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只记得那是很混乱的一夜,先是不省人事的阿学被人粗暴地扔进房里,却一直没见到爱琳回来,那天晚上再没有人给他们送来晚饭的残羹冷炙,而整座营地也终于不再静如坟场,透过窗户上横七竖八钉着的木板的缝隙,明亮的光线交织着射进昏暗的房间,伴随着汽车引擎的嗡鸣声和排气管的阵阵喷吐声。WwW.quduwu.CoM 趣读屋
楼战带领了一只精锐小队,即将于当晚离开洋馆,他如此布置,意图只在避开蓝傲文的耳目。
苏泽被宁菲带到即将出发的车队前,楼战所带的这只精锐车队包括一辆军用卡车,一辆轻装甲车,两辆军用悍马和一辆黑色路虎,目测人数不超过二十人。
黑色路虎敞着车门,楼战正坐在副驾驶席的位置,依旧是一身黑色大衣,戴着一只头戴式耳机,一只脚跨在车上,一只脚踏在车外,似乎在听无线电广播,车队其它车辆和人员均已整装待发,只等着这个人发话,便可即刻启程。
“现在除了你和蓝尚武,其他人都没有留活口的必要了。”楼战摘下耳机放在驾驶台上,侧身转向车外,看着沉默的年轻狙击手,“走之前我想你见一个人。”
身后有脚步声,苏泽闻声回头,看见逆着车灯的光走来的小个子男人,男人朝着楼战的方向一副点头哈腰的姿态,然后才转向他,苏泽虚起眼,男人的右眼似乎是瞎的,眼睛里一片浑浊,额头至右眼的位置是一大块可怖的烧伤,但他还是认出了对方的脸:
“……贝吉?”
名叫贝吉的小个子男人讽刺地扬起嘴角:“好久不见了,苏泽。”
苏泽蹙眉,当年他和蓝傲文分道扬镳的时候贝吉还在蓝傲文的车队里,却没想到如今他会在楼战的阵营里。
贝吉小心看向路虎车上的楼战,楼战背靠着椅背,姿态好整以暇,贝吉这才仿佛完全放开了手脚,对苏泽道:“是不是意外我会在这里?”说着冷冷地扯动嘴角,“如果我还在那个魔头的车队里,恐怕我们也见不上面了。”
“你想说什么。”苏泽问。楼战在临行前特意安排贝吉和他见面,显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叙旧的。
“不想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掉的吗?”贝吉摸了摸自己疤痕密布的右眼,见苏泽神色冷凝,笑了一声,“是,你对这个不关心,那你总关心肖陌吧。”
黑衣青年的眼光骤然一凛。
“那个时候你正在昏迷,当时发生的事都是事后蓝傲文告诉你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你至今不知道,我说得对吧。”贝吉见对方神色大动,心中不由更加快意,继续道,“当时为了拿到疫苗救你性命,车队必须和楼战大人的车队里外配合,我们这边需要有人潜入水底,沿河堤安放**,再将丧尸群引入埋伏圈中,引爆**,潜水去安装**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这个工作当时是由肖陌去做的。蓝傲文一定告诉你肖陌当初是自愿去安装**的吧。当时车队里的其他人,包括我,都以蓝傲文马首是瞻,你就算问其他人,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有两样。当年车队里那些人,死的死,没死的也都继续追随着那个恶魔,”说到这里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我是唯一可以给你真相的人。”
“蓝傲文不可能强迫肖陌。”
“是吗?你真这么想吗?”贝吉挑眉,“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比如为什么两个同样擅长潜水的人,偏偏会是肖陌去执行这个任务?为什么明明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偏偏是蓝傲文亲自掩护肖陌?再比如……为什么肖陌潜水安放**全程都没有出意外,偏偏等到所有**都安置完毕,却在这时出了意外?为什么蓝傲文那么强的人,竟然没能救得了他?”小个子男人眯起眼,语气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如果没有这些怀疑,你当初又为什么要离开车队?”
贝吉话音落下,等着苏泽答话接招,黑衣的青年只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现场一片死寂,两个人身边好似连夜晚的雾气也凝固了。宁菲默不作声站在一旁,注意着楼战,后者则静静地注视着两人,像一场荒诞剧的唯一观众,眼神深不见底。
“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许久的安静后,苏泽忽然问。
贝吉愣了一愣,哼笑道:“怎么,现在感兴趣了?对蓝傲文来说,身边只有两种人,有用的和没用的,我不过是不巧被他贴上了没用的标签。”说着摸了摸额头的伤疤,口吻难得有些悲伤,“这是在一次突围行动中留下的,作为诱饵的那一队除了我没有一个活口……那个时候我虽然已经开始提防蓝傲文,但是他的手段太高明了,最后我们还是全被他摆了一道……”
“所以你很恨他吧。”苏泽淡淡地道。
贝吉眨了下眼,才突然醒悟过来,气急败坏道:“苏泽,你以为我在骗你?我告诉你,真正骗你的人是蓝傲文!肖陌根本不是自愿去潜水安放**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蓝傲文安排好的!”
“我是想知道真相,但不是你说的这些真相,不过你的话反而让我安心了。”苏泽不再看贝吉,转向楼战,“让他们带我回去吧,我和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了。”
楼战坐在车上,神情莫测,不置可否。
苏泽便自己转身返回洋馆,这时身后的贝吉忽然提高声音:
“那次行动之后我们找到了肖陌的尸体!”
苏泽倏地停下脚步。连宁菲也不自觉皱起眉头。
贝吉望着那道骤然僵滞的背影,脸上挂上得胜的笑:“原本我们都以为蓝傲文不过是丢下肖陌一个人在丧尸群里等死,”他颇为感慨地摇摇头,“事实证明我们都太小看那个魔头了……”
楼战往车座后靠了靠,在昏暗的车厢中微微眯起眼。
“肖陌并不是被丧尸袭击而死的,”贝吉说,“他是额头中弹而死的。”
苏泽猛然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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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儒躺在地上,仰望着天花板上交织的光影,楼战的精锐车队启程离开了,即将带走营地里最后一丝光亮,他注视着昏黄的光线在天花板上一点点拉长变暗,想起小时候在安克雷奇的老家,那时他们家穷得叮当响,老妈跟人跑了,上了一辆漂亮的房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他和老爸手牵手站在房门下目送的身影。后来有一天家里被断电了,他和老爸把沙发搬到露台上,眺望着天边的极光,那天的极光观测指数有4,所以虽然屋子里一点灯光火光也没有,天空依然闪闪发亮。老爸就和他聊起爷爷年轻的时候,那个帅气的、风云的,曾经是联邦调查局二把手的爷爷。
一直到很晚,他都睡进冰凉的被窝里了,极光依然在天花板上瞬息万变,那是他记忆中唯一一块颓败冷清的天花板。当他长大成人,躺在床上,看到的都是华丽精美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笼罩着kingsize大床上的他,当灯光熄灭,窗外大都市璀璨的灯火映照在天花板上,比极光更好看,他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肖一分钟就睡了。
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长久地、清醒地注视着这样一块颓败冷清的天花板了。
ashestoashes,dusttodust。人从哪里来,终归还是要回到哪里去。
天花板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下惨白的月光,孟安儒喃喃道:“警官,我饿了。”
“……忍忍吧。”一墙之隔外传来蓝尚武的声音。
孟安儒怔忪了片刻,才眨眨眼,意识到那并非自己的幻听,他坐起来,挪到墙边,踢了一脚墙壁:“你还没睡?”
“还早。”蓝尚武说。
“是吗?”孟安儒望了望窗外,外面一片漆黑,连个月亮都没有,“我还以为已经午夜了。”
“你晚上说饿的时候,一般都是八点半的样子。”蓝尚武回答。
孟安儒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心说我的生物钟这么准啊。
虽然蓝尚武让他忍忍,但是孟安儒也心知肚明他就是忍再久今晚也注定吃不上晚饭了,准确地说,以后都吃不上了。
楼战得到了抗体所在的地址,不会留着他们养着玩。楼战又没有国际刑警这么无聊。
“……我不想当饿死鬼。”孟安儒倒在地上,小时候饿肚子的经历好像又死灰复燃了,“我最怕饿了。”
墙壁那头安安静静的。
孟安儒闭着眼睛说:“都这个时候了,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我要是想跑,多的是机会。”
墙壁那边半晌才传来一声:“是吗……”
“知道我为什么没跑吗?”孟安儒问。
“为什么?”
“因为有一次你在药店搜罗药品时我站了一下那里的体重计,”他像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才说,“我发现我的体重竟然增加了。”
“……”
孟安儒睁开眼笑看着黑漆漆的墙壁,很想知道此刻蓝尚武的表情。
走廊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和杂七杂八的人声,孟安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紧紧盯着那扇房门,像是等待医生下达死亡通知单的病人,有人从门板的开口处朝他望了一眼,而后“咔嚓”开了门锁。
除了一声“出来”,来带他走的男人什么也没说,孟安儒也什么都没问,站起身子跟随这队荷枪实弹的人走了出去。
不管怎样蓝尚武和苏泽应该都可以活下来,因为楼战得留着他们对付蓝傲文。
这样一来他也就懒得再多想了,如果不是蓝尚武锁着他这几年,像他这样早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米虫根本没法在末世里填饱肚皮,现在死也没什么遗憾了。于是他放空大脑就这么走过长长的走廊,路过蓝尚武的房间时,忽然听见蓝尚武叫了他一声:“孟安儒。”
从蓝尚武房门的开口处扔出来什么东西,孟安儒抬起捆缚的双手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才见那居然是一只馒头。
“我午饭时留的。”蓝尚武说,然后又一样东西从门后丢出来,叮铃一声落在地上,“拿着。”
孟安儒低头盯着地上那把明晃晃的手铐钥匙,还没回过神,肩膀就被一推,持枪的看守不由分说将他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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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也被带了出来,跟在孟安儒身后下了楼,楼战离开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们能活着的时间也不多了,少年纠结着要不要在最后一刻放手一搏,可是押送他们的人不是扛着步枪就是冲锋枪,而他们全都手无寸铁,不但如此……图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被两个男人推搡下楼的雷哲,雷哲肩上的伤口似乎已经感染,他呼吸灼热,嘴唇苍白,像在发着高烧,而阿学浑浑噩噩地走在最后。
图南失望地回过头,就算要突围,光凭他一人和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孟安儒,根本毫无胜算,只不过是将死亡倒计时拨快了而已。
拐过楼梯拐角,下面就是洋馆偌大的大厅,图南望见另一队人从洋馆大门外走进来,眼睛不禁微微瞠大——是苏泽,年轻的狙击手正被好几只枪口顶着走进洋馆。
少年一步步下着台阶,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沉默不语的苏泽,他的脸色似乎很不好,不知道楼战让人带他下去后又发生了什么。可是即便在苏泽像现在这样一看就不对劲的当口,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对方,那么多次,苏泽都凭一己之力让他们死里逃生……
可一直到两人即将擦肩的前一刻,苏泽都没有抬眼看向他,他好像在想自己的事,又好似已经灵魂出窍,图南心灰意冷地闭上眼,感到苏泽从身边走过时他落满雨雪的肩膀带过一阵凉飕飕的风,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很轻的“摔倒”。
这一声浅得像风,但少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想也没有多想,脚后跟在台阶边缘一滑,当即十分利索地摔在楼梯上。
这一摔让四周押送他们的看守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几只枪当即就举了起来,枪口都恨不能戳在他后背上,图南在几名看守的呵斥下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又被人推着走出大厅,他不知道苏泽让他摔倒有什么用意,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楼梯。
“别看你的男神了,”孟安儒的声音老大不耐烦,“看着点儿地。”
图南看向孟安儒,只见孟安儒眉毛挑了一下,目光往下一滑,图南顺着看去,才发现看守挂在腰间的那串钥匙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少年的眼睛噌地亮起,太过惊喜兴奋以至于不得不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苏泽哥一定会来救他们的!现在只要竭尽全力拖延时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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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都已被带去了处决地,走廊里的看守留下一名便足矣。九点是例行的换班时间,前来换班的男人背着突击步枪走上六楼,正要开口和同僚打招呼,看见眼前的情景却愣住了。
长长的走廊冷冷清清,原本应该同他换班交接的同僚不知所踪,只有他手中的手电光一路照进黑暗深处。
他举着手电茫然又紧张,手电光束无的放矢地四处乱晃着,然后猛地停住!
冰冷的金属贴着喉咙,男人浑身冷汗密布,僵硬地仰着脖子不敢动弹。
“处决地在哪里。”身后一道声音冷冷地问。
男人手里的手电拿不稳落在地上,他高举着双手低声喊着:“别杀我!”
刀子在他脖子上又紧了紧。
“处决地在洋馆背后的树林!离这里有七八百米,你赶过去也来不及了!”男人一股脑地交代完,眼珠子惊慌地转动着,“我都告诉你了,你会放过我吧。”
贴在他脖子上的刀子这才缓缓拿开。
男人惊魂未定,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便缓缓蹲下去捡那只手电,待他的身体整个蹲下去,对方也似乎并没有动作,他眼珠一转,一把抓住那只手电猛转过身——
手电强光没能如愿地射向上方,厚重的短靴猛踏在他手腕上,像一把千钧重的大刀将他的手拍压在地,手电脱手滚了出去,男人痛得几欲叫喊,黑暗中刀光一闪,喉咙上已是一道鲜红的血口,男人没能发出最后的惨叫,就这么瞪大眼仰望着上方形容冷酷的黑衣青年,不肖几秒便断了气。
“苏泽!”
蓝尚武在房间里喊他,苏泽用钥匙打开蓝尚武的房门,只见国际刑警先生站在窗边,稀稀拉拉的木条外是炽亮的灯光,那些在房间四壁和天花板上游弋的灯光忽明忽暗,显然属于一只正在靠近的车队。
洋馆下,营地里已是一片骚乱,隔着六层楼的高度,也不难听见男人们惊慌失措奔走相告的声音。那只正在逼近的庞大的车队,显然并不属于楼战。
蓝尚武收回视线,回头对身后人沉声道:“蓝傲文来了。”
苏泽捏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走到窗边,用匕首斩断窗户上钉着的木条。夜晚的冷风畅行无阻地灌进来,就如同此刻在不远之外的公路上,那只浩浩荡荡驶来的车队。楼战营地里的人纷纷闻风而动,蓝傲文的名字出现在每个人口中,被粗哑的,尖细的嗓音来回呼喊着,就像恶魔的代名词。
蓝尚武注意着苏泽的脸色,黑衣的狙击手只低头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匕首便往蓝尚武身前一挑,粗韧的麻绳“噼啪”一刀松开,他反手将刀交给蓝尚武:“你去和蓝傲文汇合。”
蓝尚武接过刀,蹙眉问:“你呢?”
“我去救雷哲他们。”黑衣的狙击手将突击步枪挎在背上。
蓝尚武按住苏泽的肩膀:“来不及了。”他刚才也听见那个看守的话了,林子离这里有七八百米,这会儿孟安儒他们恐怕已经抵达处决地,苏泽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追上了。
“人来不及,子弹可以。”
蓝尚武目视苏泽说完转身跨出窗外,不一会儿的功夫,窗外吹进的风中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黑衣狙击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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