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日暮则多梦。
向应天这几年没有少做梦,
有时候他依然会梦见多年前自己和杨长风学艺时的事。
少年时,
杨常风每次比武打败他,
都会笑嘻嘻地道:
“你便别逃了吧!”
每一次向应天对着这位天资过人的师兄憨厚一笑,
转身后,
却是如嫉火烧天般咬牙痛恨。
从往事中醒来,
向应天茫然四顾,
却看不见满堂的江湖豪杰,
只是问自己一个问题……
自己,
逃了多久了?
二十年来,
即使在睡梦中,
向应天都咬紧牙关,
连梦话都不肯说一句。
为了背后这个位子,
自己受够了!
向应天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喊,
他隐约看到身边也有很多人在叫喊,
各种喊声已融汇在一起,分不清,听不清:
“别逃了!杀死叶开,杀死公子羽!”
“向盟主,你怎么不说话?”
“如果那些人敢不服你,就都杀掉他们!”
“向盟主?向盟主?你怎么了?”
“你的武功天下难敌,你为什么这么委屈自己,为什么不敢大杀四方!”
“向盟主?我是影志平啊,你怎么了?”
“别逃了吧!向应天,别逃了!看着眼前这些人!看着你的敌人!杀!杀!杀!”
向应天杀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
影志平吐着血倒飞出去,
压塌了两只椅子和一只茶几。
果介了因等人看着双掌颤动不已的向应天,
堵在嘴边的质问却始终说不出来。
向应天的额头汗如泉涌,
他双掌互抚、目如饥狼,
却不是盯着叶开,
而是对倒地的影志平咬牙道:
“好你个影志平,居然用梵音入耳暗害我!”
影志平艰难地爬起身来,
流着鲜血的嘴角上,
却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向应天,我害你?二十年前,你就没有害过人么?你诓我郝志常师兄杀害杨常风杨盟主,你真的这么自信,以为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么?”
向应天能看见影志平正用同样狰狞之状望着自己,
却并未听清他这句话。
梵音入耳在脑中余音未消,
刚才影志平在背后用这招以内力攻他大脑,
故而向应天此刻尚未能听清声音,
他身体摇摇晃晃,
断断续续自圆其说道:
“老夫……老夫与杨常风……情……情深意重……”
影志平眼力过人,
他早已看出诸位掌门已慢慢倒退,
仿佛离向应天越远越好,
于是他更有底气地道:
“向应天,你以为自己的罪行真的能瞒过天地么!今日叶少侠与贫道,便要替天行道!”
向应天的双掌已呈爪状:
“一派胡言……你已与叶开等人同流合污,各位江湖同道,影志平如此阴险小人,怎能信得过他?影志平,哈哈哈,就凭你也想污蔑我,你够分量么?!”
看他状若疯虎,
厅内一时静谧得可怕,
只有向应天低低的声音,
却不知是吼是笑。
门外一阵梅花香传来,
让寒颤若噤的众人在这压抑的归侠厅中感到一丝轻松。
果介方丈以内力发声道:
“何方高人到来!?”
一个声音响起,
却不是答方丈问话的:
“向应天!他不够分量,你且来看看,我够不够分量?!”
言中传花香。
都说女人如花,
每一个女人的气质都能用花来形容。
此刻伴随着话音走进来的这位妇人,
便给人一种傲梅迎雪的感觉。
“向应天,二十年了!我丈夫的仇,该是时候了解了。”
在水榭中刺绣梅花的妇人,
此刻摇身一变,
成了……
“杨夫人!?”
果介方丈对这位前武林盟主夫人依然恭敬如旧:
“杨夫人,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想不到你能侥幸幸免,真是我佛慈悲。”
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
杨夫人移开对向应天咄咄逼人的目光,
转身向方丈行礼道:
“果介方丈,诸位英雄,未亡人苟且偷生二十年,如今当着天下英雄之面,终于有机会,为我丈夫伸冤报仇了!”
了因师太起身喝道:
“杨夫人你放心,今日当着诸位的面,我们便把所有的事情,好好说个清楚!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也只有你在场,还请杨夫人告知各位,究竟杨大侠是如何被杀死的?!”
随着思绪所想,
杨夫人的双眼,
挂起了一阵雾霾。
二十年前……
杨常风望着亭外大雪,
闻着这雪中浓浓杀气,
对杨夫人叹道:
“夫人,咱们看完红梅,看红雪。”
然后又低下头对儿子笑道:
“乖孩子,爸爸杀坏人给你看。”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腹痛,浑身筋脉犹如被铁棍所绞。
酒杯的破裂声,
刀剑出鞘声,
一双双充满杀意的眼神,
还有五岁儿子因为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哭叫……
杨常风只知道杀。
砍杀一个!
再砍杀一个!
也只有不断地挥刀,
自己身体里的痛楚,
才能稍微减轻一些。
大腿上中了一枪,
可杨常风只觉得痛快!
伤口中传来一阵阵刺痛,
减轻了筋脉的扭曲感。
杨常风哈哈一笑,
双手紧握长刀猛力一挥,
七八道血箭便化作红梅还在雪地中。
可杨常风自己也已油尽灯枯,
他奋力吸进一口气,
凭借这口气,
向他夫人这边又走了一步。
他想看看他的妻子,
他的儿子,
这是任何一个男人,
在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时,
最平凡的愿望。
只是迎接他的,
却是一条蓝色的来生缘……
归侠厅中,杨夫人泣如杜鹃啼血:
“夫君他终于再难支撑,跪倒在了我的面前,可我还来不及扶他,他就……”
叶开沉声道:
“他就如何?”
“他就被一剑穿心,当场气绝了……呜呜……”
在场各武林人士,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默林一役。
除了各位出家人口宣佛号以外,
一时间,众人都是默默无语。
叶开的目光已经涣散,
他似乎看到了梅花、雪花、血花,
他听到自己在问:
“剑握在谁的手里?”
向应天笑了,
他笑得那么放纵,
即使所有人都将兵器指向了他,
可他依然在哈哈大笑着。
所有人都已经把兵器指向了他,
他并不在乎,
可是他在乎的女人,
却将手指指向了他,
一根代表着裁决,
代表着二十年恩怨一朝终结的手指。
杨夫人的手指。
“就是他!向应天!”(去 读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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