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永远不该知道一些事,
有些事永远不能被一些人知道。
可是那些不该,
在此刻都成了现实。
南宫翎的脸色在日头下白如纸。
或许正是这样异常的脸色,
才让长生没有认出她的身份,
孔雀山庄南宫博的女儿。
长生人虽孤傲,
但每个人总有例外之处。
面对东方未明,
长生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松懈的一面。
“我的小弟,你今年只比我小一岁,也算是大人了,哈哈哈!”他对东方未明传音入密道:“这秘密据点安全地很,有酒有肉,你就陪着那位姑娘在这儿歇几天。”
他语气中的关怀宠溺发自内心,
东方未明却只觉得恨不得把自己给撕碎了才好。
长生做事绝不拖沓话毕便转身就走。
东方未明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
“大哥!莫要取他性命!小弟稍后自会赶来处理!”
长生没有回头,
只是潇洒地挥挥手。
他的人渐渐瞧不见了。
东方未明只觉得一阵脱力,
他软软地坐在厢房门口。
一把剑已抵住了他的后心。
“你骗我。”
南宫翎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没有哭。
可东方未明却比听见她的哭声更痛苦:
“大小姐……你再也不会相信我了对吗?”
“你究竟是谁?你的名字,究竟叫什么?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们走吧。”
“别动!”
东方未明颓然起身,
仍由她的剑滑过他的后心。
数理化盔甲怎是凡铁所能刺破,
南宫翎的剑被弹了回来,
她却借机再一翻手腕,
东方未明站直转身的时候,
剑尖已经点中了他咽喉。
他咽喉有了一点红色,
这点血红在东方未明面如死灰的脸上尤为刺眼。
可更刺眼的是东方未明眼中的血。
东方未明先落下泪,
他哽咽了很久,
终于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要在这里杀我,这里是青龙会的地方。”
“而你就是青龙会的人。”南宫翎的眼泪遂即落下:“你……骗我。”
“不错,我骗了你,我是青龙会的人……所以你更不能在这里杀我。”
看着东方未明如此哀伤的双眸,
南宫翎不禁想起短短一天的相处,
她微微摇头呢喃道:
“为什么你要杀叶大哥?为什么你又要带我去救他?!”
颓然放下长剑,
孔雀山庄的公主掩面呜咽:
“为什么你是个坏人?为什么坏人对我这么好——呜呜呜——”
世上没有什么人能比南宫翎痛苦了,
东方未明哀伤地想着。
可自己或许……
还更痛苦一些。
东方多想告诉南宫翎真相,
可是他反复质问着自己:
我可以说么?
……
为什么不!
东方已经忍受不了。
一个男人理应忍受所有的苦痛,
只为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但今天,
自己刚认的妹子在面前掩面痛哭,
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正赶去杀她的爱人,
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在一瞬间被回忆起来。
不!
这一瞬间,
东方未明突然承受了太多,
他是个人,
他只是个凡人,
他也有极限。
“走!现在就走,去侠客山庄,路上我告诉你真相。”
东方未明不顾她的无力挣扎,
拉住南宫翎的手往外走去。
打铁师傅取来金燕镖与大枪,
对两人的拉扯似乎视而不见,
只是媚笑道:
“属下为鸳鸯公子放到马上去。”
他的口音居然从一口的山东腔换成了标准的京片子,
但南宫翎与东方未明都顾不得他了。
他与南宫翎也没有牵马,
两人一直走到镇子外面。
南宫翎手里一直拿着剑,
东方未明一直拿背对着她的剑,
此刻东方未明已解开了身上数理化的背部甲片,
也撤下了全身截拳道的功力。
有时候东方未明忽然想:
“再走十步!或许再走十步,南宫翎的剑就会刺过来,这样……我就解脱了。”
十步复十步,
东方未明浑浑噩噩地走了很远,
直到他们停在庞镇外无人的十里坡上,
南宫翎的剑还是没有刺他。
东方未明忍不住回过头,
却发现南宫翎连剑都没有提起来,
可她的眼睛里似乎已经蕴含了千刀万剑。
那并不是杀气,
杀气不足以给东方未明那么深沉的痛苦。
南宫翎眼中蕴含的,
是怀疑和失望。
东方未明立刻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再与南宫翎对视,
这两种眼神是他一生都在逃避的折磨,
此刻这折磨却如同牛头马面的拘魂锁一样无法挣脱。
“我是青龙会的人。”
东方未明长叹一声,
不顾南宫翎的沉默,
他自顾自的说起来:
“东方未明,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
“我在青龙会里,隶属六月堂,我的大哥,是六月初一分舵舵主,长生。”
“我的代号,叫做鸳鸯。”
“我和叶开联系的时候,用另外一个代号,叫做凤雏。”
“我没有骗你,但是我骗了我的大哥。”
“我没有去对付叶开……但是我……我很可能杀死了……我的二哥和三哥。”
是醉话?
是梦话?
只言片语断断续续地串联在一起。
在东方未明而言,
有些记忆他心如明镜,
有些依然模糊不清。
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令人费解的故事,
他只是无法停止诉说真相而已。
暮色掩住疲惫世人,
背靠在一颗结石的大树上,
入眠的东方未明忽然觉得很安宁。
他梦见了在那个世界,
每天与父母一同过着安逸的日子。
他也梦见了天涯明月刀,
梦见了他的姐姐带着憾色睡死在傅红雪怀里,
周婷则化作漫天血红色的花瓣。
也许他本来就生存在一个梦境中,
在梦境中做的梦便格外真实。
“不!姐姐!周婷!”
东方未明含着泪花哭喊醒来。
庞镇,
十里坡,
新月如钩。
没有篝火与行囊。
和东方未明一样,
南宫翎亦带着泪花瘫坐在地上。
她的双手抱住膝盖,
用这么个无助的姿势,
坐在东方未明的对面。
泥尘弄脏了她的裙子和手,
脸上的一抹泥痕是她擦泪时候抹上去的。
东方未明摸了摸后脑的血点,
他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他和南宫翎说了多少?
她现在怎么了?
片刻之前,
南宫翎的眼神还是多疑的、怨恨的、担惊受怕、带着敌意的。
可现在,
她的双眸只是一片黯淡。
东方未明不知道她还想不想见到自己,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一步步走向南宫翎。
“大小姐?”
不管怎么样,
即使南宫翎恶狠狠将自己推开,
亦或一剑刺穿自己的咽喉,
他都不会因此远离这个妹妹。
东方未明伸出手,
那只铁甲手轻柔地伸到了南宫翎面前。
看到这只手,
南宫翎死寂的双目似乎有了一些生气。
她木然地抬起头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爹……真的也是青龙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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