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刘姥姥是个乡下婆子,豆大的字儿不识一个,但为人处事,就是十个贾母也比不上她一个,倒不是说什么中馈往来,说的是这人的心性。刘姥姥苦了一辈子,时常吃不饱穿不暖,这脊梁骨就没挺直过,摸打滚爬的拉扯孩子长大,做寡妇那会儿,惯常被人欺负辱骂,能忍的忍了,不能忍的,也聪明的饶了过去,很少与人结仇,就是偶尔有那么几次不痛快,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今个吵吵,没几日就好了的那种,那曾遇着贾母这般的情况。
刘姥姥这老脸羞的通红,心里大骂贾母,这会儿是真不觉得这富贵人家有什么好的,这手段狠毒的很,动不动就要人命,这婆媳哪像婆媳,倒似仇人似的,她老婆子不过得了荣国府那么点恩惠,怎么这辈子竟要这般还债。
只是看着宋院长一大把胡子的人了,嘴上说着狠话,可那眼眶红红的,可见心里也不好受,她这个罪魁祸首贾老夫人过来道歉,可不就是往人身上撒盐么,只是,这个结若是不解了,日后还不定会变成怎么样。
“大人,都是我老婆子糊涂,您生气也是应当,只是我这大儿子虽混账了些,可是对先太太却是一百个真心,小夫妻过的和美,只怪我这老婆子从中瞎搅和。还有琏儿,那可是您嫡亲的侄儿,纵然看着琏儿他娘的份上,您也不能不管不是。”刘姥姥讷讷的说着,心虚的很,这么短短几句话,她也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这会儿头皮还麻麻的呢。
宋院长冷哼一声,贾琏那孩子,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当年妹妹为了生他早早没了,可这孩子呢,恨不得认贼作母,纵然知晓他年纪小,是被人带歪了路,可他难免还是有些迁怒,认贼做母不说,这些年妹妹的祭日,也没见这小子怎么上心,不过是走个过场,眼泪都没掉一滴。
他倒是听二弟说,这孩子如今好了些许,也晓得生母的仇恨,瞧着倒似忏悔了似的,也说这孩子也是近年才晓得自己母家的事情,之前种种情有可原。
然而,左想右想,宋院长这心里还是意难平,这么些年低调处事。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妹妹为亡父报仇么。
没想到贾府这老夫人,临老了倒是聪明了,晓得贾府大厦将倾,桩桩件件倒是做到了点子上。
那些个勋贵之家,最是爱好面子,因着面子荣誉,还不晓得沾染了多少人命官司,贾府撵奴才,还库银,两房分家,瞧着是丢尽了颜面,但府里也干净不少,就是这普通百姓也不会再跟之前似的,谈到贾府就想吐几口唾沫。
宋院长不搭理贾母,贾赦有心考验刘姥姥也不曾说话,至于刘姥姥,若不是现在还批了贾母的皮囊,她早就跪下来磕头赔礼道歉了,她个寡妇老婆子可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但是如今的身份,有些事儿不能做,她还是晓得的。
“大人,到底琏儿是个好的,这么些年也是我老婆子蒙蔽了他,如今文不行,武也不行,只能靠您了。他老子也是个不会教人的,我老婆子年纪也大了,是时候安享晚年了。等今个回去,我就做主,将这荣国府的爵位传给琏儿,当年宋氏的嫁妆加我老婆子的私库也全都留给琏儿,也算是我老婆子的补偿。”刘姥姥不晓得如何是好,只能补偿贾琏,希望解了他几个舅舅心里的气。
一旁的贾赦眉头一挑,看来,老夫人真的不是老夫人了,不然,怎么会舍得自己的私房。
一时,贾赦心里五味陈杂,是啊,若是真的老夫人,又怎会待他这个大儿子这般好,其实心里不是早就知晓了么,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期盼。
期盼他这份得来不易的母爱是生身母亲给他的。
只是,到头来,还是不相干的人给了他难得的母爱。
想想,贾赦竟觉得好笑的很,真正是天意弄人。
既如此,不管她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此后,她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会尊她敬她孝顺她。
且不说贾赦心里如何,只说那宋院长听刘姥姥说什么私房,顿生怒气,想当年那贾母可没少说他们打那贾府的秋风,如今倒是转了性了。
“贾府之事与我宋某人何干,老夫人莫要多少,难免外人听了,又道我宋某人去贵府打秋风呢。”此话一出,刘姥姥脑海里闪现一堆片段,恰恰是当年贾母将宋院长赶出去时说的狠话。
刘姥姥身子一个踉跄,待站稳后,嘴巴张了几张,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当天,贾府一行算是灰溜溜的回了贾府,那头王夫人知晓贾母没将自己供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气还没松到底,那头,就听人说,贾母要将私房全部给贾琏,这下子,王夫人可坐不住了。
自打两房分家,王夫人正三品的诰命就有些不够看了,京城这样的富贵地儿,总觉得处处被人嘲笑,堂堂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竟是被人赶了出来,已有好些日子没出去交际了,且分家后,这支出全得自己掏腰包,贾政那几个俸禄都不够他自己花销,这会儿,已经动用了她好些嫁妆。最犯愁的事儿,她的好几个嫁妆铺子经营不善,这会儿只能租出去了,只是那租金能有几个钱。
可恨那老婆子去了趟金陵又让她损失不少。
如今,这老婆子心偏的没边了,可怜她的宝玉,生来不凡,竟比不得贾琏那儿混混,让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王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不然也不敢刚嫁进贾府就得罪了贾敏,脚跟还没站稳,就去了宋氏,这位活菩萨可真正是个胆大手段毒辣的人。
既然贾母不慈,她只能不孝了,这么大岁数去了,也是个喜丧,且到时候将苗头指给宋家,她倒要看看,没有舅家的帮忙,那贾琏能有什么能耐。
没分家之前,王夫人折了不少人手,但王家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几张底牌。
王夫人招人前来商议,门外,赵姨娘捂紧了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躲在窗子的侧边,一动不动。
自打分了家,这赵姨娘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以前住在荣国府,王夫人还有所顾忌,如今自己当家作主,赵姨娘被蹉跎的也就剩下一口气了。
待回了房,赵姨娘还没缓过来,那头王夫人就让她去给她倒夜香,如今,王夫人是什么活脏什么活臭,就找什么活给赵姨娘做,以往还敢刻薄几声,如今,赵姨娘是半句话不敢多说,不然看,苦头还多的很呢。
刘姥姥可不知道二房的事儿,回了府,她就将自己私库的东西全部搬到贾赦的库房里,自己只留了少许银票跟一些头面布匹摆设,这些东西分了四份,是给三春跟黛玉的,黛玉的少了些,到底有她老子护着,三春相比较多了些。
刘姥姥做事雷厉风行,既然打定主意,也就不想留这些金银扎自己的眼,当天晚上就把给三春的东西分了下去。
贾赦见老夫人竟是一点银子也不给她自己留,忙道“娘,您自己不留些银子傍在身上,好歹衬手些。”
刘姥姥浑不在意道,“这府里有吃有喝有穿有住的,要那些银子作什么,再者说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保不齐哪天就去了,如今分分也好。探春几个这么些年陪着我老婆子,孝顺懂事,我老婆子活着的时候可得护着,迎春有你这个老子在,我老婆子自然放心,东府贾敬回来了,惜春也好了不少,就是我这探春,爹靠不住,王氏又是那样的性子,我是怎么也不放心的,好在我这会儿身子还好些,总是能护些日子,不过探春啊,你也别担心,环儿是个出息的,你好歹也有个亲兄弟帮衬,日后是有大福气的。”
想着三个姑娘日后的前景,刘姥姥这心里方才好受了些。
在贾赦的人生中,出现过很多人,形形色色,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爱财,刘姥姥这么一出,贾赦着实有些震撼,只是,他也是个俗人,心里存了考验刘姥姥的心思,这些好处也就心安的受了。
那么一屋子宝贝换了个地儿,刘姥姥只觉得饭都比往日香了不少,刘姥姥到底是个乡下婆子,手里头有个几两银子又满足又开心了,那么一大屋子的宝贝,可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总觉得不安稳,总想去偷偷看几眼,会不会少了,会不会落了灰尘。
这晚,刘姥姥早早将人打发走,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库房,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屋子,翠羽在旁边服侍着,也不说话,刘姥姥问道,“翠羽啊,你说,怎么样才能化解一个人的仇恨。”
宋家,这个结必须解啊。
“那要看是什么仇恨了,若是能用银子打发的,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仇,若是连银子也摆平不了的,可就难办了。”翠羽轻声回道。
刘姥姥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人啊,千万不能以势待人,有的人啊,落魄也不过是一时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翻身了。这银子也着实是个好东西,没了它,有的人日子都没法过,可是对于不缺银子的人来说,这东西多多少少就是个数字罢了。”
翠羽不晓得刘姥姥具体说的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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