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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七章 看戏入魔 农家小儿巧成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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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殿全的姨表兄,姓丁,人称“丁半仙”。半仙名字唤起,真名反而不叫了。在山南这片,丁半仙极有名气。方圆几十里乃至上百里的地面上,他是有名的半仙;庄里庄亲老少爷们的眼里,他是通晓各种戏文的戏痴;兄弟伙里,他是个不亚于诸葛孔明的智者。

    丁半仙本是山下平川大保庄一个中上农户的农家子弟。打小上学不行,上了六年私塾,却连蒙山小学的八本小书都没读得下来。他并非愚钝,而是将心思全用在了偏道上:酷爱听戏。上了戏瘾,能从家中掖几个煎饼跟着唱戏的草台班子山前山后跑上一个月不回家。煎饼吃光了,就挨家乞讨,走到哪要到哪,饥一顿饱一顿,也不回家来。好在山南有些人家有个祖传过日子的好办法,铭记在心,身体力行,尚不至于饿着。山南人家,除了大富大贵或看重名声的人家,其他农户,包括一些较富裕的农户,一般是农忙季节在家耕种收拾庄稼,割完麦子收罢秋,农闲了,就整家整庄的人换上破衣,背上口袋,拖上棍子,捧上破碗,成群结队地越过山来要饭。更有人假托逃荒,沿途乞食,稍不如意,便恃众逞凶。人多为强,狗多为王。穷了才凶,急了才恶。光脚的还怕穿鞋的?给不给?快点儿给!要多了,捎回家去,人能吃的人吃,人不能吃的喂牲口,再不成,沤粪也壮地。要不多,够自家吃,也划算。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来混上一口不就省了家里的一口?里算外算,两口哩!再说了,出来也算观了景哩。有这般好处,不出来转转,闷在家里干什么?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实践、总结、提高、精炼,山南人乞讨的词儿一套一套的,有酸有甜,有软有硬,极有韵致。脸皮儿也不像山后人那么薄:实在到了吃不上的光景了,偶尔出来讨口吃的,不会说也不会要,要饭棍往门口一杵,主家厌恶了说声“没有”,便羞惭惭地含泪离去。山南人不,山南人来到你家门上了,好歹得给口。您行好哩,您积德哩!嘴上叫得甜蜜,暗里却在撇嘴:你以为俺穷得吃不上饭?俺叫你几声婶子大娘,你就可怜俺,给俺一口,可俺看你这个家当还不如俺的家当哩!你这边人,把乞讨看成是丢人现眼的事,怕人笑话,真是些不会过日子的死心眼子!农闲了做啥?溜墙根晒太阳儿?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以为俺是来讨口?俺是在讨粮!你前辈子欠俺的哩!山南人就很有些瞧不起蒙阴沂水这边的人。山后人,愚!愚熊哩!

    这个流民传统曾被山东巡抚福润上奏过清光绪帝。清档案中记录凿凿,也算是老祖宗们走出山门的一种开拓吧。

    有了这个传统的生存法宝,丁半仙胆气愈壮,便年复一年的逃学跟草台班子看戏,意志十分坚强,家来挨先生和老爹的打骂也在所不惜。在家待上几日,一不留神疏于看护,他又挣开绳索,带着伤走了。反正他也不怕遭罪受苦,看戏困了,找个庙台、场院屋子,偎着个草垛就能甜酣睡去。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眼里热闹心中快活的非人生活。

    他老爹见实在禁不了他,一天,待他溜回来,叫住他,打了一个铺盖卷扔给他,说道:“你永远也别再家来,也别再丢人上那份子学了。人各有志,你呀,死跟你的戏班子去吧!”便把他赶出了家门。这恰遂了他愿,如鱼得水,如鸟腾空,再跟起戏班子来,早先心底里还有些惶恐不安,时不时要偷眼四下打量一番有没有家里人来找的警惕一扫而光,可以无虑地彻底地进入到精神上的愉悦之中了。一日,他正在戏台底下看得人神,庄里一个本家兄弟钻到台下拉他,告诉他,他老爹死了。丁半仙迷迷瞪瞪,说道:“让他等会再死!等我把这出戏看完。别拉别拉,你看你看嘛,那吕布正在刺董卓哩!一霎霎,他捅死他,再说!”直等董卓被吕布一戟刺死,丁半仙才回来找他的本家兄弟:“谁?你刚才说谁死咧?”当听到是自己的老爹死了,这才“嗷”地一声,大哭着跑回家去奔丧。

    老爹还算对他留了几分情义,给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留了二亩地一间场院屋子。丁半仙也不好好侍弄,也不在小屋里住,继续跟戏班子看他的大戏。就这样风里雨里长到了十八岁。

    丁半仙改了毛病,断了戏瘾,还是在十九岁的那年冬季。那年酸石榴刚刚出道,便唱红了鲁东南。一天,他所在的戏班子来到了上冶镇,丁半仙得信晚了,急急顺着几十里山路赶过来,天已墨黑。来到镇西,锣鼓丝竹如同仙乐响来,丁半仙满心兴奋,一瞬间,满脑子全是戏文,浑身通泰舒畅,进入了一个虚缈空明的极乐世界。乐极生悲,全忘了冰滑路险,正哼得舒心,一不留神滚了坡。该着倒霉,坡不大,但沟底全是石头,碰断了一条腿,一呼痛一翻滚,又被沟帮上丛生的荆条干茬刺瞎了一只眼!幸好离村近,呼号声召来了行人,救得一命回来。不然,冻也冻死了。

    沂蒙山环境艰苦,壮身人常年辛苦尚难使一家人果腹,一个半残人就更没了生路。

    丁半仙这才老老实实在家卧床,不再跟也没法再跟戏班子听戏了。老爹老娘已故,兄弟情薄,无依无靠,奄奄待毙。三庄五村之人连声叹惜:好好一个人家的孩子,不正经干,弄到了这种地步。完了!完了!便以他为榜样教育自家的子弟:对玩的东西,不管是啥,千万迷不得呀!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打这,戏班子的收入竟减了几成。

    李殿全他娘是丁半仙的亲三姨,可怜这个苦命的外甥,便打发李殿全下山来照顾他,让他去把丁半仙的二亩地种好,管紧打点嚼裹儿,别饿死了他。李殿全小了半仙三岁,人很仗义,也能吃苦,就经常山上山下地跑来跑去,帮助照顾这位半残的表哥。表哥无以为报,就给表弟讲述戏文里的故事。渐渐,李殿全也听说戏听人了迷。后来,娘不让来,也常跑来表哥的小场院屋子住上几宿,照顾一下表哥,也为的是听听表哥拉拉那呱。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遗忘了这个瞎一目跛一足的半残人。直到光绪三十一年春天的一件事,才使二十一岁的丁半仙一夜之间名扬山南。

    天道无常,自光绪二十年秋后,老天就昂起脸来了,入冬旱象更盛;蒙山前后河干泉枯,山里人家吃水都得跑出十几里去找。怪的是蒙山之外,又风调雨顺。邪了,莫非老天要收这方人的命?

    所幸光绪三十年收成较好,一时尚不至饿饭。可再这么旱下去,往后怎么活?庄户人急了,求神拜佛,祭天求雨,但上苍置若罔闻,并不理会庄户人苦难后才有的虔诚,而且越渴就要越给你盐吃。转过春,山民们正愁眉哭脸留在家中等待老天下雨、压上地瓜,还是这就上路外出逃荒而左右为难、苦恼不已的时候,山南片突然爆发了一种怪病。说它怪,是因为它发生在这一方地域,而且还专找八岁以下的孩童,男童尤甚,小孩子莫名其妙地浑身上下生起一片片红红的平头疙瘩来。先从背上生,然后转到胸腹,再上延至脖颈面部,下漫至腿股。开始并没有什么大碍,不痛微痒,也不发烧起热,大人也就没大放在心上。待漫至全身,不定什么时候,突然间爆发,痛痒钻心,孩童难以忍受,又哭又闹,全身挠得黄水溢流,而黄水流到哪儿,哪儿溃烂。延续时间又极长,待得脓水糊身,腥臭味起,高烧不退,孩童才奄奄垂毙。真是残忍又可怜啊!这病先是三家两家有,继而传遍全庄,继而传遍整个山南片的村落,很难有哪家孩子幸免。孩子难熬,大人焦心。老天爷呀,有什么罪你就让俺受吧!干么折腾小孩子呀……求神拜佛不灵,寻医找药束手。

    孩子没了,大人还有个什么活头?人,混一世过一生,不就是为了混个人口、传宗接代地活着吗?几个想不开的丧子的父母一气寻了短见。

    一时间,十家倒有九家哭,十庄倒有九庄三天两头到乱葬岗上抛死孩子。人们惶惶不安,天哪,这怕是哪方神灵在收咱这方人哩!收人,还用上这种断子绝孙的绝法子?钝刀子锯拉人哩!而且家有病孩,想外出逃荒也逃不动了。难道咱这片人谁干了恶事,得罪了上苍神灵?人们神神道道,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那已经被人遗忘了许久的半残人丁家戏痴,却突然出现人们的面前,神神道道,用一种根本就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嘎音叨叨:“要活命,快到卞桥柳林道上去求她!要活命,快到卞桥柳林道上去求她!”

    听那腔调,绝不是丁家小子平日的口音。一口很陌生的外路口音。

    人们已被怪病搅得心绪难宁,哪个还会去理会这戏痴的疯癫?

    丁家小子直叨叨了一日,口干舌燥,也无人理他,傍晚,人们听得烦了,几个正因家有病孩而苦恼无处发泄的壮汉,火气一下冲起,打个号,要将这个半残扔出村去。不祥之物!正要行动,一个早年与丁家交好的老人盖明吾不忍村人这样对待一个苦命的残疾人,挡住了大家。他见丁家小子口中喃喃不休,一副痛苦状,也许是好奇,也许是灵机闪现,忙附耳过去,听罢大吃一惊,呆立片刻,突地屈身,连给丁戏痴打了三拱。人们正惊疑不解问,盖明吾已一脸神秘招手把人召到了一边,如此这般。众人一喜,又有些半信半疑,扭头再看了半残,已口吐白沫,人事不省,昏了过去。

    盖明吾老人说,事已至此,就算他姑妄言之,咱就姑妄听之。有病乱求医,宁可信其有,不可错过机会。为了活着,为了传宗接代,啥事也得信,啥事也得做呀。是吧?

    机会稍纵即逝,哪个还敢怠慢!第二日三更天,盖老人伙同村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净手洁面,早早备下香案,隐在卞桥镇东柳林道上恭迎仙踪出现。

    果不其然!晨鸡初唱,柳林道上,远远传来一头毛驴的得得蹄声,接着,一团黄光闪现,飘飘荡荡向这方走来。蹄声渐近,灯光渐显渐亮,偷眼望去,天爷!一个身着戏衣戏裙古老装束的小媳妇真的骑着一头小黑驴,打着一只莲花灯从道上过来了!神,神啊!

    小媳妇绿衣绿裙,眉目如画,神态庄严,不言不语,如入无人之境。众老人暗道一声,天爷,真的呀!忙急急跪到路间香案之后,哀声求告:“痘神窦三姑,痘神窦三姑!你老人家发发慈悲,饶了这方孩童吧!救救这方黎民百姓吧!”

    那小媳妇一掩面,粉脸突地变为绿莹莹的面皮,灯光下闪闪烁烁,一脸的大黑麻子,十分怪异可怕,阴着脸,不理不睬,小毛驴在香案后踏踏跺步。众老人战战兢兢,跪着左挡右遮,大放哀声求告。

    半晌,那小媳妇勒住小驴,一晃眼,脸色又转为平和可亲的粉脸,那麻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这才长叹一声说道:“唉,丁家师兄又在饶舌泄露天机!好好的清福不享,偏要管人间的闲事!这才遭谴受难。上次就因他不刻意清修,贪迷戏文,上帝已罚他一腿一目。这次又愿自毁道行,求雨玉帝。真是可惜可惜!他一多嘴,连累得我也要违背天条了。罪过罪过!罢罢,念在前世的同门之谊,怜他一片悯民之心,也说不得了。“说着从驴背上取下一只红色的丫丫葫芦来,打开塞子,“砰”的一声,一蓬火光闪过,一股白烟从葫芦里腾起,片刻间便四散于河间林中的霭气里了。

    说罢,一顺小驴,从人丛中越过,得得蹄声渐淡,灯光渐暗,突地一片霭气卷来,那被称为“痘神窦三姑”的小媳妇已缥缥缈缈融入清晨柳林尽头的雾气之中不见了。

    神仙!神仙啊!众老人听得明白,哭声中夹着欢喜,忙俯首一个劲儿地大叩响头。

    事后,细品这个仙人的话语,真称得上是莺啭鹂啼,字正腔圆。再细细回忆,

    那小驴是怎么从人丛中过去的呢?“哟!那天,”一老人言道,“我耳边‘嗖’的一声,那小驴从咱头上飞过去的呀!”一传十,十传百,越传演义越多,神乎其神了。

    果不其然,三日后一场豪雨从东南方向袭来,直直下了两天两夜方歇。随着大雨的降临,孩童身上那片片平头疙瘩也莫名其妙地退了!山南,又还过阳来了。

    人们这才知道那天盖明吾听丁家半残喃喃自语的是:“要想活,快去卞桥柳林道上截痘神窦三姑!她是专门来收咱这方孩童的。小孩子的魂都已被她装进痘煞葫芦里头去了!快去快去,明日三更截不住她,错过时辰就没救了!这仙心善,好好求她,准有好处!快去快去!

    人们这才知道山南孩童得的这病是痘瘟的一种,是痘神窦三姑给孩子们放的生,于是,在山南修了一座痘神庙,专祭窦三姑。也怪,从那山南再也没出过这种怪病。同时,人们这才知道丁家小子原有修罗地仙的造化,因耽于人间乐事,贪迷戏文,才成了这番模样。今日又为了拯救乡里乡亲的苦难,自毁道行,向上帝求雨,难成正果了。不由对他肃然起敬。再看这人,就觉得那一颠一颠的腿脚,像铁拐李;再看那面容,一目渺,一目闭,竟是那么庄严那么神秘!这不是个凡人哩!大仙?半仙?半仙哩!从此丁半仙的大名传遍了山南几十里的村村落落。

    这位半仙平时也无甚奇,如常人。可有人献上三牲、银钱求告时,默坐片刻便如神如仙,或唱或念,妙语如珠,言简意赅,玄机重重,事后体验便觉得他说的准得此奇灵得要命,很使人惊异折服。他不像凡俗的神汉,要借个神神附作,胡蹦乱跳,胡说八道,莫明其妙。他是一派仙风道骨。开始山里人有走失牲口瞎了钱物婚丧嫁娶命相八字等诸多疑难不决之事,来找了半仙,遇到半仙高兴,也会指点两句。往往就有说准了的,当然,也有说得不准的时候,但人们只记得说得准的,哪还有记说得不准的?不准,只能说是自己心不诚,礼太轻,对仙家不敬。说破,自家脸面何处去搁?只能说说得准!神!渐渐,丁半仙不再出门耕作,只是每日在家清修了。而且,除了大户人家派车派轿来接,设下香案大礼,求告建宅置地生意诸等大事,丁半仙才偶尔示上一言,余种小事,就不理了。这一来,半仙名气更大。

    李殿全很信服自己这位表哥。这些年来,听表哥讲古论今,说戏谈文,他觉得自己真有一种被仙人开了天目,通了天窍的感觉。

    其实,痘神窦三姑的这一切均是丁半仙的精心设计。

    丁半仙伤残之后,自惭自省,暗叹自己太愧对老父亲了!使老爹对自己靠读书振家声的希望成了泡影。痛悔寂寞的漫长时日里,不由摸出六年私塾攒下的崭新的书本再看。不承想,听了一肚子的戏文之后,一场伤残后的世态炎凉,几年中都没读进的书,一年间竟通晓了!人生不过是一场戏呀。世世代代,不过是重复着一出戏:生存。生生息息,不过是重复着一个主题:活着。不用再读什么大书,通晓并做到了《增广贤文》和《幼学琼林》两本蒙学小书的教诲,就能世事明白,活得成人!活着,并不是多难。活着,首先得肚儿圆得有饭吃啊!

    可能有饭吃的机会终于来了,山里大旱又闹怪病,丁半仙筹谋多日,颠着脚,跑到卞桥找到了被请来山里祈神求雨消灾唱戏的花旦酸石榴。

    得知面前这位半残青年就是为赶着听自己的一场戏而落得这般悲惨的那位戏迷,少年的酸石榴心中十分感动。当听到这位半残青年推心置腹地把他的设想说与自己,酸石榴又不由得阵阵心酸:唉,日月世道把人逼到了这种地步,竟要靠装神弄鬼混口饭吃了!不如此;他一个半残人又有何法活下去!

    酸石榴很讲义气,略加思索,便一口答应了丁半仙的请求,并保证今生今世不对人露出一字一句。

    两人就实施计划的细节确定之后,酸石榴又有些怀疑了,问道:“你怎么断定能下大雨?大雨过后又能压下怪病?”

    丁半仙诚恳地说道:“这种怪病本不是致命的病症,按说这叫‘柳毛子病’,春天柳毛子飞起。刺击皮肤,小孩子皮嫩,最容易得上。往常年景,刺挠几天,不管它,自然而然也就过去了,也没人多加理会。今年天气干旱无雨,干燥透了。土地干燥久了,土里的毒物随阳气上升到处飞扬,旱得又没有水洗涮,病毒就盛了。出事,就出在这浑身乱挠上。小小子手贱好动,得症的就比小闺女们多。挠破了,就沾上了毒物,沾上毒物才发热发烧,发热发烧久了,才死人。下了雨,空气潮润,毒物就能被压下,这病自然而然也就下去了。这场雨嘛,”丁半仙想想,决绝地说,“这两天一定会下的。而且,是大雨!”

    酸石榴不禁暗暗佩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年纪的青年的博学多识了。心中思忖:已经答应帮他了,就一定尽心帮他,这也不是一件难事,无非就当演一出小戏。再说这又是一件善事,帮了自己的这位半残戏迷有了口饭吃。就是不灵验,也算给了山里苦恼无望的人家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和盼头。让他们心里有了活着的希望,也是好的。唱戏,不也有着同等作用吗?再说了,自己唱上几天戏也就走了,哪个又会把传说中的痘神小媳妇想到自己这个大男人身上呢?干。于是,酸石榴便扮做痘神窦三姑去柳林道上演了这么一出戏;于是,便在山南地域中造就了这么一位半仙。

    这场雨,丁半仙是料定了要下的。俗话说,久旱必有大涝,物极必反,旱到杠上了,就得下。这几日早起上山,掀开石头,石底下已有潮气,味咸。看看盐缸,盐晕已润了三圈;为了聊解寂寞养在缸里的几条泥鳅翻上翻下,一副气短不安的烦躁样子。看天,日落时西面山际有线黑影接着;看风,东南风不断,时紧时松——农谚:东南风刮三天,不是下雨就阴天;看月,月边有水印——绝不是风圈,风圈是黄色、微黄色,而这是隐隐的青色、豆绿色。种种迹象,已显露出雨将来临了。特别是这伤腿,这几日越来越痛,而且痛得胀酸,根据以往经验,这雨不大下,才是怪事呢!

    果然,三天后大雨如倾。雨落时,酸石榴还想:这个半残真是个仙人投胎哩,

    他说有雨,这雨还真下了,而且这般解渴……

    丁半仙成名之后,温饱有余了,便时常来孝敬救命的三姨。孝敬了三年,三姨去世,又是丁半仙出钱帮李殿全给老娘送的终。有李殿全的关系,庄上的同龄人也认识了这位神奇的表哥。

    而真正使丁半仙有了几分道家仙气,还是在他进人蒙山雨王庙认识了道人尹仁遂之后。

    宣统元年,丁半仙在李殿全的搀扶下,依次游览了蒙山三峰:龟蒙顶、云蒙顶、东蒙顶。长到二十多岁,丁半仙、李殿全才有了细细品玩家乡山水的机会。看来,还是得有饭吃,有饭吃,才有闲心闲空。

    站在蒙山主峰龟蒙顶上,望着蒙山如潮涌浪翻一般的山势,丁半仙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孔老夫子登上这里之后说:“登东蒙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登高远眺,置身于大自然中方能明晓什么叫做天人合一的道理。

    在云蒙项后天麻场,丁半仙慕名拜访了在此修真的道人尹仁遂。见到尹道人,

    丁半仙不由得良渐形秽。尹道人已是六十岁开外的老人,但发须乌黑,面滑如童子。道人朴素自然,诚实刚直,淡泊甘苦,喜山乐水,性行高洁,精歧黄,通祷禳,习六壬,善幻化,一派神仙模样。丁半仙又不由得生出一种向往感和依恋感。

    尹道人是山西平定人,少年业儒,业儒不成从商,与其叔父贸易江淮间,颇有成就。于是有年,终非本意,渐渐厌倦世事,慕恋老庄,入京南白云观束发学道。据说丘处机之徒尹清和即是道人的先祖。道成,尹道人于光绪元年出观云游,踏山迹来到蒙山,一下便被蒙山同兼泰山之雄、峨嵋之秀、华山之险、庐山之奇的风姿所动,遂隶籍费县白云岩主道,又在山后天麻场购置了三千亩山地,在水帘洞下山怀里创建天麻庙宇,建雨王庙、鬼谷子、吕祖殿数处,一心在此经营,作终老计。道人结茅落榻之后,就着手在山中栽植树木。好在十年商战,积蓄颇丰,从叔父处调来,全投入了此地的山水间,及至老年,一贫如洗,期届羽化,贫不能葬,赖山下父老集资为助方得入土。

    道人植封山林颇有办法,先在山怀平地上培植苗圃,山坡缓处,雇人栽植,悬崖峭壁人上不去的地方,道人就将树种团在湿泥中做成弹丸,晾干,用弹弓射上去。泥四落在山石缝隙之中,遇水裂开,种子便会落地入土,遇到适宜生存的温度,种子便萌芽生长。不上几年,山上山下,已是一片蔚蔚的新绿。尹道人又请县令宛平陈嗣良下达保护天麻场山林、严禁樵牧的官府告示,镂刻成碑,遍植路口,封住了山林。几十年过去,天麻场一带已是鸟语花香、树木参天、飞泉瀑布、四季带绿、三季有花的神仙境界了。茂密的植被,给蒙山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灵气。

    丁半仙恭恭敬敬、诚心诚意求尹道人收他为徒。对丁半仙的请求,道人微笑不语,只是摇头。丁半仙锲而不舍,拿出当年跟戏班子的劲头,烦表弟李殿全回家背来粮食,自己一人在庙外石洞生火搭铺,一气在山上住了三个月。但尹道人对他始终一个态度,不怒不喜,只笑不语。丁半仙见道人怎样他也怎样:道人打坐他也打坐;道人登高长啸,他也长啸;道人去水帘洞瀑布下练气,他也去练气;道人干活他也跟着干;道人给人看病,他学药方;道人占卜休咎、祷禳祈神、设法作法,他也默默比画,比着葫芦画瓢。但道人仍不理他。丁半仙无奈,只好怅怅而回。第二年夏天他又去跟尹道人住了三个月,还是没有结果。但已觉得心气渐静,不愿再轻易开口与人交谈了。自己腿脚尽管不便,但上山下山已不需人扶持可以健行了。第三年他又去了,尹道人依旧待他。丁半仙枯坐三月,一日突然心有所悟,抬目望望道人,道人也在望他,丁半仙不觉嘻笑出声,道人仍然微笑不语,只是点头。

    可惜丁半仙还是个凡夫俗子,凡夫俗子还得吃饭。道人山林庙产收益颇窘,无力助他,他其他季节还得到山下人间做半仙混日嚼裹儿,辛苦大半年,才能混上山做仙。上山长待还是不现实的。不过,三年九个月的山中修炼并没有白白度过,渐渐地他也学得蒙山道人打扮,开辫结发,盘一个髻,扎一荆钗,留起胡须,披一袭粗布黑袍,做道家装束。面容清瘦,神态安详,多微笑,少言语,言则愔合道家规矩,倒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又多几分神奇玄妙。这么一来,使人更难测深浅,名声更大了。

    十多年后,丁半仙出山干土匪,专程到天麻场一趟,但道人已经羽化,雨王庙只有一位粗蠢不堪的麻姓火居道人正领着妻子抓虫喂小鸡。问他,哑哑不语,只是傻笑。竟是个哑巴!那道人妻介绍,丈夫便是尹道人的惟一的衣钵弟子!问起尹道人的骨殖坟墓,那哑巴道人只是傻笑着摇头。尹道人已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丁半仙大惑不解,尹道人一派神仙风范,怎么收了这么个粗蠢不堪的哑巴弟子呢?为什么能收他而不能收自己呢?这个疑问一直困扰了他一生。直到后来被表弟李殿金强拉到土匪队里当军师,后又困在瞭阳崮大寨坐以待毙之后,他才悟出了尹道人的道理。不过,那时什么都晚了三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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