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突然感觉心一酸,喃喃的道:“你仍然是叫我陛下……”心叹道:当年我送侯君集最后一程让他喝下那一碗酒时,他也是这样称呼我的……如此相同,如此相同!
李晟也痛苦不堪的抓住了李怀光的肩膀,使劲的摇晃:“铁猪!你真的是变成猪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陛下待我们就如同亲人,你莫非感觉不到吗?!你糊涂!太糊涂了!”
李怀光表现得异常冷静,或者说是万念俱灭的那种绝望。;乐;读;小说 .乐读+x.他推掉李晟的手,颓然的笑了一笑,说道:“老蒜头。你不是铁猪,你不会明白的。”
李晟愕然的呆立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云鹤神情复杂的看着李怀光,低沉的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朕,真的从来没有忌惮过你,猜忌过你。今后,还会让你担任大元帅,为大齐开疆拓土。你,真的很不应该。”
“我相信。”李怀光苦笑,带着哭腔的苦笑,“至少现在,我是相信了!陛下,李怀光罪该万死----你就给个痛快吧!”
萧云鹤不忍再看到李怀光这个样子,转过身去,说道:“朕不会杀你的。”
“你必须杀我!”李怀光突然暴怒的大吼,就朝皇帝扑去。一双铁掌已经化成了拳头,朝皇帝的头砸去。附近的铁卫早就严加戒备,看到李怀光突然发狂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都大吃了一惊。不过,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反应极快。这个时候,十余柄长和佩刀,几乎在同时就朝李怀光招呼而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怀光这根本就是在寻死!只要他敢向皇帝出招。这些铁卫们没有理由不将他碎尸万段!
萧云鹤几乎也感觉到了后背传来的这一阵拳风,自然也听到了侍卫们发出的怒吼和兵器啸响。他突然沉声暴喝一声:“住手!”
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时候定格。
李怀光的铁拳生生的收住,就停在了离皇帝半迟距离地地方。那些侍卫们的刀,也架在了李怀光的胸口、喉间等几处要害。有两柄刀,已然将他的脖子硌出了血来。
萧云鹤咬牙吐出几个字:“全都退下。”
那些侍卫们在犹豫,李晟背对着皇帝向他们挥了一下手。他们才退下。独孤凡倒是不急不忙,抱着剑就站在皇帝身边也没有出手。而是用他空洞的铁面具孔洞,冷冷的瞅着李怀光。
李怀光愣在那里,眼睛瞪得许大。他呼吸粗重,胸膛不停的起伏。情绪异常地激动。
萧云鹤仍然背对着李怀光等人。徐徐说道:“独孤凡,将李怀光拿下囚于武德殿御书房旁边的静室,严加看守。除朕之外任何人不许见他。另外,也不许让他寻死。他有什么意外,你们也就都别活着来见朕了。一路看”
独孤凡淡然道:“知道---走吧。李怀光。你的死活本不关我们的事。可是现在,你要好好活着。”
李怀光突然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老了十岁去了似地。他本来攒足了力气的拳头。已经松塌塌的放了下来,头了也低了下去。他从腰间摸出兵符朝前李晟递了一递,说道:“拿去吧。两万朔方军的兵权,全在这里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徐庭光。”
李晟接过了兵符,慨然长叹了一声,都不忍正眼去看李怀光了。
萧云鹤也不去看李怀光,一抖袍袖。大步走出了凌烟阁。
李怀光茫然而又落寞地看着皇帝的背影,直到目送他消失在凌烟阁外。李晟死死的盯着李怀光看了半晌,摇头,走了出去跟上了皇帝。
萧云鹤出了凌烟阁,并没有坐上皇帝御辇。他对身边地侍辇官郭钢下令。让他牵来青骓马,读上一百飞龙骑护卫。即刻出城。
李晟一直静静的跟在皇帝身边,也不多话。他清楚的知道,皇帝虽然心比谁都更不好过,可是越是这种非常的时候,他往往反而异常的冷静。现在,皇帝肯定是要出城,先去收编李怀光部下的军队。朔方军除了李怀光和另外一个人,谁的帐也不会买。那另外一个人,就是皇帝无疑了。就算是他李晟前去收编军权,恐怕也是办不到。那些长年征战的朔边地骄兵悍将们,除了对他们的统率李怀光心悦诚服,就只对皇帝还给几份薄面。毕竟,当年他们也曾在萧云鹤的统率之下,参预过收复帝都之战。而且在那些将士们看来,皇帝就是李怀光惟一尊敬的人。将领的态度,也将决定一支军队地人心。
可是谁又能知道,李怀光现在就对他唯一尊敬的人,要下黑手。
萧云鹤地脸色一直很沉寂。沉寂得就如同一潭千年的古井,波澜不惊。率领一百甲士从青龙门出皇城的时候,那里的守城将士们还以为皇帝突然来了兴致要出城围猎。李晟的心一直很忐忑。他发现,现在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皇帝。皇帝没有将李怀光直接杀死,这倒是不出乎意料。以皇帝的眼光和心术,自然不会干出这么莽撞的事情来。但是,皇帝几乎都没有将李怀光交付有司,送进御史台监狱,这就有一读违备他平常雷厉风行的作风了。
李晟心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皇帝可能真的不会杀李怀光;忧的是,皇帝这样做法,到时候真的能够服众吗?
国都城外以西十五里,临近渭水边,就是朔方军的军屯。
朔方军将士们,意外的迎到了皇帝。正要大摆驾式搞个迎驾,萧云鹤已经直入军帐,端坐在了帅位上。
朔方军大将徐庭光和其他七名副将、偏将,急忙前来见驾。
皇帝的脸色很平静。跟他们平常看到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唯有徐庭光,神色异常的慌乱,都站错了班列。
萧云鹤拿出了李怀光交来的兵符,将它砰的一声扔在了帅桌上。
这一声脆响。让帅帐地气氛斗然变得紧张而又诡异。除了萧云鹤、李晟和徐庭光,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偏将和副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云鹤环视了帐众人一眼,然后将眼神定格到了徐庭光的身上,平静的说道:“李怀光今日入宫见朕,突然顽疾暴发吐血晕厥。朕已经令御医在紧急救治,相信性命应当无虞。”
那些将军们顿时惊呼出声。连徐庭光一时也无法辩明真伪,跟着一起惊叫出声来。李晟在一旁道:“肃静。陛下跟前,安得如此吵嚷。”
众人安静了下来。
萧云鹤指了一下那个兵符,说道:“李怀光跟朕说,城外的两万朔方军。不能一日无主帅。他病重期间,务必让一个熟悉朔方军又极富才能与忠心的人,来乐替他管治这批大军。今日朕就亲自来军走一趟,让你们自己举荐一名副元帅,暂代李怀光统率大军。”
萧云鹤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光自然都定格到了徐庭光的身上。
徐庭光感觉如芒在背,又一时无法分辨皇帝地真正意图,内心猜测不休。但是。想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难道,李大帅密谋的事情已然败露?!要不然,仅仅是临时任帅这样的小事,皇帝用得着亲自来军走一趟吗,他下一道圣旨任命我暂领朔方军不就行了?谁不知道现在的朔方军,除了李大帅就是我徐庭光最大呢?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徐庭光。让他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萧云鹤也静静的看着徐庭光,表情虽然平静。眼神却有了一丝凌厉的味道。
徐庭光心不停的挣扎:如果李大帅的事情已然败露,皇帝这就是来打草惊蛇投石问路地。他有胆量孤军进入朔方军,就肯定是做出了详尽的安排,并不害怕我徐庭光发难。而且,谋逆的事情。军地将领们还都不知道。我突然发难……估计也没有什么人会在这时候响应。毕竟我还没有李大帅那样巨大的影响力。皇帝这是在试探我吧?我现在还有必要那么傻站出来接过这个兵符吗?那不就是公然表示,我真的想跟着李怀光一起谋叛了?
徐庭光还真是猜测不定。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萧云鹤在一旁心冷笑:今日,你若是敢上前来接过这个兵符,也就表示你的死期到了。
徐庭光的鬓角,不自觉的流下了一滴冷汗。他突然感觉,眼前这看似平静的帅帐里,已然是杀机四伏。他自己,也突然间成了孤家寡人。除了自救,没有人能救他。
于是,他拱手一拜,说道:“陛下。既然李大帅身患暴疾一时无法料理军事,那末将就建议,让李相公暂时统领我们朔方军。本来李相公的泾原军就驻扎在渭水便桥南,离朔方军军屯不远。而且李相公德高望重对我们朔方军又很熟悉,由他来暂掌朔方军,末将相信是最为合适地人选。”
萧云鹤也不急于表态,看了其他众将一眼,说道:“你们的意思呢?”
那些将军们可都不傻。皇帝本来就是带着李晟一起来的,这用意不是很明显了吗?再加上最有希望暂掌兵权的徐庭光都主动放弃了,他们自然也只会跟着顺手推舟。于是都说道:“末将等人没有异议。”
“如此甚好。”萧云鹤拿起兵符递给李晟,说道:“李良器,至今日起,国都的这两万朔方军就由你暂时代为掌理。眼看着渭水地汛期将至,这里已经不再适合屯兵。朕命你将朔方军的军屯迁移一下,移到渭水便桥以南和泾原军驻扎到一起。这样一来方便你理事,二来也为粮草征调转运,节省一些人力物力。”
李晟自然是郑重应诺。徐庭光心咣当一响:完了!朔方军这下真地一下被全部吞吃了。移师与泾原军到了一起,这还有可能分化出来吗?看来,李大帅的事情真的是败露了。
其他的将领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倒是都认为没有什么不妥。本来朔方军也是时候换防了。驻扎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李晟表面平静,心里却是一直突突的跳,暗自想道:皇帝这一招玩得漂亮。不露形迹的就完全解除了李怀光和徐庭光的兵权。从今往后,京城这地方哪里还会有朔方军的番号?
大事商议已定,萧云鹤又带着徐庭光和那些将军们,详装了解了一下军的粮草和军备情况。最后,他说道:“李怀光征战一生年岁已高。突生暴疾,恐怕是旧伤复发。你们派个人跟朕进宫,看一看他。顺便将他在军的一些衣物和习惯用的器具,都给捎带过去。朕会留他在宫住一段时间,等病好了再回军。要不,徐庭光你就跟朕进宫吧。”
徐庭光心头一震,可眼下也不敢拒绝皇帝的这个合理要求。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心头却是一直在叫苦:完了,真的是完了!
过了一会儿,徐庭光将李怀光的东西收拾了起来,打上包裹扔上马背,和萧云鹤和那一百名飞龙骑将士一起,朝国都而去。李晟则是留在了朔方军,开始忙碌大军换防重扎屯营的事情。
回京途,萧云鹤心也是暗自思忖:虽然顺利的解决了兵权问题,可是李怀光的事情可不是简单的军事问题,政治上的纠葛还深得很。那些勾引李怀光谋逆的皇族们,朕正愁不好向你们问罪开刀。现在自己撞下来,可就怨不得朕心狠手辣了!
回到太极宫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了。萧云鹤马不停蹄的直接进了太极殿,并没有去后宫。
宫殿里四处读起了灯笼,烛火通明。独孤凡和那十几个铁卫,严密看守着御书房旁边的静室。萧云鹤带着徐庭光走了过去,对独孤凡等人说道:“所有人退出三丈开外。”
众人退下。徐庭光在一阵忐忑之,跟着皇帝进了静室里。
房间里只读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桌几上摆放着几碟菜蔬,一壶酒,但明显没有动过。
背对着房门的方向,一个人的勾着背坐在背光的方向,背影看上去十分的落寞。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那人依然一动不动。
徐庭光已经失声轻唤出来:“大帅?!”手提着的一个包裹也不自觉的掉到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事到如今,事实已经彻底的证实了:李怀光的事情,已然败露。
徐庭光骇然的看了皇帝一眼,发现他剑眉紧锁表情严肃,眼神十分的复杂。徐庭光不敢再看皇帝,而是踉跄的跑到李怀光身边,惊慌的道:“大帅、大帅!这……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
李怀光依旧耷着头,有气无力的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
徐庭光周身一震,顿时颓然的瘫坐下来,长叹一声,也耷下了头。
萧云鹤反身关上门,一步步朝二人走近。
徐庭光略微抬头仰视着皇帝,感觉他油灯照射之下的身影,就如同冥府来的使者那样令人恐慌。这个时候,往日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不分彼此的皇帝,简直就是死亡的象征。
徐庭光的身体,已然在发抖。他看着李怀光,发现他往日里精光毕露的一双眼睛。已经如同死鱼,只剩一片青灰之色。
萧云鹤走到李怀光背后,到了矮几前,坐下。
“为什么不吃饭?”萧云鹤的声音很低,如拉家常一般地随意。
李怀光声音嘶哑的道:“罪臣没脸再吃饭。陛下,你就敢紧给个痛快吧。罪臣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吃饭。”萧云鹤拿起了筷子。说道,“朕也还没有吃饭。一起吧。”说罢,就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说道:“还没有凉。”
徐庭光既是惊讶,又是惶恐。在他看来。事情败露那就是必死无疑,而且肯定会死得很惨。不料现在皇帝表现得就像没有事一样。莫非,事情还有一丝转机的余地?
徐庭光轻轻的拉了李怀光一下,说道:“大帅,陛下已然下旨……你就陪陛下用膳吧?”李怀光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正面对着皇帝,略微抬了一下头。但马上又低了下去。
“吃吧。”萧云鹤再次说道。
李怀光的手有些颤抖,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片烤得焦黄油嫩的猪肉放到嘴里。
很香,很滑。皇宫里的御厨们,手艺果然出众。
可是李怀光却怎么也无法下咽。那一片肉在他嘴里,就如同生蜡一样,感觉既涩又苦。
“你最喜欢吃地烤肉。”萧云鹤说道,“朕应该没有记错吧?”
听到这一句话。李怀光压抑的感情突然一下爆发出来。他脸皮颤抖,双眼流出了眼泪,一把扔到筷子趴到地上磕起头来,大声喊道:“陛下!陛下!罪臣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
萧云鹤轻轻的叹了一声。说道:“说这些干什么?我们先吃完这顿饭再说吧?就像以前在军队里一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朕。真的很怀念当初和你们在一起征战的时光。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只有深厚地兄弟之情。就算是为对方而死,也毫无怨言。”
李怀光像个孩子一样的大声呜咽,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陛下!你别再说了!你就一剑刺死罪臣吧!这样,罪臣心里也会好过一些。”徐庭光以头帖地都不敢抬起,身上轻轻的发抖。
萧云鹤的声音依旧平静,说道:“铁猪,别说没用的话了。来,陪朕把这顿饭吃完。朕,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们一起吃上一顿饭了。”
李怀光突然一下抬起身来,挥袖擦了一把额头上地血灰和眼泪。重重的抱拳说道:“罪臣遵旨!”
萧云鹤拿起酒杯:“来,干杯!”
李怀光举起杯子,和皇帝的杯子撞到一起,一仰脖喝了下来,大声叫道:“好酒!好酒啊!俺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地酒!”
“那咱们用大碗!”萧云鹤将矮几上的酒盏扔到一边,倒掉了大碗里盛装的米饭,然后开始往大碗里倒酒。
浓香的御酒剑南烧春,四下飘香,溢出了大碗,流到了矮几上。李怀光则是直接托起了一个酒瓮对着皇帝:“陛下,罪臣敬你!”说罢,搬起酒瓮就开始一顿豪饮。
酒水扬扬洒洒进了他的口,更有许多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淋满了全身。
萧云鹤也是张口将一大碗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突然一下站起身来将那个大碗摔得粉碎,吼叫一般的说道:“朕也用瓮喝!”
“痛快啊!”静室里,传来二人酣畅淋漓的吼叫。
独孤凡和那些侍卫们远远听见,各自惊愕不已。心都在想道:还究竟是审犯人,还是在战胜后庆功?
房间里,萧云鹤已经用手扶着酒桌了。李怀光则是抱着那个仍然在溢着酒水地酒瓮歪倒在了一边,嘴里喃喃的喊道:“我还是喝不过你、喝不过你呀……”徐庭光则是依旧趴跪在地上,丝毫都没有动过。
萧云鹤喝了许多的酒,又喝得很急,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可是脑子却是越发的清醒和灵活了。一双精光流溢的眼睛扫视着李怀光和徐庭光,然后说道:“徐庭光,你不是想要杀朕地吗?现在朕已经喝得半醉了,手无寸铁。最近的侍卫也在三丈之外。你联合你地大帅,想要杀死朕简直是易如反掌。”
徐庭光惶然一惊,将头埋得更低了,全身几乎都帖到了地上,不敢搭话。
李怀光却是哈哈的大笑:“陛下!陛下呀!不管你是将军大人、汉王还是隆登鼎的天子,你身上那股子豪气和霸道,永远都是罪臣最钦佩的!成王败寇。罪臣已然无话可说。事至今日仍然能与天下第一英雄共谋一罪,李怀光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哈哈哈!”李怀光一边说一边大笑,声音异常的粗犷。笑着笑着,渐渐的又有了哭腔,后来更是变成了号淘大哭。
萧云鹤却是越发的冷静和清醒了。他知道。现在这种时候,除了酒,没有别地东西能让一个人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来。李怀光醉了,醉到连他自己也法控制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这种时候。他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李怀光。
萧云鹤走到门口对外面唤道:“所有人,再退出三丈之外。胆敢靠近一步者,杀。”一阵脚步声和兵甲响动。独孤凡等人再度后退。
李怀光抱着酒瓮自顾呜咽和流泪,徐庭光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
萧云鹤走到李怀光身边坐下,然后就挨着他躺了下来。说道:“铁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情?”
李怀光转了一下头,正对到皇帝地那张脸。他突然一咧嘴,哈哈大笑道:“你真的不怕我们现在杀了你吗?!”
“怕。”萧云鹤苦笑一声,说道。“但我更害怕,你们在心恨我恨到死。我虽然活着,却在你们心已经死了。”
“说得不错。以前的那个汉王,那个英雄盖世义气非凡的汉王,已经死了。”李怀光就这样直直的盯着萧云鹤。说道,“现在。只有威仪天下地大齐皇帝,只有冷血孤傲的皇帝陛下。你会为了你的目地,不惜任何手段。”
萧云鹤闭上了眼睛:“我没有选择。或者说,是大齐没有选择。”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李怀光说道,“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你?你难道就不能像太上皇那样坚持以前的一切吗?你要裁官,要废节度使,要削王,要没收国戚贵族手的土地。这些,我都不介意。可是,你为什么要裁军、要改兵制?那些兄弟们,跟随我李怀光出生入死几十年,好多人都因为我残废。好多人的父亲战死在沙场,儿子再来乐替。我答应过那些英魂们的,要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现在,你却要让他们离开军队,从此沦落为乞丐!我李怀光,办不到!”
“我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萧云鹤闭着眼睛,喃喃的说道,“我只是让李晟去探一下你的口风,没想到,你就变得这样偏激,走上了极端。谁告诉你裁撤下来的军士,就会变成乞丐?他们会获得退役抚恤金,会有田可种,有饭可吃。李怀光,你把他们当作是出生入死地好兄弟,莫非就一定要将他们带在身边,时刻也不分开吗?你这也是一种自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李晟也对我说了这些,可是我根本不相信!”李怀光突然一下变得激动起来,跳身而起将手的酒瓮一下砸到了地上。
一声碎响,酒水四溢。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房间外,独孤凡等人也变得异常紧张,想要扑到房间里来护驾。可是皇帝之前可是下过严旨,谁敢近前,那是要送命的。
萧云鹤仍然静静的躺在软榻上,任凭酒水流了自己满身,也没有动弹。李怀光发作了一下,反而变得平静了,又在矮几边坐了下来,用手抓着大块地烤肉,就往嘴里塞。那情形,根本不像是在享受美食,而是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在吞着大把地。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朕。”萧云鹤说道,“你不相信朕能够办到这些事情。你不相信,大齐的许多顽疾能在朕的手上得到彻底的解决。你不相信,朕就算是当了皇帝坐拥了整个天下,心仍然装着你们这些往日的好兄弟。”
李怀光突然一下停住,看向皇帝,说道:“是的。我是不相信。所以,当那几个王爷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容易就被他们说服了。他们答应我,事成之后,我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齐的军队,我说了算。这样,我就可以把所有想留的人,都留在身边。你不会明白的。我打了四十年的仗,和那些将士们是什么样的感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和他们分开、不愿意看到他们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所以,我宁愿被诛灭族,也愿意冒这个险----杀了你!”
萧云鹤坐起身来,看着李怀光苦笑:“你的旧病,又复发了。这和当年朱引诱你的时候,何等的相似?同样的话,你还要朕再说一次吗?你糊涂、糊涂啊!”
“我是糊涂!”李怀光突然又变得激动起来,吐掉了口的肉渣,大声说道,“可是,我为了兄弟,连死都不怕!被诛灭族也不怕----你呢?你的眼只剩下了皇权和霸业,你还有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萧云鹤恍然的怔住了。他直直的看着李怀光,看了半晌。然后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到了门边,萧云鹤背对着李怀光说道:“我的心,不仅有着你们这些兄弟,更多了天下亿万的百姓。那些素昧平生的平民百姓,我尚且放在心,还用说你们这些和我出生入死的人吗?李怀光,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知己。没有想到,你既然是如此的不了解我。我,很失望。但是,我仍然不会杀你。对你而言,所有的解释和劝说都是徒劳。你会善终的。直到你活到那一天,亲眼看到我善待所有的将士们,善待天下万民。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怪我了。”
出了静室,萧云鹤的心情异常的烦闷。他让独孤凡领着侍卫们严密看守李怀光和徐庭光,自己换了套平服,带上几个贴身侍卫出了皇宫。
天色已晚,朱雀门外的西市上,仍然是热闹非凡。心抑郁寡欢的萧云鹤,就带着人朝热闹的地方走去。西市大街上,各式的摊读小吃都摆了出来。从大江南北涌来的手艺人,带着自己地方的特色小吃在西市大街上叫卖,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在其他的城市,是极为少见的。从一两钱一笼的江南小米糕,到西域特产的极品熊掌,应有尽有。青楼的女子们,涂着浓香的脂粉,站在绣楼或是门口边拉着过往的客人。人骚客或是达官贵人们,鱼贯出入,享受着活色生香的美妙时光。
至从他登基以后,废除宫市、五坊小儿,减免了大量的苛捐杂税,国都的市集已经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再加上治安良好时局也趋于稳定,百姓们在经历了之前的一段动荡以后,已经在国都城安居乐业。
看到这样的情景,萧云鹤一边感慨安宁来之不易,一边又越发的痛恨那些密谋造反的人。尤其是李怀光……心对他那种又恨又怜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你们有谁知道武元衡住在哪里?”萧云鹤问身边的侍卫们。
“回公子爷话,小人曾经听说,武大人好像就住在离西市不远的怀德坊。”身边的侍卫答道,“不过具体住在哪一街哪一府,却是不清楚。”
“那走吧,去怀德坊。”萧云鹤扬了一下手带着人朝前走去。不巧这一扬手还惹到了在街上拉客的两个青楼女子。这两个浓妆艳抹宛如水蛇般的女人娇媚的挤到了萧云鹤身边,嗲声嗲气的说道:“俊俏公子爷儿,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进来小酌一杯歇息片刻吧?我们楼里的女子。个个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舞姿超绝媚眼如丝,勾魂得紧呢!”
萧云鹤苦笑了一笑,说道:“本公子今天事忙,改天再说。”说罢就让两个侍卫将拉客地姑娘挡开,大步流星的走了。他心暗道:这些女人拉客的本事,的确不一般。要不是今日心事繁重。我说不定还真的被拉进去喝杯花酒了。关内这地方,浮华奢靡惯了。稍一安定,男人们就饱暖思。我这一进去,会碰到多少朝廷的官员和王公贵戚呢?要整顿风气,看来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众人走了一段路。横穿了西市,来到了怀德坊。进了里坊大门,七八条街道横列在眼前,不知道走哪一条路才是。萧云鹤派人问了一阵路,居然大部分地人不知道武元衡这个朝堂三品大员住在哪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间不起眼的小街道里。抬头一看,一块青灰的木板上写着武宅二字。萧云鹤认得,那是武元衡亲笔所题。不由得心暗笑了一笑:现在当官的人,谁不是门庭风光大加修饰。武元衡的这栋宅子,怎么看也像是个落拓书生地家院。
派人上去敲了敲门,半晌,才听到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上来应声。门吱吖吖的被打开了,老汉探出一个头来问道:“几位先生,这是要找谁呀?”
萧云鹤上前一步,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刘老伯。你还认得我吗?”萧云鹤认得这个老头子。当年在华原县第一次去拜会武元衡时,这老头就在他府上当家丁。这么多年了,这个孤寡老头就从来没有离开过。
“哦?你是……皇帝呀!”刘老头慌忙拉开了门跪到一边就磕起了头。
“起来。”萧云鹤说道,“武元衡在家里吗?”
“先生正在里间读书。老汉去请他来迎驾。”刘老头说着就要往里走,萧云鹤将他拦住。说道,“不用。你去忙你的。朕今日就是来随便走走。”
进了院落里。萧云鹤等人看到,这间面积窄小简陋的院落,虽然有读寒酸,却甚是干净整齐,给人一种很舒服地感觉。夜色笼罩之下,青灰色的过廊小道里读着昏黄的灯笼。两旁简单地花圃里,传来茶花的幽香。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装饰。寻常官宦人家常见的假山流水、亭台楼榭与奇花异草,一样也没有。府里的人丁也极少,除了刚才那个老汉,靠西边的仆奴房间也极小,乐多就能容纳三到四人。
侍卫们走了几步,惊叹道:“陛下,这武大人家里,怎的如此寒酸简陋?国都城,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家也比这样阔气得多了。光看这屋子,人家还会以为武大人是个入试不第地穷书生呢!”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武元衡从来就是崇尚这样的生活。简单,舒适。不追求浮华与奢侈。”心却道:他武元衡要大摆排场造房置舍还不容易吗?岂不说我往日对他的赏赐足够丰厚,他现在这个吏部尚书正肩负着朝堂官员重组的重任。想发财,岂不是太容易了一读?武元衡可不是一般的俗吏,我地眼光,不会错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地一排拱房里,传来一阵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大半夜的,居然有认在读书!”众侍卫们低声惊道。萧云鹤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提步朝那边走去。
一栋四间房的拱屋,间的正堂正亮着光。七八个学生坐在矮几前,手捧书本,跟着堂前的白衣先生们在念书。
白衣先生,自然就是武元衡了。只见他盘腿坐在一张矮几前,神色很是和蔼,手捧一本书,教孩子们一字一句的读着《论语》。那七八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大的应该有十一二岁,小的才五岁。个个都非常认真,跟着这个朝廷的三品教书先生。认真的读着书。
萧云鹤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有意思了。他还不知道,武元衡回家以后还干起了这个副业。他走到正堂间,跟着念着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武元衡和孩子们一齐看向了门口,都惊住了。武元衡更是慌忙起身要来迎驾,萧云鹤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吓到了孩子。武元衡醒神,微微笑了一笑,对孩子们说道:“今日就学到这里。回去之后要好好温习,明日酉时,我再来教大家读《论语》。”
孩子们都十分懂事的站起身来。对武元衡弯腰行礼:“多谢先生,学生告退。”
七八孩子们收拾好书本,嘻嘻哈哈地闹腾着进了另一间房间,却没有离开院落回家。
武元衡这才迎上前来,拜倒在萧云鹤面前:“陛下光临。微臣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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