿衣垂落的长发末端丝丝缕缕地纠结着,一丝红线沿着发尾缓缓滴落,这艳丽的一幕瞬间促动起她记起刚才那一场生死相搏的恶斗来。她忍不住探手握住那一绺乌发,在沐槿衣微带讶异的眼神中,掬一捧清流细细地洗了。
沐槿衣侧脸看她,凝白的面容上附着着几颗水珠,月光下跃动着异样的光泽。面对她如此亲近的举动,竟难得没有反抗。
唐小软一抬眼便见沐槿衣悠悠地望她,她忽然心中一动,不由讷讷:“刚才,那么危险,你……你都不怕吗?”
沐槿衣看着她的眼神坚定又柔和,闻言只是淡淡垂眸:“生死关头,想不到那么多。”
“下次,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你就自己先跑,别管我。”唐小软话一出口,便见沐槿衣倏然抬眸,墨玉般的眼瞳定定地看着她。她咬咬嘴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又该说什么了。
“我答应过老夫人一定会护你周全。”沐槿衣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洗好了么?”
唐小软一怔:“好了。”
沐槿衣见她一脸愁苦地看着水流,又看着自己,温声道:“再忍忍,等出了山找到民宿就可以洗澡了。”
唐小软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发了个呆,却不想竟得了这样温柔的安慰,心情顿时大好。“嗯!”正要起身随沐槿衣离开,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水流下隐隐一点赤红色闪动,她忙拉住沐槿衣:“沐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沐槿衣随她手指方向望去,眼底登时浮上一丝诧异。她摆摆手示意唐小软在岸上等她,踏水而下,很快便走到那赤红色旁边。不敢大意伸手,取短刀轻轻对着那红色拨去,却是噗得一声闷响,月光下隐隐看到塑料瓶子的反光。她一怔,伸手拿了起来——一个矿泉水瓶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果子,月光下正隐隐跃动着妖异的红光。
“咦,这不是——”唐小软一眼认出那正是她捡来的红色果子。“怎么被水冲到这里来了?”
沐槿衣上了岸,就着月光仔细地观察起来。那红色的蔓藤果子当真是妖异地紧,不过是泡在水里,又没土壤也没血液供给,竟然硬生生抽出了一根极细的枝芽来,轻轻晃动瓶子便能看到那细芽在水中悠悠摇摆,唐小软惊叹不已:“这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
沐槿衣拧了细眉,神色凝重,眼底却也是一径的迷茫。“你捡的?”
“嗯,当时在山洞里看到,我就顺手捡起来了。”唐小软老实地汇报,“是不是,它本来就要发芽了,刚好被我捡到放到水里,所以……”
沐槿衣又思索了几秒,终于是放弃了,轻声道:“我也不清楚,还是带回去给唐老夫人认一认。”
“嗯。”唐小软接过瓶子,又不甘心地在四周看了一圈,眼见确实再找不到半点背包中的遗漏了,这才郁闷地跟沐槿衣回去树下。
沐槿衣让唐小软又去树上呆着,自己则去找了足够多的树枝来把火烧得更旺,将水壶吊在树枝上烧起水来。又拔了几棵不知名的野草放进火里烧着,据说是有驱蛇虫鼠蚁的功效。唐小软坐在树干上看她忙东忙西,又将篝火旁边用石块垒出一个挡风的外围,这才放心地爬到树上。
原先唐小软被绑的地方其实是被被沐槿衣用藤条联结树枝做了一个临时的树床,看着略有点瘆人,不过如果睡得老实一点或者干脆把腰上绑上藤条,倒是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沐槿衣坐稳身子,见唐小软眨巴着眼睛一直盯着她,略有些不自在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第一次睡树上,感觉好奇怪。”唐小软扁扁嘴,讨好地笑着,“不过,沐姐姐你好厉害啊,居然能用藤条做出来一个吊床。”
沐槿衣不理会她的夸赞,扯出一根藤条系在唐小软腰上,打了个结。“好了,快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朦胧幽眇的月色下,她半边脸颊覆落着树藤投下的阴影,唐小软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却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熹微的光芒。她心中一动,忍不住就问:“为什么,沐姐姐,你一早知道咱们这次出来是九死一生,还肯答应太奶奶保护我去找夜郎墓?”
沐槿衣正努力地给唐小软空出更多的空间,自己贴在边缘处躺着,闻言微微沉默,似是并不打算回答。
唐小软看出她的回避,顿时不高兴起来。“沐姐姐,我们四个人出来的,可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说不定,明天又遇到什么凶险,我连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太奶奶和爸爸都不知道。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就算是这样你都不能对我说说心里话吗?我……我只是想要更了解你一些。”
良久,久到她以为沐槿衣真是不打算理会她了,无法言喻的委屈浪潮般涌上心头。沐槿衣忽然睁开眼来,却并不看她,只淡淡应道:“拿人钱财,□□。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我不信。”
她一怔,就见那女孩气鼓鼓地坐起身来,仿佛是和谁赌气一般大声道:“太奶奶能给你多少钱啊,多到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出卖?”
“随你怎么想。”她微敛眸光,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我不信,不信你是那么爱钱的人。”唐小软执着地瞪着她,一脸意味不明的愤然。随着她俯身的动作,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打在了沐槿衣的脸颊上。在她正要抬手挥开之前,那女孩软软糯糯的嗓子就这样不期然地在耳畔响了起来:“你这么拼命保护我,其实也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沐槿衣倏然凝眸,眸光笔直地打在唐小软脸上,她温热的吐息几乎拂在她的面上,她感到隐隐约约的不适与烦躁。“走开。”
唐小软堵着一口气,明知道沐槿衣快要翻脸了,仍是死撑着不肯挪开。一来,要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心中不甘,二来,这样近地挨住了沐槿衣,她竟然察觉到心中一丝无法遏制的热流蠢蠢欲动,微风中自己的脸颊应是红了,隐隐约约地热烫着,多赖这幽暗的光景,沐槿衣应当是看不出来。
沐槿衣抬起的手掌就贴在唐小软颈间,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立刻让这聒噪的女孩闭嘴,可那灼热中透着倔强的眼神一再一再地锁定在她眼底,那女孩眉头紧皱的模样竟仿佛受尽委屈。她心情复杂,这一掌却又是怎样也打不下去了。好半晌,她终于按捺脾气,低声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和沐槿衣的对峙第一次赢得胜利,唐小软惊喜交集,立刻应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太奶奶才答应保护我,可,这么久了,我不相信你对我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感情?”沐槿衣眼底一片明澈无暇,波澜不惊,望着面前连连点头的唐小软,她的表情一如她平静的眸光。“你想要什么感情?”
她如此直爽回应,提出问题的唐小软反倒是蔫吧了。她想要什么感情?沐槿衣问得够狠,一下子就将原本气势汹汹想要迫她承认对自己的关心不仅仅是因为任务的她给推到了一个无法言喻的境地。唐小软尴尬地咧了咧嘴,在沐槿衣坦然冷静的眸光中缩身回去,呆呆地看着天上亮堂堂的一弯明月,想着自己刚才胡搅蛮缠的一番质问又到底是源于什么内心。沐槿衣是太奶奶找来的人,沐槿衣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护送她去找到夜郎墓并且打开大门,沐槿衣一路上对她保护有加却总是冷然淡漠,沐槿衣……她忽然便怔住了,为自己整理记忆时,满脑子到处乱跳的那三个字,那一张脸。
其实最初只是想要沐槿衣承认她不是因为太奶奶的缘故才这样拼死护着自己,可面对她坦然无谓的眼神,她忽然就慌了。那眼神,干净飒沓地容不下半点质疑。多日的相处,沐槿衣的性子她了然于心,在她,从来只有想不想说,没有言不由衷。她会这样护着自己,其实,真的就是因为受太奶奶所托吧,只是自己不甘心,深心里总希望她对自己终归是有那么些不一样的,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她又似乎没去思考太多,只本能地为得到沐槿衣的爱护欢喜着,又为被她冷待生气与不安。这希望来得又急又烈,在她尚未体察到自己内心的纠结时,情绪便早已凌驾于理智之上。生死一线的时候,她脑中想到的人不是父亲,更不是那一起吃一起玩的男朋友,竟然只是这个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沐槿衣!她想要……什么感情?再回到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四两拨千斤的问题上来,唐小软咬唇沉思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想要什么感情,快活自在了二十年,从来要风得风顺顺利利,如今忽然便体会到了烦恼的滋味,求而不得,暧昧不明,心情复杂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窍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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