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上,朱延平卸甲后身着素色粗布宽大衣袍,双手握着曲棍比划着,猛地挥出一声破空响,石球飞出。<->..
轮到王化贞了,也临时换了便服握着球棍,看着远处军士插下的旗杆标明落位,摇摇头:“击丸是技术活儿,宗柔刚猛有余,这不是欺负老者又是什么?”
李邦华也是无语,朱延平竟然一棍将石球打出百步外,估计战场上这子靠这一手,就能杀敌立功……
朱延平将球杆搭在肩上,脑袋上罩着苍缨毡笠。龇牙一笑:“师叔这哪里话,师侄也非有意,府中家眷爱这一手,师侄的技艺就谈不成了。”
“我看也是,年轻人……要学的可多着呢……”
王化贞一杆挥出,石球飞出落在球洞一丈范围内,满意一笑看着朱延平道:“是不是?用力要巧,做什么都是如此道理。经验也是积累而来的,师叔当年也是琢磨了许久,才领悟到用巧的关键。”
李邦华是贫民出身,当年父子两一起从江西吉水步行赴京考进士,心思全在读书上,对于这种大户人家的游戏,他不是很精通。
可一杆挥出,石球落地滚了滚,掉入球洞……
“彩!”
“彩!彩!”
一声鼓响,周围护卫连呼三声,为老头儿喝彩,李邦华呵呵一笑扬着下巴,对相顾无语的众人得意道:“王公这话不差,可运气来了,技巧也是无用呀!快快,认罚!”
秦朗端着酒盘上前,笑道:“诸公,李公鸿运当头,请吧。”
毕自严拿起一爵酒,看看青铜酒爵山鸟云纹,笑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此局胜负只是一时,老夫倒要看看你李吉水能笑几何?”
温体仁拿着球杆上前站到挥杆,赌气道:“你兵部的运气好,我礼部的却不认命!”
一杆挥出,在笑声中,温体仁认命过来端起酒爵,仰头满饮一爵,神态甚是潇洒。
打了几局后,王化贞、李邦华、毕自严三人代表朝廷,朱延平、温体仁、曹少钦代表天津方面,盘坐在毡毯上双方雁行斜对坐,一人身前摆着一张桌,六人面前空地上,军中健儿比拼勇力,进行相扑游戏。
其实与各方面打交道就是这么一回事,大伙坐在一起做做诗谈谈词,玩玩游戏,关系近了后就会谈谈八卦,谈谈当红名妓或买卖的问题。再近一步,就是同进同退,并肩作战了。
吃着军中略显粗糙饭菜,都没人什么不好,李邦华穷苦出身,毕自严不在意,温体仁又是个能忍的,王化贞在天牢里待了两年,也不讲究。
“天津方面这一仗打得好。”
李邦华代表兵部定下基调,目光看着军士摔打英姿,手里握着一把爆米花:“本来潍县一事,虽是地方做事糊涂,产生的误会。可在下面那些老鼠眼中,无异于朝廷怕事,不敢打仗。这转眼间,车骑将军府及天津方面就证明了自己的战力及决心,也彰显出朝廷不怕打仗的胆魄。”
“这一战打掉张准这个威震河北、山东的大枭,足以震慑各方。”
嚼一粒爆米花,李邦华继续:“这一战还有着深远的影响,将改变兵部接下来的练兵思路。高机动能力的车骑部队,要加大训练规模。”
各处平叛实在是太多了,平叛讲的就是速度,以最短的时间内,在对方成长、散播、为患之前,直接上去一拳砸死。
山东潍县的误会,盐山县的巡检张准叛乱,都是朱延平第一个抵达现场进行处置的,可见高机动能力的强军,远远比一堆杂兵有用。
如果平叛战事拖延,会将一支乌合之众练成百战精锐,还会增大彼此仇恨。本来只是被迫从贼,极有可能变成一心从贼。
贼军杀的人多了,甚至被包围,也不敢投降,担心官军杀俘。
当年闻香贼主力被围堵在邹县,断粮入冬后,杨肇基劝降失败,最后还是天启下的令,保证不追究从逆之人,才让叛军投降。
现在的西南战事拖延,哪怕安邦彦、奢崇明想要投降,官军也不会答应!
因为仇恨太深了,官军不敢招降怕养虎为患,奢安叛军也怕投降后被官军杀降,这场延绵快三年的战事,真的只能一直打下去,直到一方意志彻底崩溃才能停息。
而现在的奢安叛军,已经撑不住了。
辽东建奴也是同理,老奴几次表示要投降,必须保留后金政权,愿意参照朝鲜例子,以郡王衔成为大明的外藩。
可为了子孙长久利益,也为了面子,朝廷上下穷的典当裤子,也要打下去!
一听李邦华透露兵部的意思,毕自严皱眉:“如车骑将军所言,一分钱一分货,就怕钱砸下去,却没有好货。你们兵部怎么想,随你们怎么想,反正想干,我们户部没钱。”
李邦华道:“我们也知户部艰难,故而会在成德军、天雄军外,将王朴、戚振宗两部改编增强,同时三千营渠家祯所部改编为车骑合军。初步预期,除辽镇外就维持这五支车骑合军,若南京方面有要求,可在南京大营再练一支。”
两人的谈话能算是兵部与户部的一次试探,旁观的人不发表意见,听着。
毕自严皱眉:“国朝赋税就那么些,军事预算不能只增不减。若兵部要全力训练车骑合军,那各地驻军必须进行裁汰、合并。我们户部的预算是有数的,该你们兵部多少就是多少。裁汰弱军、杂军,增强车骑合军都是你们兵部的事,别想张口就从户部拿钱。”
李邦华慢悠悠道:“裁军方面兵部也有准备,老夫就是干这个起家的。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我们兵部不能做这个恶人,否则下面的将领寒心,上下离心,这仗就不好打了。”
“那你们兵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我们户部动手?”
户部管着钱粮,哪怕手头再紧也是有钱的大爷,户部不怕得罪人,只有别人怕户部的事,没有户部怕人的法。
当然,朱延平这种能自己搞来钱的人除外。
毕自严看一眼李邦华,饮一口酒道:“实不相瞒,老夫就任户部也要烧上三把火,这回来天津,就是代表户部与车骑将军谈谈裁军的事情。潍县、盐山两件事情中,我们户部也觉得各处老军积弱、反应迟缓,等于朝廷花钱养了一帮吃闲饭的。”
朱延平捏开核桃,吃着,目光盯着毕自严,没想到这个老头子这么狠,真敢拿现在的军队开刀。
其他方面他不清楚,却熟悉宣大,崔景荣的宣大军账面军队有十万之众,很吓人。实际上能出辖区作战的部队不到两万,整体战力大约在四五万之间。
其中,作战的骨干力量还是各将的家丁部队。
李邦华沉默片刻道:“那户部怎么烧这把火?”
“此次回京述职后,老夫将会巡视九边,从上到下整饬,预期指标是裁出百万两。”
毕自严着看看朱延平道:“车骑将军府也在核查范围内,今年七月京师诸军演武阅兵,车骑幕府拿不出合格的部队,我们也会裁。”
朱延平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怕核查,你在兵员、军械、战斗力、军费用度上拿我没办法。
“在座的也都知道,此时辽军独大,京营,内四镇兵马要增强,推行强干弱枝策略。所以九边部队要裁,裁撤指标是百万两军费。京营、内四镇兵马则是合并,空出编制继续补充新兵,遣良将操训。”
“故而,此次裁军影响不仅仅是百万,而是将近二百万。”
毕自严着顿了顿,继续道:“裁军是为了省出银子练更有用的军队,省钱倒是其次。真正要省钱的则是第二把火,我们户部准备废除商人运输九边钱粮的老办法。辽镇施行海运,当年陶朗先从登莱运二百万石给辽镇,节省虚耗近五百万!”
“能从登州海运,为什么不能从天津海运!”
“今年,辽镇战事迫在眉睫,可老夫不认为辽军能野战击败建奴,最多还是相持、对峙局面,为各地新军争取训练时间。”
“今年,我们户部与工部主抓的还是水利建设,这些年你们那些人做的好事情,导致各地水利荒废。等今年修好四大水脉,明年九边军队,宣大山西有桑干河,滹沱河运输,陕西三镇也有泾河、渭河。至于甘肃镇,尚能自给自足,也非核心军镇,可以缓缓。”
李邦华脸色变了变,毕自严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指东林人。万历皇帝抓水利抓的狠,结果光宗上台一个月的时间里,很受光宗信任的东林人就河道派什么河道监工,这是对我们这些正人君子的不信任……
于是,河道监工体系被废,这几年下来各地水利开始崩盘,去年黄河决堤改变河道,导致徐州城只能换个地方另建……
忍不住,李邦华低声道:“毕侍郎,话不要藏针,我李邦华自认做事是行的端,经得起良心拷问,对得起国朝俸禄的。”
毕自严叹一口气道:“错已铸成,辩解又有什么用?老夫知你与袁公、成阁老、叶公是清白的,可天下谁知道?有些事情没法,算旧账没意义,人还是要看眼前的麻烦。”
都沉默下来,一旁候立的秦朗打了个手势,将场上表演摔跤的健儿挥退。
饮一口酒,毕自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继续:“今年的计划是节省百万两军费支出,兵部可以拿走五十万,余下的要砸到水利方面,这边的窟窿太大了。”
“等明年由各方面联合监督,开始水运九边所需军粮,明年相对于今年的预算,会节省出最少三百万。今明两年户部的计划就是在现有军费、运费虚耗支出的基础上,节省四百万。兵部会拿走二百万,相对来兵部在去年的军费占用上,平白多了一百五十万,你们不亏,亏的是下面经手的蛀虫。”
缓口气,毕自严看向李邦华:“相对来,省去不必要的军费支出,你们兵部是多出二百万的自由款项,应该足够练出六支车骑合军。”
一支标准的车营及配属骑营,算上家丁,及可怜的附属辎重辅兵,人数在八千五百左右,军饷一年在十四万左右,算上粮草消耗大约在二十万出头。这就是以后每年的维持费用,关键是军械、车辆、牛马的凑集和保养,其中牛马更是烧钱的大头。
总体来,一支车骑合军的建军成本在二十万两左右,人吃马嚼每年的消耗在二十五万左右。
李邦华心里也是有帐可循的,一年多出二百万,还是在现有基础上进行扩编,养六支车骑合军不困难。
辽镇那边算起来,是九支车骑合军,另有三支骑营,步军、水军另有近二十营,每年军饷六百万,指的就是专拨的军饷,不包括军械、军装补充、维修,及粮草消耗。
朱延平旁听,手心用劲,捏碎一枚巴旦木塞入口中慢慢咀嚼,都一样,似乎都故意忽视了辎重营的建设。
车骑合军依靠车马增加机动力,打的就是物资,不搞专门的辎重营,搞出来的车骑合军难打持久战,也就三板斧的持久力。
可这个道理他知道,兵部为什么就不知道?
还是钱逼的,车骑将军府的解烦辎重营,纯粹就是朱延平个人的车队,挂了个兵部的牌子。有这个牌子朱延平转运商品方便,代价就是战时充当辅军。
至于其他各部车骑合军,搞不了专用的辎重营,那就搞营,增加军内辅军数量,增加物资携带数量。
等以后财政好转了再专业辎重营的事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
如果可以,兵部愿意参照朱延平所部解烦营的例子,给其他将领开个头。比如王朴、戚振宗两个人家里就有钱,能自己出资搞辎重营,平时做商品转运买卖,战时军用。
戚振宗的夫人于氏就是山东于氏嫡女,戚家、于家世代联姻,于家几乎占据了山东的各处金矿,支持戚振宗搞辎重营,不是很困难。
多,将这支辎重营变成下一支戚家军,这还是可以忍受的。
至于王朴那里,王家也能凑出钱搞一支运输车队。为了保住地位和前途,和车骑合军的战力,王朴有动力接受这个条件。
至于渠家祯和卢象升就不好了,渠家祯是武进士,家户出身,根本养不起,卢象升也是如此,家里没余钱。
可两人所部的车骑合军属于京营序列,比朱延平的军队更听话,兵部会想法子凑一支辎重营给他们用。
而朱延平与卢象升的关系摆在那里,三支车骑合军使用两支辎重营,勉强能用。
至于南京方面可能要建立的车骑合军,这就是南方人的事情,那边真想搞,不会缺钱,他们要顾虑的是北京方面的意见。
又因为江南水道密布的因素,可能会是一支型化的车骑合军,也可能增加战船方便军队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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