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徐烟雨警惕的是,夏正的眉目之间竟有忧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别说徐烟雨现在易容了,就算她以公主的身份,真实的面容站在夏正面前,以夏正的性子都不会有这样的脸色,更何况她现在随便画出来的面孔,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夏正知道她的身份。
“慢走。”夏正忽然挥手,让收查的士兵让开。
徐烟雨微微一怔,这夏正也并非奸滑之人,他们现在伪装的是一个商队,现在非常时期,就这样让他们离开了,实在令人费解,如果刚刚是猜测夏正知道了实情,那么徐烟雨就可以肯定夏正一定知道了。
“多谢。”徐烟雨道。
马车与夏正擦身而过时,徐烟雨看见他直直的盯着前方,徐烟雨狐疑的回过头看,高大的城楼之上,挂着大片的白布,肃然而凄凉,从此处再向城内街道看过去,一条笔直的大街两侧,两条白布挂满的路延伸到天边,和着屋瓦上的白雪,整个世界都煞白煞白的。
“公主……”冬昭担忧的看着她,“真的要走吗?”
徐烟雨微微一笑,道,“真美。”
马车缓缓行了起来,眼前的白色世界渐渐远离,徐烟雨始终维持着挑帘的姿势,直到看见青黑的城墙上的两个黑影,徐烟雨才放下帘子坐回榻上。
眼下,她只想找些事做,转移一下。
楚轻尘站在城楼下,目睹车队远离,溢满的心口渐渐变的空落落,本是习惯了独自一人的感觉,此刻却显得那么难以承受。
如果有人站在他身边,定能看见那发红的眼眶。
自死过一次之后,楚轻尘再没有伤心过一次,也没有真心欢喜过一回,直到徐烟雨在乱葬岗里。冒冒失失的闯入他的视线。
她急慌慌扒他衣服却被吓的尖叫的样子,令他一瞬间有丝许的愉悦,她轻轻松松将他抗在肩上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他,脑中是一片空白。
她骗他,却又不惜将攸关生死的秘密告诉他。
她视财如命,有时狡猾如狐,时又妩媚动人,睡醒时呆呆如鹅,求人时温顺如兔……
楚轻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缓过神来时,却见那车队停住了,车内的人往后看。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闪到城墙内躲着。
楚轻尘藏在角落,定定凝视着车内的人,虽然容貌变化了,但楚轻尘知道那人就是她。楚轻尘僵直着脊背,菱唇紧抿,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间甩袖而去,锥心刺骨的疼,在他的心底翻江倒海,连平素惯于淡漠的形容都撕毁了。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所过之处,鸟兽尽散。
马车车厢很大,五六个人都坐在里面也不显得拥挤,可徐烟雨却觉得堵闷,“冬梅呢?”
“在外面。”冬昭小心翼翼的答道。“剑客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徐烟雨点点头,命车夫掉转向南驶去。
渐渐的,马车离徐京越来越远,“跟踪我们的有几人?”
“二十人。”车外传来晚秋的声音,“看样子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不是普通的土匪盗贼。”
徐烟雨知道假死的把戏根本瞒不了多久,没想到才离开徐京就被几波人发现了,徐王他们知道她不惊讶,毕竟她暗示过他们,可她的仇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发现,而且还派人来击杀她,那就可怕了。
徐烟雨怕万一没有把这批人全部灭口,走漏消息,那就不妙了,于是便在一条溪边停了下来,装作郊游赏景的样子。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队约莫有二十余剑客的车队从边经过,车队里的剑客转过身,面对那二十余剑客戒备。
那一行人之中,为首的人徐烟雨梅没见过,但他身旁有一个人徐烟雨却感觉十分熟悉,身体的本能让她察觉,那人很危险,徐烟雨背对着二十余剑客,面向自己人,缓缓抬手,手做刀状对着脖子一抹。
这是格杀之令。
大虎本就有此意,徐烟雨一下令,便抬手暗中使了几个手势,然后二十几名剑客却在此时猛然冲了过来,冬昭吓得尖叫一声,徐烟雨拽着几名侍婢退出几丈远。
两方毫无任何预兆的便厮杀起来,此时多说无益,只是全力厮杀。
徐烟雨看着刀剑刺进血肉,刺出的“噗”“噗”声夹杂着惨叫,令人毛骨悚然,却没移开眼睛。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耳边已然安静下来,冷冽的风中血腥味渐渐弥散开。
“主子,所有的人都已灭口。”大虎粗狂的声音传来。
徐烟雨看见大虎浑身溅满血迹,青铜剑上浓厚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落,滴在雪地里,宛如绽开的红梅,地上躺着的人更惨,徐烟雨的心却渐渐平静,这样的画面以后不会少见。
“把尸体处理掉,最好看不出搏斗的痕迹。”徐烟雨飞快的瞟了一眼四周,转身朝躺在地上的一个剑客走去,顺便吩咐道,“受伤的人去后面的车上疗伤。”
“是。”大虎领命去处理尸体。
徐烟雨将那剑客翻过身来,手指探着鼻息,这人果真没死。
刚刚的厮杀中,只有他没有叫喊出声,而且他似乎是有所顾忌,徐烟雨给他为了颗化功散,“将他绑起来。”
“是”大虎得了令,立刻动手。
徐烟雨让他们将人放到自己的马车,将火炉上的热水泼下去,
“别装了,我这里热水还多着呢。”徐烟雨淡淡道。
剑客睁开眼,想挣开绳子浑身却没力气,眼里露出不屑,“想到一国公主,为了不联姻,既然假死脱身……啧,要是让天下人知道……”
“他们不会有机会知道。”徐烟雨端起茶盏送至嘴边,动作顿了一下,补充道,“倘若你不信。大可以试试。”
剑客不信,“只要我没回去,我家主子就会知道,到时候谁也掩盖不了事实。”
徐烟雨咽下一口水。淡淡道,“你家主子,不就是吴国的公子永,他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有时间调查一个下人的失踪。”
“主子是吴国的公子,你们怎么敢?”剑客一副清冷的模样,似乎认为徐烟雨在说谎一般。
“吴国的公子而已。”徐烟雨抚了抚衣襟,“你不会以为我假死,只是为了简单的脱身吧?跟了吴国这么久,还如此的天真。真是让人费解。”
“你死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剑客冷冷道。
“这会倒是学聪明了。”徐烟雨淡淡一笑,“你就不想回去通知你主子?”
“你会放我走?”剑客问道。
“当然不会。”徐烟雨声音平平的道,“不过也不一定,这要看你的表现了。”
……
朦胧之中。庞大的车队马不停蹄的在大道上疾驰,寒风寂寂,旷野无人出没,待到天黑之时,车队也已经距离徐京十几里。
随着渐行渐远,车队里人的心忽然轻松下来,隐隐的离乡之痛。随着越来越放松的心情,却愈发明显了。
可能是正逢战事,又是黑夜阻路,所以一路走来竟是一个人也不曾遇见,但是埋在枯草中的尸骨有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行至半夜。车队已经远离了徐京的范围,到达了距离徐京最近的一个城池。
“主子,是继续疾行,还是休息?”大虎停下,到最前方的马车前询问道。
大虎是徐国人。徐烟雨帮了他之后,一直以来忠心耿耿,因为担心年迈的母亲,不想离开徐国,但是他不能因为母亲,而丢弃自己的信仰、忠义,幸好主子答应他,安顿好了之后,答应让他将母亲接过去。
徐烟雨探出头,夜空月光射下,她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开始打量周围的情形,道路的旁边有一片树林,树林茂盛,可以很好的遮挡马车,林侧还有一条小河,是个很好的休息之处。
“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我们不入城。”徐烟雨道。
这么一大队人马,只要入城立刻便会被人发现行踪,虽则她不是什么通缉犯,却也不想暴露行踪,她没死的消息不可能流出徐京,徐王也不可能让其他国家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但这世上做消息买卖的人可多了,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要小心行事,不能大意。
“是”大虎得了令,立刻扬声道,“移入林中,在这里进食,休息一晚后继续前行。”
众人都欢呼起来,把马匹牵进林中,马缰系在树上,开始架炉做饭。
徐烟雨披着大氅下车,为了行路方便,几名侍婢也做了男装打扮,如此做来,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过看着她们想要过来扶她,却碍于男子装扮,不能做侍婢的动作,一脸的苦色,让徐烟雨突然起了玩心,让她们去帮着剑客做事。
一行人便迅速的取出火炉,开始生火煮食,用食之后,大道上突然传来,车轮压榨树枝的声音,值夜的剑客连忙将所有人拍醒,开始警戒。
树林里的火堆也早就被熄灭,徐烟雨挑开帘子,大道上的马车突然停下。
一袭青衣从马车上走下,眉目依旧,是武青。
他直直的走到树林,看见徐烟雨时,微微一怔,旋即愉悦的笑出声音,施了一礼,“公主破出牢笼,我在此道喜了。”
“同喜。”徐烟雨客气一句,徐京禁门,武青没有道理在此出现。
“我们算不算有缘?”武青走近马车,面上带着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虽然徐烟雨是生死逃亡,武青是敌是友不知,但好歹是旧识了,遂笑着答道,“可不是。”
“公主不赶路?”武青问道,逃亡之人应当急行吧。
徐烟雨见武青只有一架马车,周围不过六名剑客,所以言语间亦多了几分轻松自在,“不急,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不会有人发觉我的事,不过有人告密的话,就不一定了,我一般不会至自己于险境。”
意思是说,武青打算将她假死的事捅出去,那就别想离开了。
“我只是个生意人而已,只是受人之托,来看看姑娘有没有事,没有好处的事,不会自讨苦吃。”武青似也十分轻松闲适,一双琉璃似得眼眸,波光潋滟,含着笑意看向徐烟雨。
“好处?”徐烟雨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已经有人付了代价了,今天的事,我会一辈子烂在心底,姑娘放心。”武青保证道,“不过,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傻子,姑娘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徐烟雨知道她没死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她也没到算瞒多久,武青竟然提醒她,必然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我知道。”
“如此,在下就放心了,告辞。”武青拱手,施了一礼,马车急驰而去。
徐烟雨走下马车,只看见翻滚的尘土,徐烟雨坐在石头上,定定的盯着那氤氲的雾气发呆。
冬梅立于徐烟雨身侧,即便只看见一个侧面,亦令人觉得神伤,徐烟雨一直以来都懒懒散散的模样,偶尔的算计,也只是为了生存,“公主,舍不得就回去吧,王上和太后,也是很在意公主的,公主服个软,一切就过去了。”
“不用,自由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徐烟雨摇头,“要是你们舍不得徐国,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等出了徐国反悔都不行了。”
“奴婢在徐国无依无靠,主子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只是奴婢不想主子以后后悔。”冬梅回道。
“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不会后悔。”夜越深,气温便越冷,徐烟雨一动不动的坐着,时间一长,手脚便都冷如冰块,麻木的毫无知觉,然而她心里却十分畅快,离别的忧伤都被破出樊笼的快乐淹没。
徐烟雨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原本日子可以继续艰苦而平淡的过下去,不想身世扑朔迷离,等真相摆在她面前的时候,一才发现切都不可挽回了,更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一直都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纵然明白,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很多,但她不能忍受,一举一动都被牵制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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