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宁云密谈片刻,定下行事之策,又叫来千户等人一一细细吩咐了,趁着天色尚早,便各自回府。
宁云刚进府,才下了马车,便看见王氏身边的月季等在那里,不自觉的点着脚尖望着宁云,好似是急不可耐的样子。
“怎么了?”宁云连忙问道。
月季这才匆匆的答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宁云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月季一行礼走了,宁云带着缤兰往史鼎书房处走去。
史鼎的书房坐落在总督府的东北角,廊前种着无数箭竹,在秋日鹤立鸡群般翠绿的有些许的刺眼,竹子两侧开渠引水,湖水横贯了整个前院,水依旧清澈见底,能看见锦鲤呆呆的躲在石头边缘,一动不动。
树叶落入水中,惊起涟漪,荡漾开去。
宁云示意缤兰不必跟进去,自己推开门道:“爹,你找我?”
史鼎正坐在书桌的后面,连官服都没换下来,手里还拿着公文,乌木案上悬着狼毫,但是常用的几只笔都是随意的扔到了一边,在没人留意的时候,墨水痕迹浸湿了上好的宣纸,公文也是胡乱一堆,毫无章理。
宁云不得不承认,她爹确实不是个干文官活计的料。
史鼎见宁云进来,先是一愣,回忆了回忆,才想起是他叫宁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对,来了,坐吧,我是有事要和你说。”
“爹有什么事,非要当面跟女儿讲?”宁云觉得有几分好笑,史鼎现在见了她,有时候说话都是前后矛盾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史鼎挠挠头,搓了搓手,半天才开口说道:“其实这个话应该你娘跟你说……”他烦躁的站起来,又坐下,用手抱着头,好久终于豁出去一般的说道:“你怎么看定国侯家开口提的这门亲事?”
“听你娘说,你不乐意?”史鼎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实在是不太适合干着活,无论是在军队里还是在官府,他都习惯直来直去,再者,这男婚女嫁,是内宅之事,不应该王氏一手办理?
但是王氏给他甩了脸子,他没办法,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为父想着,这婚事门当户对,怎么看都是好的。”
“我不乐意。”出乎史鼎意料的是,宁云喝了口茶,非常干脆的回答。
“你……为父这不是问你为何不乐意吗?”史鼎先是有几分生气的一拍桌子,之后想起宁云身份,不由得说话声音软了几分。
宁云抬眸扫了史鼎一眼,“我就是不乐意,再者,这门婚事看上去是好,可是树大招风,看似锦上添花百年之好,实际上是反而会为人忌惮,爹你如今又是在江南任官,怎么连这点厉害都看不清楚?”
“荒唐,还有没有规矩?哪里有当女儿的教训爹的份?”史鼎终于忍无可忍,气冒上了头,霍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是武将出身,就是暴脾气,一直都改不了。
“你坐下。”宁云一指史鼎身后的椅子,“坐下。”
史鼎气的脸色涨红,半天才缓过劲来,慢慢的按照宁云的话坐了回去。
“爹你这可不是说话的态度。”宁云笑了笑,轻轻的悬着成窑最新送来的一批茶盅,“如今就是内阁大学士也会好声好气的和我说话,我不是丽云,也不是娘,更不是你在外边养的那个,爹您是不是应该改改你说话的语气?”
她也心里有气。
宁云的话如同兜头一杯冰水,史鼎先是诧异的看着她,然后恼羞成怒,“什么叫我在外边养的?”
“是檀云不是你在外边养的?还是慎哥儿不是你在外边养的?”宁云说话倒也不客气,“爹你也是聪明人,知道跟我生气也没用,为了史家的大局,你也不会去外面说我不孝,何苦发火?”
据她对史鼎的了解,史鼎是个货真价实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得人。
今天她顶撞史鼎,这自然会被史鼎算是家丑,就算史鼎再生气,恐怕出了这个屋子,她们还是父慈子孝的好父女。
史鼎甩袖起身,一把推开门迎着冷风站了许久,才把火气压了下去,复关上门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等史鼎碰过钉子,火气早就消了,宁云这才开口,“咱们家断不可和林家联姻。”
史鼎这才听进去话,“为何?”
“你可听说定国侯家养私兵?”宁云走到史鼎身边,挽起袖子,磨了磨墨,捻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天江,天云,定国林。“爹可还记得宫变那日定国侯家的情形?定国侯率军来援不假,但是实际上当时青州卫,象郡卫都才到承德,直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这两支军队才得以进城。”
“之后私下查证,我才知道这件事情。”
史鼎目瞪口呆,丧失了语言能力,半天才说道:“那定国侯率得那只军队是什么?”
“不清楚。”宁云放下笔,小声说道:“但是连天江卫都查不出来个所以然。”
史鼎心一沉。
“爹你胆子确实大,还敢跟定国侯联姻,”宁云摇摇头,啼笑皆非,“爹你听我一句,你就在江南当这个总督,别的什么都不要想,我要做什么,你都不要过问,江南局势有多复杂,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还是明哲保身为上。”
宁云直视史鼎,视线没有丝毫回避,也不低头,就是那么看着,直到史鼎低下头,默默的看着公文。
宁云当史鼎默认了。
她给了史家今天,从她面见太后的那刻起,史家的一切事务,就都不是史鼎史鼐兄弟能够决定的了。
“对了,二姐姐怎么样?最近没见来信。”宁云问道。
史鼎一摊手,“这你应该问你母亲去才是。”
他向来不在这些琐事上上心。
“算了,如果爹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宁云走的时候顺便将案上的公文一收拾,除了史鼎手里的那个,全都抱走了。
史鼎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罢罢罢,随她去,史鼎只能这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现在在江南一省大员,想去衙门去,不想去就不用去,更是乐得享清闲去了。
宁云刚从书房院子转出来,就听见有人脆生生的在背后喊了她一声。
“三姐姐?”
宁云一回头,看见一群丫鬟嬷嬷拥着丽云,从丽云住的院子里出来,应该是要去跟王氏请安,丽云看见宁云,挺高兴的喊了一声。
“最近怎么样?”宁云站在那里等了等她,两个人正好顺路,这才一起往王氏的院子里走去。
丽云怯生生的答了,“还好。”说着有些红了眼圈,“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姨娘了。”
“吕姨娘教你来说的?”宁云懒得和丽云废话,直戳中心,她有些为难的说道,“她去佛堂是爹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丽云一脸期待,“听几个姐姐和嬷嬷们说,三姐姐您是郡主,您说话,爹一定会听得。”黑色的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宁云,“三姐姐,算我求求你了。”
“哪个姐姐和嬷嬷说的?”宁云看着丽云。
丽云自知失言,看着地摇摇头,“没人跟我说,我自己想的。”她满脸希冀的跟宁云说道:“三姐姐,到底行不行啊。”
“如今天子行儒道,以孝治天下。”宁云替丽云扶正了丽云头发上的簪子,“只要是一个孝字压下来,谁说话,都没有用,”她或多或少有些恻隐之心,吕姨娘是不得已被她扔出去的弃子,不过这么多年,丽云和吕姨娘母女还算是可心,对王氏也够尊敬,“我会去跟爹说说,但是若爹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丽云一张小脸顿时亮了起来。
“不过,”宁云话锋一转,“我不能保证什么。”她替丽云拉了拉披风上的带子,“但是我最多能做到的是,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让吕姨娘来给你送嫁。”
丽云听前半句的时候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听到后半句宁云的保证,马上欢欣雀跃,“三姐姐说话算数。”
“自然。”宁云笑道,“你什么时候出门子,什么时候我悄悄的安排她回来看你。”
“谢谢三姐姐。”丽云一福身。
丽云得了宁云的保证,兴高采烈的连路都不会走,毕竟那时她已经记事,在王氏面前她一个庶出女儿,如今母亲不在身边,自然是每日都如履薄冰,如今王氏儿女有成,自然不会教她怎么观言查色,所以一听这个消息,也不多想,就开始高兴的盘算开来——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嫁人。
缤兰皱着眉,趁着丫鬟嬷嬷去追丽云的时候,跟上去向宁云小声问道:“姑娘,吕姨娘可是在京城。”
“我知道。”宁云看着丽云背影,“她我自有论处,若是当真规规矩矩,以后我在娘身边的日子少,弟弟还小,她虽然不一定得力,但是能搭把手的话,全了她的心愿也无妨,若不是,我自然有法子整治她。”
缤兰不解,“不是什么?”
她不理解,扑哧笑道:“如今尘埃落定,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宁云看了看缤兰,道:“家里毕竟有个庶长子,你不知道,后宅的女子,若是逼狠了,真的是什么都敢做。”
对于这件事,她可是颇有心得。
缤兰想起宁云王氏等人的手段,有些许的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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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昭阳殿。
京城里赶上了少见的秋老虎,妃嫔按照规矩,聚在昭阳殿里,等着卫后从紫宸宫议事回来请安,她们都拿着扇,轻声曼语,好不热闹。
皇帝重伤,至今都不能下床,太医说只能静养,所以宫里的妃嫔倒也都和谐无事。
直到掌灯时分,卫后才和甄太后匆匆而来。
“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史兰云带头请安,贾迎春等人也跟着行礼。
“起来吧。”太后笑了笑,“难为你们有心,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也快回去吧,不然宫门就该落锁了。”
史兰云几人也习惯了每天都是这样的一出,按规矩行完礼,她是宫中四妃之首,给卫若竹奉了杯茶后便告退了。
等这些莺莺燕燕都走光了后,卫若竹才长出一口气,问身边的女史,“人在哪里?”
徐女史悄声回答道:“早就引到侧殿里等着了。”
甄太后看卫若竹着急,抿了口茶,打趣自己的儿媳道:“你急什么?景华还没到,你就是去了,你不懂泰西语,你不也是干着急?”
“是儿臣心急了。”卫若竹有些不好意思,“儿臣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忙的过了头,要不是还有母后帮衬着,恐怕早就乱了手脚。”
“你也是有主意的,我不能帮你的,倒也有限。”甄太后看着卫若竹,“你知道我如今最担心的是什么吗?圣人的情况不稳定,有时候连朝都上不了,如今宫里就有两个公主,没有皇子,你要着急,还是急急这个。”
卫若竹尴尬一笑,“这……也是无奈之事。”
“现在不着急,但是还是要有两手准备。”甄太后看着卫若竹,灯火下看上去她还是当年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但是你大力提携林侍中还有善化景华等人,我觉得你想的主意是另一个。”
卫若竹长叹一声,从凤椅上走下跪在了甄太后面前,灯火明暗,“母后,我知道如今只有两条路,第一是尽快怀上皇子,第二是着手从宗室里选孩子出来从小培养,但是母后,是不是还有另一条路?”
“说下去。”甄太后捻着祖母绿宝石的念珠,眼睛微眯。
“晋朝也可以出一个女帝,退一步可以让她们早日成亲,大不了过继她们的孩子。”卫若竹一咬牙说道。
甄太后手一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儿臣在说什么。娘可是记得当日前朝嘉靖英宗之事?”卫若竹倒也理直气壮,“如今母后大力提携昭德善化,不也是投石问路?”
对于甄太后而言,自己的孙女自然比别的皇子的孩子强,尤其是几个有子的太妃都殉葬的情况下,如果从宗室选太子,日后万一追究起来,她可是首当其中的第一个,出于自保,就算是惊世骇俗,她也要想一想到底行不行。
至于卫若竹,她根本就没想过别的。
婆媳两个也算是不谋而合。
甄太后将卫若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多担待。”
这时候宫人传报:“景华公主到。”
“快请。”卫若竹连忙吩咐道。
林玉贞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裙,看来是匆匆从家里赶来的,没有化妆,不过是盘了一个牡丹髻,插着几个步摇,别的一无装饰。
“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林玉贞屈膝一行礼。
甄太后一点头,道:“你也来了,还是去会会那个什么泰西的女人。”
卫若竹一颔首,“走吧。”
林玉贞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凤仪宫的侧殿早就收拾好了,架好了屏风,宫人守在外边,都是女子,却是腰悬三尺银光剑,直到卫若竹甄太后来了,才一行礼退了出去,掩上门,守在门口和窗户下。
“你也坐。”卫若竹吩咐林玉贞。
林玉贞这才看清坐在一边的女子,女子披着黑色的斗篷,遮去整张脸,黑色卷发露了出来,颈子上戴着一个红宝石的项链,样式不是林玉贞常见的,裙子是凡尔赛样式,十六码细枝黑纹天鹅绒,绣着蓝白十字架,象征着泰西英格兰,绿羊皮皮鞋,四英寸高,鞋子扣镶着蓝宝石。
林玉贞发觉卫若竹盯着她看,连忙将目光收回,坐在一侧,手搭在膝上,毕恭毕敬的看着地面。
“那么就开始吧。”卫若竹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她和甄太后相视一眼,开口道:“凡尔赛皇后及苏格兰女皇,本宫非常欣慰您远道而来,平安抵达。”
林玉贞心中一沉,还是硬着头皮翻译了过去。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半天后回答:“我和我的侍女们感谢您为我们能安全抵达贵国所作出的贡献与牺牲。”说着略微的点了点头。
“牺牲谈不上,不过我非常想知道,您作为苏格兰女皇,为何会与泰西的使臣在我国的国土上交火?”卫若竹笑道。
林玉贞道:“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晋朝的传统便是好客,我们对心怀善意踏上我国国土的人奉以美酒,只有对敌人才会亮出刀剑,如果您不觉得冒犯,我们国家的皇后想知道在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此外,若是您能告诉我们,到底英格兰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将不胜感激。”
那个女子沉默片刻,和身边的四个侍女嘀咕了几句,才缓缓开口。
“她说什么?”卫若竹见林玉贞沉默,连忙问道。
林玉贞抿了抿唇,一扬下巴,跟卫若竹说道:“政变未遂,她说根据基督教正统,应该是她正位英格兰女皇,但是最后还是被教皇国和上下议院给裁定由玛丽都铎的妹妹继承了皇位,伊丽莎白在伦敦即位,她便在巴黎声明了自己继承皇位的权力,但是不敌如今在位的女皇,不得不出逃。”
卫若竹看了林玉贞一看,片刻后高深莫测一笑,用一口纯正的法语说道:“晋朝欢迎您的到来,这里将会是您的避难所,因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
林玉贞心一惊,下意识的握紧了手,诧异的看着卫若竹,后者嫣然一笑,凤袍上九尾金凤熠熠生辉,映的满堂生辉。
甄太后略一挑眉,“这事不太好参合吧。”话还没说完,恍然大悟一般,“你早就知道了?”
卫若竹低声道:“是儿臣安排她来这里的,就凭挑唆印尼天竺杀我朝大将,强占琉球的那两件事,我就能记那伊丽莎白一辈子。”
“犯我朝天威,虽远必诛。”卫若竹笑着说道,然后一示意,“这么告诉她,我们反对异端成为女皇,愿意当她最大的助力。”
作者有话要说:玛丽斯图尔特和伊丽莎白一世抢过皇位滴……
一般会说法语就会说英语,林玉贞被卫若竹涮了2333
卫皇后如今还是中二的年纪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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