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哪位长官?”
听筒里传出史痦子恭恭敬敬的声音,陈叫山满把将话筒捂了一下,担心自己轻笑的声音,破坏了通话的气氛。 新奇中文.xiniqi.
出口便是巴结,足见史痦子此人,摇尾乞怜之态,多么淋漓尽致!
既然你是哈巴狗,是奴才,我若不端起来,岂不是有负于你?
“怎么?”
陈叫山语音冷若三九天,且故意略略沉吟停顿了一下,为史痦子制造着等待间的不安与惶惶,复又说,“史先生这般健忘,才几天时间,就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史痦子一下苦了脸:电话这玩意儿,真是害死人啊,听筒里传音,会变异的啊,我怎么能听得分明不差?
这一不留心,冷不丁就要得罪了人吗?
“啊哼……”
陈叫山故意响亮地咳嗽一下,似在清理喉咙里的干痰。
这一声干咳,在史痦子听来,犹若雷鸣,这是哪位神秘长官生气的表现!
“史先生,哪天我拜访贵府,你热情相邀,留我与你共进午餐……”陈叫山语气稍稍温和了起来,“哪天实在有事要忙,拂了史先生面子,陈某实在抱歉啊……”
史痦子身子一震,头脑中一下浮现出了陈叫山的形象……
那天,出于特殊情形,也不便问人家身份姓名……
“哎呀呀,陈长官,你好你好!”史痦子双手握着话筒,腰若弓,头下点……
“今晚八点,化子街长丰酒楼,咱好好喝两杯,我向史先生当面致歉……”
“陈长官,你看你说哪里话……”史痦子一肚子的客套话,却又似全堵在了喉咙眼,讲不出来了,便索性改口说,“好,我准时赴约……”
不待史痦子将话说全,陈叫山便挂断了电话!
晚上八点。
化子街。
长丰酒楼。
陈叫山换了一身西装,来到酒楼门口时,史痦子已在台阶上恭候近半小时了。
“陈长官,陈长官,你好你好……”史痦子迎上前来,双手伸过去,欲与陈叫山相握,陈叫山却一拱手,“史先生,久等了吧?”
“没有没有……”
史痦子伸出的双手,握了空气,便单臂侧伸,“陈长官,请”
两人在酒楼一雅间坐定后,先为点餐的事儿,争执几番,以显示各自做东的态度,终了,陈叫山也不再坚持,接过菜单来,专门瞄着南京小吃点:牛肉锅贴蟹饼糯米藕桂花夹心小元宵什锦菜包如意回卤干……
无须语言,无须问答,无须寒暄,无须亮证件,陈叫山选择长丰酒楼这般擅做南京菜品的地方,且专点南京小吃,已然替代了赘言冗语……
且兼陈叫山从容淡若,目空无极的气质,不正说明了一切吗?
菜上齐,三杯白兰地碰过,两人俨然已故交。
起先在进行“破冰计划”的论证策划时,醒狮同志将国民政府军委会的人事编制组织架构头头脑脑人物,甚至南京政府里的趣事乐事奇事,全部汇集,交于陈叫山,做足功课!
这一切之源头,自然是潜伏的吴先生提供。
有备无患,防患于未然!
除此之外,吴先生的策划理念里,特地强调了一点:最好的伪装,便是不伪装,一切依照本真情况来。
于是,陈叫山夹了一块糯米藕,“喀嚓喀嚓”地嚼着,眉头却皱了起来,脸上浮起阴云,放下筷子,叹息着,“史先生,其实呢,我是有事求于你……”
“陈长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有事你吩咐……”
“是这……”陈叫山用小指头轻挠着眉心,似有几多难为情,“兄弟,你也晓得,如今这时局,公家饭不好吃:没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定哪一天,被上峰抬脚一踹,得,咱啥都没了……”
陈叫山摊开双手,耸夹了一下肩膀,“所以,兄弟我在同福里二号仓库那边,参了些小小股份……”
响鼓不用重锤!
大家都是聪明人。
陈叫山话说半截子,史痦子便一拍额头,“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陈长官,你放心,我回头就……”
“不不不……”陈叫山连连摆手,“史先生,兄弟们都混口饭哩,都不容易……咱都吃党国的饭,各自都有难处,水都泼出去了,再往回来舀,也不大好弄的……我的意思是,那坨地方,就那样吧,可这个名誉上的事儿,还望史先生高抬贵手,莫要再扣啥汉奸两面派之类的大帽子了……”
“明白明白……陈长官你尽管放心……”史痦子将胸膛一拍,端起酒杯,“此事兄弟们做得毛糙了,让陈长官难做人……我自罚三杯!”
史痦子一口气喝下三杯酒……
轮到结账时,陈叫山一把将史痦子,死死地按在椅子上,不让其动弹半点,一则坚持自己去结账,二则让史痦子感受一下自己的武力程度……
一切顺利,颇为成功!
回到169号情报站,贺承肩拿出一份资料来,“叫山同志,据我们了解,史痦子此人,最喜欢黄金,而姓钱的呢,则喜欢古字画……所以,下一步,我们就完成‘以礼拉近关系’的步骤……”
老王遂即抱来一个红布包,和一个卷轴,红布包摊开,里面是五根黄亮亮的金条,而卷轴展开,则是明代大画家徐渭的《泼墨蕉石图》。
陈叫山望着金条和古画,心中犹然感慨:为了破冰计划,组织上也真是摊了大本钱啊!
“我觉得……”陈叫山略一沉吟,说,“通过跟史痦子几番接触,我觉得,我们的策划步骤,是不是有一些小小瑕疵?”
高雄彪和孔长卿都在外执行任务,169号只有陈叫山和贺承肩老王三人。陈叫山此话一出,贺承肩和老王皆是一惊,异口同声问,“什么瑕疵?”
“在策划理念中,我被包装成了一个慷慨大度的人,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我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怕就有些不真实了吧?”
贺承肩皱着眉头,老王低头默思……
“你的意思是……”贺承肩停顿一下,说,“你要变得有些贪婪?正所谓,无利不起早……”
陈叫山点点头。
“叫山同志,那你觉得,如何实现呢?”老王问。
“我有几种方案:第一,在合适的时机,伸手向史痦子要些商铺宅院之类;第二,以参股的名义,套问史痦子的产业,并希望他给我分一杯羹;第三,捏造指定一个所谓的仇家,欲借史痦子的权势,将其打压……”
贺承肩和老王皆点着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贺承肩喃喃着,而后说,“这样吧,金条和古画,你先送出去,修改策划步骤的事儿,我们向组织上汇报一下,以便大家做好外围辅助,并细腻论证……”
陈叫山望着地下室书桌上,码放如山的各类资料,又看着贺承肩眼镜背后布满血丝的眼睛,吁了一口气……
陈叫山将金条和古画,送于史痦子之后,竟超出了陈叫山的预期值:这一天,史痦子竟说,“陈长官,钱市长说今晚九点半,我们到施密特浴坊去,大家一起泡个澡……”
施密特浴坊。
陈叫山钱市长史痦子,三人并排趴在浴池边的水床上,三位穿着紫色抹胸的美女,以纤纤玉指,在三人脊背上,敲打得“啪啪啪”一阵响……
“陈先生,我听泽武说,你在二号仓库那儿有股份?”钱市长闭着眼睛,幽幽地说。
陈叫山揣度了一下钱市长的用意,便答,“一点糊口钱……”
钱市长呵呵笑着,睁开眼睛后,脸色却为之一变,瞪了史痦子一眼,“我说泽武,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长进了啊……陈先生说地盘不要了,那是不与你一般见识,不想让大家都难堪,更不想违反党国纪律……可你想过没有:地盘可以不要了,陈先生日后的威信何在?”
一张徐文长的《泼墨蕉石图》,竟有如此重大作用!陈叫山心中暗暗惊异着……
史痦子却就傻眼了,苦脸了:就在前几天,同福里二号仓房,他已经将其买给了一位美国华商,如何再好收回?更何况,他给清算小组的兄弟们,上下皆分了利,将上报给钱市长的账目,做了手脚,倘若再在此事上纠缠着,被钱市长识破了马脚,那可就……
史痦子的心理,被陈叫山已然窥破,便说,“钱市长,这事儿真不是史先生不给,是我不能要啊!”
“哦?”钱市长和史痦子几乎同时讶异一问,身子皆朝上爬了一下,差点将按摩小姐抵到了浴池里去……
“我脚踩两只船,一头是江湖,一头是政府,老鼠钻到风箱里,其实是两头受气啊!”陈叫山摇头叹息着,抓过水床床头的红酒,一气喝干,擦一下嘴巴,“江湖上有事儿,兄弟们说,你找政府想想办法,政府这边有了难处,又说,叫山啊,找江湖兄弟给找找面子……有时候,你做得越多,别人越觉得你该做,你欠他们的……”
“唉,这正是:站的站,看的看,干的干,站看还把干的怨!”钱市长对陈叫山的话,深以为然,感同身受,亦随之唏嘘赞同着……
只一瞬,陈叫山便能感觉出:自己与钱市长之间的关系,一下拉近了好多!
与钱市长拉近了关系,巧妙消除了史痦子的心忧,史痦子必然感激自己,真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陈叫山觉得:今晚上这澡,泡得值!
深夜,陈叫山接到电话情报,组织上传达了关于修改策划步骤之意见,领导认为:叫山同志变得贪婪一些,是极其重要的伪装策略,惟有贪婪,才可真实!第一,索求的形式,由169号自行商议决定;第二,拿捏好火候,不可不到,不可太过……
第二日清晨,在169号开会时,陈叫山提出一个观点,“我陈叫山既然是堂堂正正的南京政府直系特派员,想捞一些好处利益,与其被动地暗示,不如主动地出击,给清算小组亮一点威风,主动往过来夺利益!这样,软硬兼施,虚实并进,效果更佳……”
“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贺承肩见高雄彪和孔长卿老王都举手通过了,便也举了手,而后问,“叫山同志,谈谈你的具体操作方法……”
陈叫山从身上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用铅笔指点某一处,“据我得到的情报,明天一早,第八清算小组,将去这里进行勘察丈量搜查等工作,我带几个手下兄弟过去,与他们唱对台戏,有意刁难之……第八清算小组的组长是大魁,到时候,他势必会向史痦子汇报,如此一来,不用我正面开口,史痦子也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嗯,不错!”
贺承肩摘下眼镜,连续地揉着睛明穴,笑着连连点头,而后将手臂高高举起!
是日清晨,陈叫山领着鹏天三旺面瓜,来到白衣庵后街一处古宅时,大魁正带着一伙人,围着院墙在拉皮尺,并有几人从宅子里押出一老者,将其双手反剪了,一步步从宅院里朝外押着走……
“都给我住手!”
陈叫山大喝一声,大魁和手下人,顿时一惊!
“陈先生,原来是你呀……”大魁笑着弯腰点头,摸出一盒哈德门,给陈叫山敬烟。
陈叫山也不接烟,开口便问,“这处院子,是个什么情况啊?”
“报告陈先生,有人举报,说这里是伪政府周市长的亲戚家,汉奸分子与日本特高课特务,曾在这里开过多次回忆,我们奉命前来搜查,寻找相关名单……”
“举报者?哪里的举报者?”陈叫山铁青着脸问。
大魁心中叫苦:这他娘的哪有什么举报者啊,不就是史痦子一句话的事儿嘛!
“全都给我停下来,别忙乎了……”陈叫山掏出特派证,随便在那伙人眼前一晃,“最近军委会接到情报,说如今上海的清算工作,简直乱如一锅粥,有人假公济私,有人公报私仇,有人党同伐异,各怀鬼胎,乱七八糟……”
陈叫山胳膊扬起来,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讲话,突然间,街两头皆跑来一大群人,手里皆持着大斧,呈合围之势,并大喊着,“兄弟们,冲啊,杀了这帮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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