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之二)
这天早晨起来,孔兰香拎着篮子出了门,昨晚听邻居刘婶说田里的鱼很肥,她打算去捉两条来给儿子炖了补补。再者,今天家里还有位娇客呢。孔兰香一想到这儿,更是美滋滋的,她惦记着厨房里有新下的腊肉,经过一冬的熏制异香扑鼻,肥肉通明瘦肉赤红,切成薄片塞进鱼肉中,再配上、姜丝、独蒜、豆豉和肉蔻,小火煎制后加上山里的泉水炖煮,快出锅时滴入几滴家酿的甜米酒。汤色乳白,肉香中混着花香,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孔兰香来到村口的水稻田边,顺着田垄往里走,水田里游弋着肥大的鲤鱼,它们采食落水的禾花,鱼肉上沾染了浓浓的花香。刘明远从小就喜欢吃禾花鱼,儿子小的时候,孔兰香会把鱼剖开来抹上粗盐腌制,然后放在火炉上烘干,再刷上一层自己亲手做的豆豉酱、洒上蒜、姜,辣椒末,做成外焦里嫩的湘家烤鱼放在刘明远的书包里,那就是儿子午饭的佳肴。
十多年过去了,儿子每次回家不是冬天就是夏天,都不是吃禾花鱼的好时节,难得这次在暮春时节回家,孔兰香自然要让儿子大饱口福。这会儿都快到中午了,做农活的都回家吃饭了,水田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孔兰香循着田垄慢慢走,想要去水渠附近设个简单的网,禾花鱼警惕性不高,很容易捉。
孔兰香卷起裤管,踩进及膝深的水里摸索了一会儿,从一张小网里拽出一条肥大的鲤鱼,扑啦啦地在手里挣扎,孔兰香看一眼鱼的个头,满意地丢进放在田垄上的小篮子里。就这么一抬头的功夫,冷不防瞥见垄上蹲着一个人影。
“呀!”孔兰香拍拍胸口,“吓我了!”
那人笑眯眯地看着孔兰香,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你好。”
“好,”孔兰香迟疑着点点头,排碧村靠近矮寨公路,最近随着旅游业的大力发展,小山村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外国人也就见得多了,不过……孔兰香想:“这娃长得还挺好看,不像那些外国佬那样,个个牛高马大浑身长毛好像毛猴一样!”
本着热情好客的原则,孔兰香笑着搭话:“你要去哪儿?”
那人笑眯眯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听不懂,孔兰香想了想,拎着篮子蹬上田垄指着前方地说:“你要是想去公路上呢,就往前走,到了路口往西拐,走不远就是公路啦。”她连说带比划,力图让这显然是迷路了的小伙子找到方向。
那人依旧笑咪咪地说,“你好。”
“你好,”孔兰香叹口气,看来这人是真听不懂,她只得摇摇手说,“我先走了,你慢慢逛啊。”说完,当真挎着小篮子拔脚就走。刚走出去两步,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会外国话可儿子会啊。于是她又转过身子来招招手说,“要不你跟我来好了。”
“你好。”那人还是笑眯眯地说。
“好。”孔兰香无可奈何地垂下手,这个傻娃就会说个“你好”,自己要怎么帮他?
那个人挠挠后脑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对着纸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窝……招……溜……命……渊。”
一共就五个字,其中三个还是孔兰香最熟悉的名字,老太太一拍脑门:“你找刘明远?”
那个人兴高采烈地拼命点头,金色的头发映着阳光亮得耀眼。
“哪,跟我走吧!”老太太豪爽地一挥手,转身带着那人往家走。儿子是“著名记者”,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有几个外国朋友很正常。这人一定是听说儿子受伤了,特地千里迢迢来看望病人的。这么想着,孔兰香再看看这人,更是觉得小伙子长得帅又懂礼貌,果然比那些“毛猴子”顺眼多了。
那人跟着走了两步,伸手去接老太太的小篮子,一边比划着示意“我帮您拎”,老太太摇摇手:“嗨,这能有多重,我自己拎着就行了,小伙子你跟我走吧。”
一口正宗湘西方言听得那人直眨眼睛,正正自己肩上硕大的登山包,嘿嘿笑着又跟上了老太太的脚步。
从稻田到家门口,百十来米的路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孔兰香推开虚掩的房门站在小院门口中气十足地叫一声:“明远,有人找你。”
***
刘明远彼时正在堂屋里和邻村的王依灵聊天。
依灵是一周前前村的王婶子给介绍的,据说王婶子和王依灵家有着山路十八弯的亲戚关系。那天王婶子兴冲冲地端着一大海碗血肠来了,说是自己腊的,刚刚下梁端来给刘明远尝尝:
“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家做的血肠,每次做血粑鸭你一个人能吃半只!”
刘明远感激地接过大海碗,随口让了一句:“王婶您坐会儿喝杯茶。”
王婶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喝完了两大壶茶、磕了半斤瓜子扯了一个多小时的闲篇儿,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姑娘的照片。
“明远哪,你看这姑娘,我家亲戚,知根知底儿的。再说人家也是大学生,在城里工作,每月也不少挣呢,今年26,你看,挺漂亮的是吧。”
刘明远头疼地接过照片看了看:“嗯,挺漂亮。”
王婶子……
刘明远……
“那,然后呢?”王婶子实在是耐不住,论起比耐心,七村八寨没人比得过刘明远,“看得上不?”
“王婶,您看我这一身的伤,再说我将来的工作还不一定在哪儿呢,离家万里漂流异乡的。”
“所以正好啊!”王婶子一拍大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依灵在家里是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不用她给老人养老送终,你要是去外地工作她可以陪着。再者,你这工作这么辛苦,身体又不好,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明远,不小了,32了吧?”
刘明远含糊地点点头,觉得脑袋更疼了。
“怎么样,见见面聊聊,年轻人多聊聊就有共同语言了。”
“王婶,”刘明远决定快刀斩乱麻,这种事不能拖,“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哎呦,王婶子你怎么来了?”堂屋门口传来孔兰香的招呼声,打断了刘明远的话。刘明远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走进来,两个人老太太热络地一聊,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刘明远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安排了一场相亲。鉴于他的伤势,相亲被体贴地安排在了他家里。
所以,当孔兰香挎着小竹篮,领着一个帅气的老外走进院子时,王依灵已经跟刘明远聊了一个钟头了。刘明远无限地夸大了自己工作的危险性和不稳定性,又极力渲染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力求听起来给人日薄西山朝不保夕的感觉,希望能以此吓退这个姑娘。
王依灵听了半晌,抿着嘴笑了:“刘大哥,我懂你的意思。”
刘明远腾的红了脸,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他很少跟年轻的姑娘打交道,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女记者,跟她们说话从来不用“含蓄婉转”。这好不容易“暗示”了王依灵半天,还被对方一句话就戳穿了,实在是有些难堪。
“刘大哥,我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儿,不过是我妈妈非强着我来一趟。你看,你也不用为难,到时候就说咱俩互相看不上就完了。”
刘明远扯扯嘴角,勉强地笑一笑:“那个……真是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我心里……”
王依灵伸手做个手势打断刘明远:“行了,我明白、我明白,我不会因为这个有什么想法的。那个……刘大哥,你给我讲讲你那些事儿呗,我挺好奇的。”
刘明远非常感谢王依灵的善解人意,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两个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竟然意外地投契。眼看着日头慢慢爬了上去,王依灵想要告辞,刘明远想起刚刚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留人家姑娘吃顿饭,又念及一个姑娘家家的,走了几十里山路跑来“相亲”,还被自己一句话就撅回去了心里更是不忍,于是便热情地招呼:“留下来吃完午饭吧,我妈妈说要做禾花鱼的。”
两个人正说着呢,孔兰香带着一个人推开院门进来了。
***
刘明远在堂屋里一抬眼,就看到母亲身后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背上有个山一样的荧光黄色的登山包,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听一声惊呼:
“刘,亲爱的!”
转瞬间,那个身影连同背上蜗牛壳一样的登山包就向自己压了过来。刘明远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直到那人扑进自己怀里,他才恍然意识到,诺瓦尔,来了!
“刘!”诺瓦尔毫不迟疑地搂住刘明远的脖子,把自己的下颌安放在刘明远的肩上,那个位置最让他舒心,他笑眯眯地说,“我想你。”
刘明远搭在他腰间的双臂微微用力,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诺瓦尔激动得浑身都颤动起来。
就在刘明远想要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诺瓦尔却又忽然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对不起对不起,”他焦急地扎着双手,慌乱地说,“我会不会弄疼你?你的伤怎么样了?哎哎,我还背着登山包呢,这得多重啊……”
刘明远微笑着伸手拍拍他:“没事,我已经好了。”
“怎么可能!”诺瓦尔摇摇头,“不可能那么快的,你快坐下,站着对腿不好。”说完,轻轻推着刘明远坐了下去。
孔兰香站在屋门口,刚看到诺瓦尔扑到儿子身上时急得两步就跨进了屋门,可还没等她伸手去拽人,诺瓦尔已经自己蹦开了。孔兰香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头发现婷婷袅袅站在一边的王依灵。姑娘高挑的个儿,长得也挺清秀,孔兰香看着是真满意。虽然儿子有了大出息,不过从老太太的内心讲,他还是希望能娶一个小城市里的儿媳妇,最好能知根知底的。这样的儿媳妇本分又能干,可比那些大城市里的娇小姐强多了,一想到儿子将来娶个媳妇不但不能照顾男人,搞不好还得儿子伺候她,老太太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王啊,”孔兰香说,“中午留在家里吃饭,尝尝阿姨的手艺。”
王依灵落落大方地道了谢,然后说:“我帮您一起做吧,虽然手艺不好,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嗨,你们年轻人聊,跟着我一个老太太做饭干什么!”孔兰香带着几分薄责地说,心里对这个姑娘越发的满意了,这年月,城市里的大小姐哪有会做饭的啊!
被诺瓦尔按进椅子里的刘明远也说:“你就别忙乎了,坐着一块聊会儿吧。”
“算了吧,我那英语水平只会唱字母歌,我在这儿坐着大家都聊不痛快。”王依灵笑眯眯地说,“阿姨,我帮您做饭去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接过孔兰香手里的小篮子带头往屋外走去。
农家院的厨房通常都在一个角落里,王依灵熟门熟路地摸进去麻利地开始收拾鱼。孔兰香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开始担忧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点儿“怜香惜玉”都不懂,将来怎么疼媳妇?
刘明远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老太太哼了一声扭头也走向了厨房。
“唉,”刘明远坐在椅子上轻轻叹口气,刚要转过身子去招呼诺瓦尔,却冷不防一阵温热的气息扑过来,眼前一花,自己的双唇就被另一双温热的嘴唇覆住了。
湿滑炽热的舌尖,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快得好像脑中的一个闪念。在刘明远还没有来得及捕捉的时候就已经退了出去。
刘明远忽然有些不满,实在……太快了,他挑挑眉看着诺瓦尔。那小子白皙的脸上诡异地腾起两朵红云,目光竟然有些躲闪。
“怎么?”刘明远好笑地问,“你在脸红吗?”
“刘,”诺瓦尔咽口吐沫,把目光定在刘明远的手上,“我……我忍不住,我很想你。”
“嗯,”刘明远温柔地笑了,“所以,你为什么脸红呢?”
“我……我……硬了。”
“啊?”刘明远这回是真惊讶了,他忍不住笑着把诺瓦尔全身都扫了一圈,肥肥大大的速干裤的裤型隐约有点儿“问题”。
“刘,”诺瓦尔有点儿局促地站在那里,他低着头看着刘明远,纤细的身子微微弯着,仿佛被那硕大的登山包压得直不起腰来,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刘,”诺瓦尔再一次低声说,“我真的,很想你。”
刘明远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猛然攫住了,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猛然站起身,一把把诺瓦尔的手攥进掌心里,“你跟我来!”
诺瓦尔被刘明远拖着,踉踉跄跄地绕过堂屋的镂花木栅,穿过一个窄窄的游廊和一个青石板铺就的小天井。只来得及看到天井里有个大大的鱼缸和一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老树,诺瓦尔就被刘明远拽进了一间屋子。
古老的刻花木板门在身后砰地关上,眼前骤然一黑,诺瓦尔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木头的香气就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唇迫不及待地印上,舌尖被挑开,口腔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干净而温暖,那是他熟悉的、思念的的气息。
诺瓦尔挺起胸膛贴紧刘明远,放松了整个身体,全心全意地迎接并享受这个久违了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依零……你懂的。
葡萄,从第一篇文直到现在,那么久以来非常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有你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哒。
各位亲爱的新朋和旧友,蜗牛非常感激你们的一路陪伴,群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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