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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二鬼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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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庆阳自与梦莲会面之后,便盼着早日成亲做新郎,离放寒假还有半个月,就请假提前从济南返回家里来了。吕悦松听了吕庆阳早日成亲的打算,很赞同,他正想找个理由让大儿子收下心来,省得这日渐不安分的儿子在外面写这弄那惹出事端。再说转过年庆阳就二十岁了,未婚媳妇也已十八,在山里,这婚结得够晚的了。年前,吕庆阳两次来过瞭阳崮。未过门的女婿来看岳丈,无可厚非,但吕庆阳显然是为了来看未过门的媳妇梦莲。

    腊月初四夜间,天降大雪,雪尽天晴,阳光下,山上山下金光灿烂,眩人眼目。公方忠窝在岗亭里值班,想想雪天没事,便打开了盹。他正蒙胧间,突听雪地上有脚步踏雪的吱呀声,忙惊醒过来站正一看,大出意外,不由得大叫起来:“哎哟喂,这大厚的雪地,妹夫哎,你咋来了呢?”忙钻出岗亭迎上前去。

    吕庆阳带着一个扛枪的家丁,满头汗水爬上山来,听人唤,抬头一看,是在城里见过的梦莲的族兄,一时却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忙顺口搭话:“哦,大哥!你在这儿站岗?”说着话,已摸出一包“老刀”牌纸烟递了过来。这是吕庆阳做人的聪明处:对与之交往的人物,从不吝啬小钱小物。故很付人喜欢,也易得人们的拥戴和听支使。何况这次上山,他就想得到公氏老小的好感呢。果然,公方忠很高兴,热情地上来接过吕庆阳身上的包裹,又惊呼:“这么沉的包,你背着走来的?”吕庆阳擦着汗,一指山下,说道:“我还带了几个人,马拴在山下。路是不大好走。”公方忠哦哦陪着吕庆阳进寨,把包倒了一

    下肩,又感到新奇:“这是么包袱哎,还有两根提系?”吕庆阳笑了,说:“这叫‘提包’,外国人传来的洋玩意儿。”说着话,到了中心小寨子公玉东的家。路上遇见的人像见西洋景儿似的,看着这个穿短衣衫洋装的青年。知道这就是梦莲的未婚女婿,马上惊叹开来:“吕家少爷好排场!与梦莲真是金童

    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好般配哩!”

    梦莲听到大侄儿跑来报信儿,不信实,刚要出门,一看愣住了。

    程奶娘却大为高兴:“哎呀,姑爷呀!莲子,还愣什么?快给姑爷扑打扑打身上的泥雪呀!”。

    吕庆阳立在门外,跺跺脚,一双眼睛盯住了梦莲,笑了:“没事,我就走了上山的几步路!”

    梦莲这才开口:“这么难走的路,你怎么来了?”她有些心痛吕庆阳,雪后难走,得费很大的辛苦。刚拿起手巾欲给吕庆阳扑打身子,一抬头,马上就红了脸。吕庆阳那双**辣的眼睛已明白地告诉她,他为什么来了。吕庆阳字咬得极清:“我想——看看雪后的山景!”

    梦莲心怦怦乱跳:这个冤家,胆子真大呀!

    吕庆阳马上得到梦莲一家人的喜欢。待公玉东被公方忠从寨东门找回家的时候,吕庆阳的提包已被他掏得差不多了。礼物不多、不重,但人人有份:梦莲的侄男侄女们得到了一些极好看的花花绿绿玻璃纸包裹的洋糖;梦莲的两个哥哥每人得到了两包洋烟卷;梦莲的两个嫂子每人得到了一条绿色的线织方围巾;程奶娘得到了一条酱色的方围巾和一个八件装的点心匣子

    。吕庆阳拍拍胸口,对梦莲做了一个暗示。梦莲摸摸手腕上的小表,脸红到了脖颈:这个冤家不知又拿来什么稀罕物件哄人了。但吕庆阳这样做,她很喜欢。这个女婿是给自己长面子啊!

    立马,梦莲的两个嫂子像加了油的门轴,灵动起来,乐颠颠地冲茶、递烟,又跑到厨房,一个烧火,一个打荷包鸡蛋下挂面,侍候妹夫。抽空妯娌俩比比方巾,往头上蒙蒙,又禁不住笑起来:“哟,这绿艳艳的,让人年轻哩!怕戴不出门去哩!”方明媳妇姓刘,土门娘家,今年三十岁,膝下两儿一女,都十多岁了。方伦媳妇姓崔,沂水崔家峪娘家,今年二十五岁,隔怀远,大闺女都八岁了,小儿子才六个月,正在吃奶。孩子们围着吕庆阳欢喜地叫姑父,梦莲的两个哥哥捧着洋烟嗅嗅,又从吕庆阳手中接过一支烟,点上,嘿嘿地笑着,见孩子们闹腾,又唬着脸把孩子们赶出院去:“大人说话。玩雪去!”

    吕庆阳给岳父带来了四瓶景芝白干,同程奶娘一样,也有个济南**王圣斋产的点心匣子。公玉东对女婿踏着大雪上崮来看他,既过意不去又有些突然。片刻又释然了,女婿愿和岳家走动,是件幸事。忙安排两个儿子杀鸡、备酒,又让公方忠带几个子侄赶紧下山把吕家随来的人接上山来,让子侄们在山下照应牲口。

    忙活一阵儿,公玉东陪吕庆阳刚喝了一碗茶,程奶娘叫姑爷出来一下,吕庆阳对公玉东打个招呼,走了出来。公玉东眉头一皱,马上想到:娘们有娘们的事,随她吧,便没借故留下吕庆阳。

    程奶娘把吕庆阳带到了她与梦莲住的屋子里。这屋子里外两间,贴在四合院堂屋的东侧,屋顶比堂屋矮一脊,俗称“挂耳子”,一般为未出阁的闺女居住。奶娘住外间,梦莲住里间。程奶娘南方人,较开通,早吩咐过梦莲对未来的女婿不必太拘谨,小儿女婚前能有些接触了解,是件美事哩。今天,便有意安排吕庆阳与梦莲单独见面的机会。

    程奶娘说道:“莲子,快打点儿水让姑爷擦擦。看这一头汗,别伤了风。”又借故去看看饭食的准备情况,出门去了。

    梦莲心里早已认定吕庆阳是自己的未来了,其他只不过是一场梦境,便也一心一意地对待吕庆阳这个未来的夫婿。见吕庆阳急切的样儿,梦莲觉得好笑,又有些盼望:愣头愣脑又多情热切的冤家呀!在城里见第一面,你就敢咬人。这回,又有什么怪样子呢?

    吕庆阳坏笑着,解开上衣扣子,从里面摸出一个纸包,抖出一条白色的毛线织的长条披肩来,说:“梦莲,这是我在济南纬三路找一个白俄老太太给你织的披肩。你试试,看合适不?”说着走上前来,把披肩给梦莲披上,又拉着梦莲走到镜前:“啊呀,真漂亮!”梦莲被他拨来转去,暗笑:“这个冤家,把这当成他的家了!”正在镜前端详,吕庆阳突地从背后揽住梦莲,嘴巴贴住梦莲的耳根儿:“莲子莲子,可想煞我了!”说着身子害冷似的索索乱抖,双手抱得更紧。梦莲一下就被他抱软了,想喊,又怕家里人听见;反抗,又一下没了气力,心里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

    吕庆阳受到了鼓励,两手从梦莲的脸上轻轻抚下,滑下脖颈,到了胸前便不安分起来。梦莲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不由得轻声呻唤。吕庆阳的一只手抚摩着,一只手伸到梦莲的腋下,挑开一只扣子,一下从梦莲小棉袄的偏襟下塞了进去,喘着气哀告:“我冷呀!给我暖暖手!”就捏住她那一只高高的柔软的如柿子般的小奶,接着另一只手又捏住了另一只小奶。梦莲受不了了。虽然奶娘告诉过她男女间的一些情事,她也看过家藏的一些杂书,知道书上所述的男女情爱的一些故事,但今日临到己身,还是有些陌生、奇异和突然。但这种感觉又使人极舒服。梦莲的头一阵阵发晕,心里一个意念:早晚是他的人了,早晚是他的人了……便任吕庆阳所为。这一瞬间,梦莲真切地感到只有这个男人才是自己一生的依靠、一生的归宿。

    吕庆阳热情如火,拢着梦莲往床边靠。吕庆阳把梦莲翻过身来,嘴唇凑了上来,一下咬住梦莲的唇,吮几下,又一下用舌尖顶开梦莲的牙齿,伸进搅了起来。梦莲只觉得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感觉像浸水一样快速地漫过全身,情不自禁双手抱住了吕庆阳的脖颈。吕庆阳大喜,手一下伸到了梦莲的腰间,抚摸她那光滑如羊脂般的肚皮。刚要再往下伸,突然,窗前一声脆响,屋檐间掉下了一支融化的冰溜子,摔落到了地上。猝不及防,吕庆阳一个激灵,忙一缩手。梦莲一吓,马上清醒过来,伸手架住吕庆阳,把他推坐到椅子上,按住他,娇羞地警告:“别乱动!动不得!愣子呀,你不看这是在哪儿?让人瞅见,还活人不?”说着忙退到一边,整理衣衫,梳理头发。心中甜丝丝的,又有些害怕。

    吕庆阳冷静下来了。是的,没过门的小夫妇,要是婚前特别是在女家让人窥见两人有过于亲昵的举动,尽管没什么实事,也是大的不得了的大奇事!起码能让人当笑话谈讲一辈子,如让同辈人尤其是章显这类同伴知晓,这事儿就成了一生的谈资了。哪怕你胡子老长、儿孙满堂呢,开你句心,是免不了的。

    吕庆阳吐一下舌,忙乖乖坐定。梦莲见他可怜的急样几,又觉得可爱,靠在里间门框上问他:“喂,可暖过手来了?”

    “我戴着手闷子,本来不冷……”吕庆阳顺口搭腔,突然醒悟过来,作势欲抓梦莲,梦莲忙躲进里屋,吕庆阳就要跟进去,但程奶娘在门外唤他了:“姑爷,快来喝碗热面汤,去去寒!”吕庆阳只好悻悻立身站起,望着躲在里间做怪脸的梦莲,又不舍气,头伸进里间门里,低声吓唬:“你等着,我还来!”

    果然,没过五天,吕庆阳又上山来了,抽空就进了梦莲的屋“暖手”。这次,梦莲不挣扎了,乖乖地任他亲着嘴儿,捏着**,只美得恣得了不得,还试探着亲起他来。娇声问:“你姓吕,莫不是个吕布?”吕庆阳说了声:“那咱是吕布戏貂蝉!”就把她抱到了床上,含住她的一只白嫩嫩的小奶咂了起来。

    这一切全被程奶娘听到了,她怕出事,便半合半露地告诉了公玉东。公玉东觉得这么办可不管,忙给亲家吕悦松带了个话,请他来商议一下孩子们的婚事。吕悦松也觉得儿子跑来跑去不是个事儿,给他把公事办了,也就了了。

    吕庆阳第三次上山,已是腊月二十,傍小年了。这次他是随父亲吕悦松一块儿来送年的。牲口驮来了牛羊猪肉等一些年货。吕庆阳指望还能像上两次那样抽空与梦莲聚聚,但没有机会了。只觉得心痒难耐,却又遗憾之极。只在出屋方便路过挂耳子房时,才听到梦莲隔窗悄声叫他:“愣子,这回带没带手闷子?过门,再给你暖呀!”吕庆阳暗道一声“顽皮”,一阵冲动,却被定住了脚步:因为父亲已咳嗽着从堂屋出来了。只好忍住。

    公玉东爽快地答应了吕悦松的要求,让梦莲再在家过个年,转过年,过门出嫁。公玉东想这样做也好,趁姑爷寒假期间把事办了,省得婚事一拖又不知到什么时候了。麦后姑爷毕业,或就业,或到哪发展,利利索索的就不必再操这份心了。而且,姑爷这么来来去去,万一小儿女做出什么事来,麻烦大了。他和吕悦松这样的人家都丢不起脸面!早晚得办,不如早办。“女大不中留”,确是至理名训!

    吕悦松说他已找人选过日子了,正月二十,是个好日子,干支辛亥,五行属金,值日星官张月鹿万修,吉时丑午未申。辛为“新”,新人新婚;亥就是“核”,万物成种,早添贵子。历书日:“张星之日造层轩,世代为官近帝前,葬埋放水招财贵,婚姻和合福连绵。”这天又是招财童子诞日,这日子哪晌都合适啊!

    佳期定下,是在上东门老宅还是在瞭阳崮大寨发送闺女,公玉东颇犯踌躇。

    这是公玉东子女中的最后一桩公事,他本想好好办一下,热闹热闹。把闺女从南京接回家来,让土匪闹的,十几年囚在山上,也太委屈小闺女了,他想趁这个机会给闺女一个补偿,同时也慰藉一下心中的隐痛。

    按说,在上东门老宅办喜事发送闺女最为适宜:村宅近路,迎亲人不必再登山人寨多费些鞋脚;老宅院落宽绰,亲朋好友也有地方欢聚热闹;家什凑手,也好摆摆排场。可是,世道不稳,土匪李殿全部距此不过三十里路,万一有个闪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吕悦松善解人意,说了个方案,才使公玉东把心定了下来。

    吕悦松讲,按说这婚事拖到李殿全部被歼灭后再办最为适宜,那时大操大办怎么办都舒展,可什么时候能做到这一步还难说。年前他将带团丁及张庄镇房旭东的团丁再向本防区的张家寨发动一次围剿,打散最好,打不散,这伙子残匪也做不了什么妖了,将他围死,待张县长拨下枪支或调来大兵再打。眼下咱们儿女的这桩公事咱也不大办,也不小办。正月二十这天上午,由庆阳带十几名得力家丁前来迎娶,时间定在午时初出娘家门,未时中入婆家门,三十里路,一会儿就到。拜天地入洞房,喝喜酒,几个吉时恰好占住。为了保险,就到瞭阳崮大寨西门来迎,先用山轿四名吹手,到了张庄界,再换大花轿,再用大歌吹班子,照样红火、热闹、排场。我老吕当发送亲闺女那样迎娶莲妮子!这些事都由我来替老哥哥操持就是,照样是老哥哥的脸面。唉呀,不是年头不好吗?老哥哥您还抱愧啥?您老兄陪送闺女的嫁妆还不得说是咱北乡头一份啊?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公玉东陪送闺女的嫁妆,不像一般人家那样,陪送家什、被褥、衣裳、用具什么的,他陪送的是小闺女自小就有的八十亩女儿田和这女儿田十几年的收益。公玉东对方明、方伦讲过,置这些地产的款项是二娘——梦莲生母留下的积蓄。对此,除程奶娘外,全家人深信不疑。二娘是官宦之后嘛。这么一来,方明、方伦即使有些想法,也说不出口。十个父母十个痛小的。别找不自在!何况这又是人家娘留下来的呢?争不得。他还有件更大的陪送,要等些日子再兑现,但意思已暗示给亲家了。吕悦松心中十分感激、十分过意不去,深感这门亲是太理想了,吕家家业无形中又扩大了许多,儿子庆阳还没入世就铺就了前程。

    公玉东很感激亲家吕悦松的安排。老吕,不愧是干公事、吃公饭的,办事、做人,确实不一般啊。通情达理,聪明机变,有这样的爷,庆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自己还有个大陪送要送予他呢?嫁给这样的人家,梦莲有福。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正月二十在瞭阳崮大寨发送闺女。

    张尊孟很会做人。一进腊月,他就根据路途远近安排县府的工作人员和几位科长回家过年去了。从三路军手枪旅借的十位弟兄早在腊月初四就回直隶老家去了,张尊孟让他们回家过腊八,过了年,正月十八再启程回蒙阴。弟兄们在手枪旅是得不到这种长假的,为此,对张尊孟十分感激。张尊孟通知县警备大队和县公安局也提前关饷,留下一半人值班,一半人回家过年。到了腊月二十六,赋税科秦元国科长回常路家,县府值班的只剩下张尊孟一个人了。秦科长说道:“仰之,苦你一个了。过了年初三我就来替你。”张尊孟笑了:“你在西北好几年,顾不上家里老小,这次在家好好待几天,和嫂子好好补补。你尽管放心地过年,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我一个人应付得了。走!走!

    蒙阴县的工作已逐步走向正常。自十一月初三召开县府工作会议后,全县政令畅通,各区、乡、镇没哪个不听张尊孟的。各区乡欠交民国二十年的赋税当场交齐,民国二十一年的近十万元赋税也在年末敛齐。张尊孟把这笔钱大部分借给了坦埠、张庄、鲁村、汶南几个大区,去发展他们区的特产,如桑蚕、蒙山牛、蒙山羊、小煤窑等,一部分钱留在了县库。然后才在电话中请省府秘书长刘书香代他向省府及韩主席处请求,这笔钱他先用一年。刘书香含含糊糊说你来了再议吧,但也没说他这办法不行。张尊孟当时没听出刘书香的暗示,而且这钱已经这样安排了,再更改也要些时间。张尊孟心想:总不会为老百姓办些实事而受到惩罚吧?这样做总比请求免税抚恤要强吧?这事他没太往心里去,并打了份请求三路军司令部支援蒙阴一批枪支以清地方匪患的报告,诉说县里缺乏武器,难以敷用。这批枪支最好年前后就落实到县里。张尊孟想,有了枪,过了年就约上石增福把李殿全剿了。建设科长老贾回济南过年,让他专程把报告带给了刘书香。

    放了小土匪四儿之后,引起了反响,许多本县籍的劣迹不多的土匪纷纷走出山林,向当地政府自首缴械投降了。唉,有安稳的日子过,有口饭吃,哪个还去当土匪啊!张尊孟让各区、乡、镇先不要动这些人,并传今于全县:凡擒捉土匪盗贼交政府者,一律重奖;原先有过劣迹有过血案现在能擒捕同伙者,可以不究往罪。

    张尊孟这招儿委实狠绝,几天工夫,境内盗贼或自首或擒捉同伴来降,或隐迹远扬,到年根儿,全县治安状况大大改观,几乎有夜不闭户的景象了。许多勤快、过日子上心的人家,开始走出围子,返回老宅,收拾房屋,拾掇田地了。许多乡镇汇报民情,说今年冬天闲着溜墙根晒太阳的人少了,趁天好拾掇田土的人多了;畏冷睡懒觉的人少了,早起拾粪的人多了;打牌赌钱的人少了,起石头准备盖屋的人多了……对此,张尊孟不大信实,但对拾粪的多了,他信。

    张尊孟来蒙阴的时候,小城内小城外,街上垃圾成堆,墙角僻处,大小便成了冰垛,有的主家在墙上用白灰写上:“谁在此大小便谁是大王八”也不管用,张尊孟既厌恶又奇怪:这县里的人怎么这么不文明呢?走完城里城外,他才明白:蒙阴城里城外没有一间公共厕所!这还了得?五天一个集,乡下进城的有多少人?吃了喝了就得屙尿,天赋人权,天经地义。张尊孟赶紧安排建设科老贾在北关、西关桥头各修了一个厕所,在大东关河这边修了两个厕所,并花钱雇人打扫这几处厕所。

    腊月二十后,县上人少不再出操,但张尊孟多年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五冬六夏,不管睡下早晚,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没事了,张尊孟就溜达到东关来了,刚要到东围门,就听见人吼:“小舅子!今每儿,我可逮住你了!”接着就有人还骂,并有木器相击的声响。张尊孟大叫一声:“不准打架!”奔了过去,这才明白是雇来打扫厕所的人逮住了个偷粪的。

    被县府建设科雇来打扫厕所的人姓田,大东关人氏,几日来打扫厕所,均无物可得,便早起晚睡来堵偷粪的人,今日早上让他堵上了。被堵的人是小东关的居民,姓王。堵住了,还不服,说:“我这是帮你的忙哩!我不要钱,白打扫;你呢,拿着钱,不动手还不清闲?”姓田的说:“你说得好听!眼下大粪值钱了呢!你这是偷!”几言不合,话又带脏字,两人就舞着粪叉动了手。

    原来,上心种地的人多了,这人之弃物便成了宝了。

    张尊孟很好笑又很感动,给两人出了个法:“老田,这厕所还是你打扫,但今后不能再给钱了。因为你有粪卖了嘛!要不就不公平了。”老田一说:“怎么不行?只要还让我打扫,有粪收,就相好了。”张尊孟又说:“老王,你完全不必费这个力。你在你们河那边修个茅房,那边赶集的人多,不比跑这边来还强?”姓王的说:“可是哩,我咋没想到呢?”

    于是,城里城外就极少见到野粪了。这个事传开以后,城里人、庄户人对这小县长有了极好的口碑:“这个小县长有个庄户人的味儿!”章信斋老人见了张尊孟就竖大拇指。那在墙上写着“谁……大王八”的字也悄悄被涂抹掉了。

    包布新很容易就让表姐夫公方忠成为了同伙。腊月二十日这天,公玉东设宴款待吕悦松父子,公方忠不请自到,凑去陪了场酒。他喝酒又没个数,和这个喝了和那个干,结果喝大发了。夜里,轮他在寨门外岗亭里值更,酒劲上来了,打开了盹,偏又不老实,伸拳蹬腿,碰翻了油灯,造成了一场山火,烧了岗亭。公玉东大为恼怒,这孩子怎么干什么糟什么呢?而且这就过年!真是不吉!当众甩了公方忠两巴掌,又罚他在大寨门站了三天门楼,让人看着他,让他逢人自诉自己大意失火的过失。有个示众的意思。公玉东的内心是想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公正公平,公氏族人犯了错也不偏袒,同时,也为了给山上众人一个警戒。由干瞭阳崮立寨以来,哪股土匪也没能给大寨造成威胁,近年来土匪又逐渐衰落,尤其是附近惟一的一股土匪又被七区区丁围困在张家寨后,山上居民也都有些松懈了。公玉东很担心山上居民的这种情绪继续发展,就借这件事整顿了一下山规。后来,还是自己掏料修好的岗亭,只罚了公方忠出了看山守望用的三斤灯油了事。这本来是公玉东心怀慈悲,怜他家穷照应自家侄子的恩惠,方忠却不知好歹,认为是在众人面前被扫了脸面,背下里对公玉东大出恶声。

    包布新见这个机会不错,便在腊月二十五日上午,把公方忠约下山去到板崮崖铺子里喝酒,开始说这事的时候,还真吓了他一跳。公方忠一听就恼了,骂道:“包布新,日你姐!你真不是个好么!你这不是让我当勾子,卖老公家和山上的乡亲吗?凭我,老公家大门大户的子弟,能干这种出卖良心、有辱祖宗的事吗?不看在咱俩亲戚面上,我到玉东叔那告发你去!”

    包布新手心攥了把冷汗,连说说着玩说着玩掩了过去。

    包布新怕他泄底,喝完酒赶紧塞给他两块光洋,让他给表姐买点吃头,置条棉裤,买些年货,本意是封他的嘴,结果公方忠又拿着去坦埠赌了几把。赢没赢不知道,反正第二天他就找到了包布新。

    公方忠鼻翼上那条竖立疤痕涨得血紫,像一条蚂螨扭曲颤动,小环眼血红,盯住包布新:“表兄弟,夜来你说的那事,真?还是逗我玩?”

    包布新心中暗喜,面上却一副不被人信任的气恼样儿:“真假不是钱上找齐吗?不是看顾着咱是亲戚,这好买卖我能先尽你吗?”

    公方忠点点头:“有钱就是真的。没钱,什么都是假的!说吧,办成给多少钱?”包布新给了公方忠四十块大洋,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四十。公方忠很满足很满意,看那劲头儿,恨不得跪下对包布新喊爷!包布新就更满足更满意。李殿全答应给的两千大洋早已折成金条给了包布新,并让他抽出一部分来买通公方忠,本意是让包布新至少得拿出三百五百的大洋来的,不想用了这么点钱就买通了公方忠。包布新心里就十分轻贱这个表姐夫:太不值么了!怪不得老公家的人没一个瞧得上他的呢……包布新就觉得这买卖做得便宜、合适。

    公方忠望着四十块钢洋直咽唾沫儿。开始,包布新想从中抽下头天给他的那两块大洋,想想不妥忍着痛点齐了给他。嘴上还虚让一下:“表姐夫,你要觉着年前不够用,还可多取些。咱亲戚里道的,好说。要是不忍心,也可以不做。我不过是替人搭个桥,成不成都行啊!我就是想便宜不出外就是了。”

    公方忠没听全包布新的话,两只手颤抖着往褡包里塞钱,鼻翼上的疤痕跳动着,嘴唇激动地哆嗦着,似回答又像是自抒胸臆:“你不了解我!我这人跟人合适了,要我的头都行!合不着了,我谁都敢坑!这会儿办个大的,镇镇他们!叫他们眼里没我!能让我示众,我就能让他们破家。都破了家,都成了穷光蛋,拉得一马平,就谁也不用说富说穷了!”

    包布新让公方忠做的事并不难,只要他在正月十九日夜缠住山长公玉东两个时辰,就?着再点那四十块现大洋吧!

    公方忠却十分积极,主动要求包布新再派他点事做。他的积极性,把包布新吓住了,忙又请他喝酒,让他少说少说,别漏了风。公方忠三盅下肚,对于出卖山寨的积极性愈加高涨:“都不了解我!我最重面子了!对我脾气了,要我的头都行!可对我一个不好,我就敢坑死他!我,奶奶的,谁都敢坑!”一时把包布新弄了个手足冰凉。他的标榜,张口就是假话:至今他的头还在他的项上,看来这几十年,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脾气或他跟人合适了。他的后半句却是真情流露:对他一个不好,他就敢坑死人家!日他娘啊,这事可别毁在他手上!包布新对用公方忠办事,心里好生懊悔。找他是不是找错了?包布新下决心,风声不对,就先灭了他!这是个妄人,又是个小人。怪不得他干啥啥不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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