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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恨透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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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方忠非常尴尬,他被堵在包布新的杂货铺里屋床底下了。

    当郁集在胸中的恶气得到发泄之后,公方忠又被自己的作为惊呆了。他没想到土匪们这么狠毒这么残暴这么无耻,山上人家遭受的这么苦这么凄惨这么可怜。这山上的人家,平常是对他不好并不用正眼瞧他,可他们,除了是他的乡亲就是他的本家呀!自己怎么能干出这种出卖良心、伤天害理的事呢?这是他干的吗?就为了八十块大洋卖了全山寨的父老乡亲?

    疯了吗?中邪了吗?鬼迷心窍了吗?公方忠渐渐感到后悔、后怕又觉得不值。公玉东当时骂他,他还振振有词,说出穷人与富人的道理。土匪肆虐之后,这些话时时回响在他的耳畔,又使他心惊肉跳,难以安宁了。这些死土匪真不是人!哪能这么狠毒呢?二十日这天,公方忠见到李殿全因包布新擅自开枪惊跑了吕家迎亲人整治了包布新,包布新一副可怜兮兮夹尾巴狗的可怜相,心里很为包布新不平:狗日的死土匪,怎么说也是人家包布新出了大力,你们才占了这瞭阳崮!怎么一点小错,就把人家脸打肿,李殿全还口口声声要日人家的姐呢?这死土匪也太不仁义了!跟这伙子土匪共事,太不值得了。他抽空跑到包布新的铺子里去看望包布新,更重要的是怕包布新一失势,他答应拿下山寨再给他的那四十块大洋泡了汤。包布新很守信用,当场点出了四十块大洋。公方忠很感激:还是亲戚呀,他这个样子,也没赖这事。管!当他要求包布新别再扣那夜拿的两块赌钱,包布新叨叨了几句也就作罢,公方忠就更加感激。

    但这种感激第二天就换了气恼和愤怒。

    当公方忠为包布新气不平,抽空对李小全进言时——公方忠觉得李小全这人还行,挺知道体恤别人,赏罚分明的。李小全说:“包布新这黄子压根儿就不是个好么!哎,对了,我们给他的两千块钱他给了你多少?给你的这一份说好了由他支付的。”

    “什么?两千块?!”公方忠惊呆了。当他弄清楚卖这座大寨,包布新得了土匪的两千大洋,同样是勾子的他仅得了八十块,就更加觉得太不值了!太亏了!日他姐,气死公爷我了!这叫什么**亲戚?

    公方忠非常气恼。

    凭什么?凭什么包布新要得那么多而他却得这么少?连十成中的半成都不到啊!人和人,是不一样,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这些道理,公方忠懂,也认。包布新是爷,是掌柜的;自个是穷光蛋庄户孙,这不假。这样计交,让他多拿些卖寨的钱不行吗,他拿六成行吧?自己还能得四成,最孬也得给自家三成吧?二成,行吧?自己有了这六百块或四百块钱,从今以后,两口子不仅能吃饱肚子,穿上裤子,还能恢复起家业来。这样的话,卖个寨也值得。谁知李家绺给了这么大的价呢?谁知包布新这个富人比穷人还小气,还贪财,还歹毒呢?去要那后四十块大洋时,他还为十九日夜抓的他那两把;缠住公玉东等人用的大铜子喋碟不休的算计,自己哀告才没扣下。闹了半天,你得了这么多啊!可惜了我对你的感激了!可惜了我对你的不平了!你姓包的这么有钱还跟俺个穷汉算计哩,杂种!欺负穷汉哩!

    公方忠气难平。

    再说了,把他引上“勾子”这一步的,不就是这个小白脸子?他才是罪魁祸首哩!俺只是个帮衬!日他姐,既然被他弄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这点儿小钱就不能把公爷打发了!找他!

    公方忠对卖寨坑了父老乡亲的歉疚消失了,对包布新的怨恨多起来。二话没说,梗着头找到包布新聒噪:出一样的力,得拿一样的钱!包布新没敢强硬,答应给他凑合。公方忠暗中得意:什么“爷”?落了势和穷光蛋一个熊样!还不如穷光蛋哩!李殿全揍你揍得轻!揍死你个贪财鬼都不多!眼下,李爷、小爷对我比你还信任哩,要不是跟着小爷混事,我能知道你坑了我?一时间,公方忠就觉得自己的身份比包布新高起来。最不济,也可和他齐肩了。就撑着架子等着包布新乖乖地把钱给他吐出来。谁知,仅两天功夫,包布新又抖起来了,出出进进地给土匪队采办起物资来,答应补给他的钱也不再提了。

    公方忠感到奇怪:没见这小白脸子把他姐给土匪送来呀?他姐打根就不在山上住。怎么李司令不再逼他了呢?公方忠觉得这里有事,感到包布新答应给他的钱要玄!沉不住气,就到包布新杂货铺去找他,话出口,他又懊恼起来,本来是要硬声硬气的,可活出口竟是这般软弱了。

    “布新,嘻嘻,我这些日子手头怪紧的,嘻嘻,你看那钱,嘻嘻……”

    包布新坐在住房兼杂货铺的柜台后面大模大样,瞪他一眼,拉开抽屉,扔出二十块大洋来,就昂着头不再理他。

    公方忠见了钱很喜欢,不孬不孬,小包子说话还怪算话唻。见包布新“咔”一声锁上抽屉,不再理他了,又发愣:“就这些怎么的?不是讲好了一人一半吗?那些呢?”

    “咦?你以为你能值多少?”包布新整理着头发,“这二十都是多给你的喽。哼哼,这些,怕是半辈子都没摸过吧?行啦哥们儿!”

    公方忠急了,一边把钱塞进褡包,一边骂道:“有钱的都是些孬种!我日你娘,你咋这样?”

    “日你娘!你骂谁?我打你个**养的!”包布新蹿出柜台,扬手给了公方忠两个嘴巴。

    公方忠把头一拱,叫道:“日你娘!我和你拼了!”

    两人撕撸起来。包布新个大年轻,公方忠个小力弱,就被窝在了底下,包布新撒气似的大打出手。公方忠急了,挣开身掏出袭寨时李小全给他的那支小枪就要拼命。仿佛是一阵风,老土匪妞儿从包布新的里屋里跃出来,夺下枪,一搡就把他推出了屋,跌得他“嗷嗷‘叫娘。

    二人闹到了李殿全那儿,李殿全破口大骂:“爷儿俩比**——一个**样!你俩没一个好么。把枪都给我下了,都给我守寨子去!再嚷嚷,扔下光崖,喂狗!”

    公方忠和包布新都被编进被俘山丁队里守寨子,比山丁强的是不轮值还能自由行动自由回家。跟着伊方臣父子投匪的那几个山丁就对他俩一副很瞧不起的样子。打下瞭阳崮大寨之后,李小全把被俘山丁重新编了队,让伊方臣当了总头目,随他投匪的山丁当了小头目,管着这伙子山丁守山、干活。李小全把从山民中搜刮的粮食、被褥、财物拿出一些分给了他们。因为公方忠和包布新一样,提前付过银钱了,就没再分给他。

    公方忠深深地悲哀了。推完磨杀驴吃,土匪,真不是个好么!我这勾子连个投匪的山丁还不如吗?

    李小全还算不错,念他的功劳,来不来值勤,也不管他。对包布新就不一样了,派人看紧他,点卯不到,就揍。

    公方忠越寻思越觉得不值,越觉得不值就越觉得亏得慌,越觉得亏得慌就越想弄个什么方法补回来。后来到底让他琢磨出一个找补的法儿:到已经被土匪赶的没有人住的住家空屋空院中捡拾东西。

    值钱的东西是没有了,可还是有一些成用的物件,什么锄镰锨镢、缰绳笼头、破衣烂衫、铁锅泥碗……土匪不稀要而撒在庄户人破败院落的零零碎碎,让他捡了不少。蜗居的小院里,两间小屋里堆得脚都难插下。老婆责怪:“捡这些破烂有个屁用?”公方忠说道:“这能叫破烂?居家过日子哪样用不上?好么哩!这不捡掇回来,还等着人家给你送啊?”

    公方忠望着自己的拾物,很陶醉。

    老婆一边收拾一边嘟囔:“窝囊熊!凭着大钱要不家来,拿这当宝哩!寻思你当土匪能土匪起来,最终,还是个窝囊熊孙!咳,真不如开始就跟个土匪啊……”

    公方忠被骂得垂头丧气。猛丁又被骂醒了:着啊!眼下包布新又和自己一个熊样了,还不再找他去?日他娘,那天那二十块钱与包布新撕打还掉了一个在他那屋里呢!

    他又怕再打起来吃亏,就揣了把剔羊的尖刀壮胆,中午下了岗,煞煞腰带,气冲冲去找包布新。

    包布新的院门、屋门都没锁,公方忠连叫几声,没人搭话。公方忠心疑片刻,一壮胆:日他娘,明着不给暗里拿他的!碰上了,也不怕,这钱原本就应该是我的。这还差我九百块呢!

    包布新在瞭阳崮上盖的杂货铺在西寨靠内寨门外的角上,三间北屋,东一间隔开做卧房,外两间做铺子,石头院,走西门,东南角墙下搭了两间放杂物的偏厦,西侧两间小厢房放货,南院墙借了寨墙的一段。包布新的家人在山下庄里住,反正土匪也不抢他。他当初一人上山,图的就是一个人方便,现在看,不过是一相情愿罢了。呸!就你这熊样的,还想我梦莲妹妹?真是只癫蛤模!

    盛钱的抽屉挂了两把锁,公方忠正在想用个什么方法打开,忽听屋外“哐啷”一声,院门被人关上了,院里响起了推推噌噌的脚步声,就听得老土匪妞儿瓮声瓮气地笑;和包布新的推托撒娇声。公方忠一惊,日他娘,看见我进来,想抓我?他真怕了李殿全身边这个老土匪,力气大,手段黑,那天一搡;差点摔折了他的脊梁骨,弄得挨了公玉东一掌的胸膛又隐痛起来。这家伙也来了,绝没他的好,看得出,这老家伙向着包布新这个小白脸子哩!公方忠慌张起来,看了一圈只有里屋床底还能躲一躲,忙一头钻了进去,避在了黑影里。

    片刻,就听见妞儿推着包布新进了屋,又“吱呀”一声关了屋门。

    包布新怪叫:“不呢不呢,我还得上岗去呢!”

    妞儿笑道:“乖孩子,一霎霎就行,一霎霎就行!”

    一阵响动,两双脚迈进了里屋。

    公方忠吓坏了,也急了,他以为这两人发现了他,抽出刀来,要蹿出去。再听听又不像,就伏下身子不敢动弹。

    就听见窸西窣窣解衣的声响,就看见两双脚一前一后靠在了一起,穿礼服、黑色便鞋的脚小一点在前,穿蹬倒山大铲鞋的大脚在后,两只脚尖都冲着床里。床就剧烈地动起来,妞儿就呼哧呼哧地喘,就亲儿亲孙子亲乖乖地乱叫,包布新就叫痛叫爷叫娘……

    公方忠差点吐了出来,忙用手捂住嘴不敢出声。他清楚这个当口,要是让上面的俩发现了他,一定会杀了他灭口的。

    一会儿,穿礼服黑色便鞋的脚离地悬了起来,妞儿快活地大叫起来,包布新“嗷”地一声没了动静。半天,才听得他喘上一口气来,说道:“可要了我的命了……”

    妞儿挤着粗腔作细声哄活:“乖乖儿,看看,我又给你拿啥好么来了?这是古玉。这可比那天给你的那个铜炉值钱!这可不叫脏,这叫‘血润’。听人讲这是老辈子人富人嘴里噙的宝物,年长日久,血脉渍住,才有了这些润迹。有这,才是真的,才值钱!乖乖,这是我打沂水苏村从大户人家弄来的,有了年头了,谁都没舍得给,给你吧。妞儿爷,喜你哩!”

    包布新撒着娇:“俺不稀罕!你答应给俺的那个宝贝,你啥时给俺弄来?”

    “可难可难!这爷儿俩正在争着呢!”

    “俺不管这些!你再给俺弄不来,俺可不啰啰你了!”

    “唉唏,一个臭妮子有啥好的?其他的看中了哪个,咱立马给你弄来!”

    包布新咬牙切齿:“除了她,俺谁都不要!俺到了这步田地,再不占了她,俺死也不甘!你起来!”

    猛地一动,两双脚分开了。

    妞儿一捶床:“乖乖儿,别恼嘛!俺豁上闯次祸,这一两天就给你背了来!”

    包布新急切切地问道:“真的?太好了!嘻嘻,好爷哩,俺等着啦!”

    妞儿又说道:“不过,老的还好说,要是落到小的手里,可就麻烦了。我为啥对他不充大辈、甘愿服从?嘿!那小子可真是条狼羔子,冒犯了他,他敢嚼巴嚼巴把你吃了!“

    “光哄人!哄上俺就不兑现了。开头你不是吹呼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吗?他听你的吗?俺不管这么多,俺就是跟你要梦莲!要不,我就杀了她!”

    梦莲?梦莲?公方忠暗自吃惊,这个小白脸子到这了,还没放下这妮子啊?

    妞儿尴尬地嘿嘿:“就这两天就这两天,我抽空给你背来!”又急切切地叫,“乖乖儿再来伙,天早着哩!”

    “给俺背了来,俺才尽你!”

    两双脚又乱蹬乱动起来,床上一阵滚动。

    包布新跳下床,慌慌向外屋移去,连声哀告:“行了行了,饶了俺吧!俺真受不了你。看看,又出血了不是?俺得上岗去了,要不,又得挨揍!”

    妞儿说:“下回弄点儿香油来。”又长叹一声,“这个小全子!我得跟他说说,让他对你好一些!咋能这样对待你呢?”

    两人就搂搂抱抱出门去了。

    公方忠毛骨惊然,面如死灰!

    不堪!不堪!天下真有这等丑事儿?过去听人拉过有这种事,老辈人专好戏弄小厮娈童,越是大人物越好这口儿,自己还觉得那是胡说八道,却原来真有这等丑事哩!

    公方忠全身战栗,头冒虚汗,干呕了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这座丑恶的房子,更忘了自己是来捞钱的使命,下意识地抓起床头上妞儿留下的那块玉,逃也似的钻进了东寨的一所空屋里,放声大号。

    那天,妞儿把包布新抱回家,服侍他换下衣裤,冲洗干净,望着包布新半裸的身子,便按捺不住,半逼半强半吓半哄,做成了这人间不齿的事。这本是包布新几年前当小厮时的老营生。妞儿酷好男风,也许是暗中有什么指引,妞儿一见包布新就明白此子深谙此道,但那时包布新被人称爷,得不了手,今日天遂其便满足了夙愿。妞儿答应给包布新的回报是:给他把梦莲弄到手,并将他荐给李殿全给土匪队采办物资。自然,李殿全也不再提吓唬包布新的事了。妞儿一荐包布新,李殿全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不吱声。唉,可怜的老兄弟哟!

    公方忠足足号了大半个时辰。哭够,他突然感到一片茫然:

    我这是做啥?包布新为了梦莲这么一个女孩,卖了寨,又成了这么一个下三烂。我自己呢?就为了八十块钱卖了全山的父老乡亲啊!这二十还是后要的。公玉东是自己的族长族叔,梦莲是自己四服头上的族妹呀!族叔还倒罢了,小妹妹可有什么不是呢?上次进城还给了我两块大洋让我给家里买点衣服穿哪!平常见了,都是尊尊重重地叫哥,从没小瞧过自己的……莲妮子,我太对不住你了哇!人家吕家妹夫见面还给了我盒洋烟卷哩!对不住人呀对不住人呀!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是个畜类呀!我是个下三烂呀!我怎么这么鬼迷心窍,干下了这桩弥天大罪呢?帮着土匪拿下大寨那一瞬间,自己还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可干了件大的……英雄?狗熊!打你这个孬种!打你这个……

    犹如虫噬蚁咬,公方忠心里很难受。他有了一种犯了大罪的感觉。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抽打着自己的脸颊,哭了打,打了哭,直到脸肿得眼前一条缝,晕晕花花,一片黑星,才住了手。

    我真是走**让皮狐子领的鬼打墙啊!这点子钱,就卖了大寨,就卖了一家一族,就卖了一山的父老乡亲?这辈子是进不了家堂轴子,进不了家谱,进不了祖坟了哇!缺钱,还不如张口跟族长叔要两个花哩,还用弄出这血海惨祸?可是,他会给我吗?要给,还不早就给了?唉,山上哪个本家兄弟爷们又拿我当个人?报复你们一下,也是活该呀!

    公方忠自怨自艾,颠颠倒倒,直到暮色降下,才出了空屋回家。

    他恨透了自己,恨透了土匪,恨透了包布新,也恨透了公玉东和山上的人家。他恨透了一切。

    他决定逃出这座自己创下罪孽,也同样变得更加罪孽的大寨。卖寨的钱还有些,今天又顺手牵来这块古玉,能值点子钱。那好,跑出去也就不愁没吃没喝了。拿对了,该拿!走了,走了!也许,下山去把这山上土匪的情形再卖给官府,还能得点赏钱?不济,也能赎赎自己的罪孽吧?

    公方忠想,不管怎样,走前一定要跟小族妹梦莲提个醒,小心些,要不就干脆杀了她,也绝不能让老公家的闺女落到包布新这种腌臜的人——啐!猪狗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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