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采、顾梦麟、陈子龙三人是应社元老,新来的另外八十二名士子都是投军青年。``````
为了接待这些人,表现出自己的重视,车骑将军府三司幕僚齐至,这只是第一批,后续北方的心学子弟、孟学子弟、京中勋戚子弟都会派人,总共会凑集五百。宫里也要派一些人参进来,具体什么身份朱延平也不清楚。
张采当初送朱延平的那八个字上盖满了印章,这些印章就来源于这八十二名士子。
宴会散后,八十二名士子连同陈子龙当即领取军服,安排到中军营帐,开始了新兵生活。
朱延平个人的军帐里,与寇青桐大战三百回合后,两个人赤条条躺倒在床榻上,一排蜡烛摇曳,寇青桐昏昏睡去。
朱延平侧躺着翻着江南各方面书信,张采、张溥等人他只是随意一瞥,没有重要信息就放到一旁。
他关键看的是顾炎武的信,顾炎武现在还在绍兴山阴的蕺山入学,在刘宗周门下与张溥、张采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同门师兄弟。
顾炎武的信很长,问了详详细细的养兵、用兵及各方面的注意事项,这让朱延平感到很奇怪。
他与顾炎武维持在每月一封信的交流上,对顾炎武的学习进度心里也是有底的。这些问题有一些是顾炎武之前询问过的,也有一些问题是他想都没想过,也没遇到过的,也有些问题是脱离实际的。
显然,这些问题超乎他的水准,更超乎顾炎武的水准。
顾炎武的字迹因为事实上的老师是刘宗周,与朱延平的字迹越来越像,他的字、鲁衍孟的字,与刘宗周是一脉相承的。
挪开寇青桐的手臂,朱延平起身裹上里衣,两腿之间的宝贝晃荡着,来到桌前燃灯笼,将一页页信纸铺开,双臂环抱在胸,努嘴眯眼。
“老爷?”
一旁床榻上,春梅察觉动静,揉揉眼睛,整理发式,起身。
“取些甜酒来。”
朱延平回头看一眼,呼一口气继续凝眉,沉思。
端着玉角,缓缓饮一口,脑海中的一些可能事件被排除。顾炎武的记忆力,学习能力是很强的,不可能重复发问。
他又不可能提出那些朱延平都没去想的问题,这些问题出乎朱延平的军事体系。
隐隐中一个猜测出现在朱延平脑海,那就是刘宗周、张溥怕他不给这些三吴子弟言传身教,不传真本事,借顾炎武的口,以顾炎武的身份与他探讨兵学。
或许蕺山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帮懂军事的文人,缺乏的就是实战经验,来和他讨论兵法。
这年头儿很多的大将只会带兵,不懂兵法中的用兵套路,即指挥策略!
很多的文官将领,都是攒够了经验后才会带兵,这经验多是给前辈当幕僚一一滴学习来的。除非嫡系,很少有人会倾囊相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很正常。尤其是打仗是一门技术活,军事大家很少讲养兵的事情,的都是用兵的条略。不会养兵,光学用兵,就是空中楼阁。
戚继光的两部兵书是养兵方面的大成之作,依旧有私藏的传家宝贝。学会养兵,与会养兵,前者缺实际经验,根本是两件事情。
朱延平不认为自己的军事造诣有多高,关键是南南北北的人,上上下下的人都认为他很高。
甚至家乡镇海卫有流言他是李家老太爷的关门弟子,月下传授兵法韬略等等之类,李家保持沉默,又有戚刀、冰瓷海碗相赠,使得太仓人多认为他的兵法来自李家老太爷,间接来自于戚继光。
孙海曾给朱延平过,做大事的人首先不能自己谦逊,谦逊是做给人看的,自己拿主意做事情,就是要刚愎自负,要有自己的主意。否则事事听别人的,你还怎么当头儿?不当头儿,又怎么能做大事?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是耕地的牛,耕不动了,就会宰了下锅!
深受影响,朱延平内心已经断定顾炎武被强迫了,所以顾炎武提出一些他拨过的问题重复发问,就是提醒他!
应该就是这样!
他心中对张溥、对应社、对刘宗周这位海内大儒有了意见,更是坚定的认为这些人使坏。
打开临洮寿龟砚台,朱延平缓缓磨墨,提笔写了一份短信,封装后揭开帐帘。
夜间值哨的楼靖边见到灯光溢出,抹抹脸提神,走过去拱手:“将军?”
“交给陈雄,让他派精干人手,将这件事情弄明白!”
“遵命。”
朱延平双手叉腰,赤着胸膛抬头看着夜空,徐徐夜风吹拂:“那些士子如何?”
“有些不习惯寂静,可能是初入军旅格外激亢,巡哨呵斥数次,才安静下来。”
“既然他们一身精力……那告诉何冲,对这些人先行半月体能训练,以每日累瘫为止。记得天明后,先让秦大中带人去检验身体,有暗疾的脱离训练序列。食谱上采用高消耗补充食材,别弄死了这帮宝贝。”
练兵真的会练死人,有些人是有暗疾,有的是血糖含量过低,高强度的运动后,会休克致死。
楼靖边黑夜里眨眨眼睛,感觉自己一句话把那些老爷兵可给害苦了。
回到帐中,刚躺下寇青桐无意识的就把手臂搭到他胸膛,贴的紧紧。
朱延平越想越气,他最讨厌、最厌烦的就是阴谋和种种心眼子。
另一端,陈子龙盘坐在大通铺上,摸着自己崭新的白色军服,黑暗中指尖触着军服背后的负章,绣着的字就是他的军种、隶属,骁骑营中军环卫丙队,属于朱延平的亲兵卫队外围力量替补。
又摸向军服左肩,这里还有肩章,补着更为详细的军籍资料。从今天起,他将不再是名满苏沪的少年英才,而是一位大明车骑将军府的亲兵卫士。
或许,将来他会马革裹尸,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或者成为一名将军,一方重将。
最好,一直待在军营里,不再搅到朱家大兄和张家大兄的事情里去。
另外一边的中军偏帐里,张采与顾梦麟熄了灯,躺在一张床榻上抵足而眠,都是睡不着。
张采望着黑漆漆的帐,低声道:“顾兄,宗柔这里英才汇聚,却罕有吴人,非是妥善之局面。”
这批是送来的三吴士子不事,最高的沈逢良只是秀才功名,不具备做官的资格。要来这里挑梁做事,最起码要是举人才行。朱延平这里有文职三司,和吏部、兵部档案挂钩,也不能随意任命一些没跟脚的人。
顾梦麟似乎睡着了,支吾了一声,张采脚尖拨了拨顾梦麟,顾梦麟拌拌嘴,才:“我不成,这里已有了一位梦麟,再有一个,就糊涂了。”
沉默片刻,顾梦麟继续:“徐卿伯是四十一年的进士,游士任是三十九的进士,这两位资历太高了,都是可以下放督抚的人物。咱们那里,口袋里没几个进士。寻常举人、监生过来,也会被压得死死,没意思。”
“或许朝廷就是增加这两位的领兵阅历,方便日后委以大任。那个徐大相,起起伏伏,跟着朱宗柔打了一仗,升任延绥巡抚就是前例。”
“估计,想来幕府增加屡历、经验的进士不少,可幕府内只有这么两位,已将很多事情的清楚明白。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人多了做事喜欢推诿、扯皮,人少了才方便拿主意。所以,咱们想帮宗柔,朝廷那里能否答应不好,宗柔这里是否领情也是两。”
张采良久屏息深思,忍不住一叹:“想当初,我与天如筹划布局,已然十分看重宗柔。未曾想一年时间,他却成了国朝冠军侯似的人物,我们却陷入了泥沼,步步维艰。”
应社也发展到了一个极限,以前积累的潜力一口气烧光,使得应社声势达到了极致。现在是吞并江南各地各社更进一步,还是盛极而衰……
刘宗周给他们指了一条路,那就是不吞并,实行合并。合并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昆阳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
河南东部,山东、两淮一带的士林文社已经在二月二邹县祭孟的时候,被鲁衍孟的行社吞并,完成了重组。
吞并和合并是不一样,应社提倡的复古,摈弃诗词等无用之物,主张读书人应当务实,脚踏实地的干事。
他们应社十一元老已将各社在辩论中击败,距离吞并真的只差一步之遥,偏偏各社同气连枝,反对吞并,要施行合并。
吞并,那一切主张依旧依照应社,应社还是应社,他们还是元老。
若是合并,那各方面的意见都要照顾到,内部无法统一意志,还怎么务实?所有功夫都花到了调理内部矛盾、山头去了。
就连应社这个名字,也要改成复社。
张溥还在那里撑着,张采与顾梦麟这回北上,就是想将朱延平拉入应社,以朱延平的在江南的名望作为催化剂,彻底压垮各地各社的反抗意志,并承认朱延平应社第十二名元老的资历,内部排序第三。
朱延平弃笔从戎,文武兼备,军功烁烁,是典型的务实、复古尚武的士子典型。又是太仓子弟,完全可以包装为应社的形象人物。
甚至,张采可以让贤,将第二的位置让给朱延平。
可是,距离北方越近,朱延平的名声越坏,各个方面,甚至有一些摸不着头绪的人也在抹黑朱延平,在北方士林,尤其是黄河以北,阉党五虎五彪远不如一虓的法深入人心。
如果不是山东行社的人保持沉默,可能朱延平阉党头号爪牙的名声会一口气传到江南去。这种时候拉朱延平进来,反倒会成为别人中伤、诋毁应社清名、立意的靶子。
而且,北方士林的风向不对,以北方心学弘扬者自居的保定鹿门一派,心学祖脉的孟学行社,双方之间开始别苗头,已经有掐架的形势。
阳明心学源于理学,理学又来自于孟学一系,这就是源流。
保定人抱团搞心学,争的就是对心学北方范围内的解释权,谁拥有这个解释权,谁就是正统。你再正统,也是源于孟学,现在孟学要争心学的正统,保定人怎么可能放弃?
他们甚至联系孔府,朱延平大军驻扎在南皮,还带兵去了一趟潍县,山东闻香贼不稳,鲁衍孟在一旁虎视眈眈,孔府就怕旧事重演,灾祸降在自己头上,闭门不出,连买卖份额都顾不得了。
此外曾府、颜府同时支持行社,北方士林的胜负已经确定,行社后发制人,就看保定人什么时候认输。
而南方……
张采想起来,心情哪能放松?
为今之计,只能合并诸社,成为联盟性质的复社,将江南士林的力量统合在一起,不能被北方士林压倒。
一旦被压倒,朝中北方官员渐多,南方人渐渐失去话语权,各方面的买卖平白会被切走一刀。
可合并后的复社,还能不能上下如一,贯彻复古尚武、务实不务虚的两大基本核心?
若不能,他这前半生的心血,又有什么意义?
他开始对自己的坚持、未来产生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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