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娘子的脸色顿时让邹家一家子都醒悟了过来。
邹老夫人不由得看了万氏一眼,却发现了她眼中的笑意,心中对这个儿媳妇又满意了一层;再看看自家的侄孙女,却发现她一直朝着外头大门处看,顿时明白了过来,脸色一沉,冷冷地瞥了那小娘子一眼,一言不发。
邹皇后也明白了,轻轻笑了笑,道:“桑九,去问问,圣人来不来?不来的话,我们就散了。”
桑九答应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孙德福的声音响起来:“圣人驾到!”
明宗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见包括邹老侯爷在内,都离席给自己行礼,抬手笑道:“一家子好容易聚聚,不必多礼。”
然后携了邹皇后的手,坐在她的身边,随手拿了她的杯子,笑道:“我处理些琐事,来晚了,自罚一杯。”
说着便一饮而尽。
众人连忙都举酒不迭。
明宗放下杯子,先给邹老侯爷和老夫人微微欠身做礼,笑问了好。才转向邹虔:“邹正使军器监的事情做得极为顺手,我看老师当年很是有眼光。”
邹虔一本正经地拱手:“臣就会这一样,也就好这一行。这一世,除了军器监,是哪里都不去的。”
邹皇后忍不住先瞪了明宗一眼,方对着邹虔嗔道:“阿爷,这是寒暄,不是问对。您吓着弟弟妹妹们!”
明宗恍然,自家这个老丈人,太方直,愣头愣脑,很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下意识地摸摸鼻子,嘿嘿地笑了两声。
蒋尚书看着明宗和邹皇后两个的小把戏,十分高兴,不由得捋着胡子,跟着笑道:“我这二舅子自小就这样,常常气得人跳。圣人不要气馁,聊几回就知道了。”
明宗的汗都要下来了。
这个这个,还聊?还几回?算了算了,还是聊点儿别的吧!
忙笑问道:“邹家的小大郎小二郎朕倒是都熟,蒋尚书家的两个小郎倒是头一回见,过来给朕瞧瞧。”
蒋尚书急令自家的两个孩子上前。
明宗亲自问了问蒋家两个小郎的学问,又看着邹皇后的表弟问:“这个是周修撰的孙儿?”
邹皇后微微一笑,道:“是,我舅舅舅母都十分羞口羞脚,不肯来。所以让我阿父带了表弟来的。”
明宗连忙问:“十几岁了?可打算进学……”
邹皇后立即轻咳一声截断,答道:“刚十二,离进学早得很。我外祖父外祖母如今身子都不太好。刚才我已经跟祖父说了,以后表弟在邹家读书,大堂兄亲自教授。圣人不用担心。”
你少给我瞎施恩!
明宗在心里再次接收了邹皇后的一个白眼之后,嗯嗯了两声,滞住。片刻后,才无奈地一摊手:“那你让我来干嘛?跟大舅哥二舅哥拼酒不成?”
众人看着明宗尴尬的样子,早就忍不住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唯有邹禺看着邹皇后,翻个白眼,皱起眉来。
邹皇后留了神,早就瞧见,远远地冲着自家阿兄举了举杯,俏皮一笑,不等他瞪回去,便转开了眼神。
……
……
散了宴。
邹皇后心满意足地回了清宁宫。晚间,悄悄地跟明宗笑:“我瞧着,家里的人倒都正常,就是祖母那个侄孙女,我那个守了寡的表姐,似乎看着圣人十分爱慕。这可怎么办才好?”
明宗冷笑一声,翻身把她摁在床上,两只手在她肋下一阵猛抓,痒得邹皇后笑得喘不过来气:“好啊!这样看不起你丈夫!连这种货色也敢往我眼前带!我正当壮年,即便是要选美,天下的小娘子也任我予取予求,如何连个寡妇都敢打我的主意了?你说!是不是你特意叫进宫来恶心我的?”
邹皇后好容易挣脱了,叹着气道:“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我家里姻亲众多,也是有些难缠的破落户的。你看看今日来的这几个小娘子,都是在名单之外的,可大伯母三婶婶也一样拗不过自家阿爷阿娘,还不是都带进宫来恶心我了?更可恨的,那咄咄眼光,一开始净盯着我家阿兄和三郎了。那种做派,给我当宫女我都不肯要,竟然还想要当我邹家的媳妇。四郎,人心不足啊!没法子呢!”
明宗拍拍她,安慰道:“今儿你既然放了话,想来她们也会知难而退。何况,小大郎儿子都有了,小三郎还小。至于你家阿兄,好歹有你阿爷木讷的名声在外,旁人怕碰钉子,只怕也会稍稍小心些。再说,还有我呢。回头我放个话出去,就说舅兄的婚事,太后看好了,他们只怕就消停了。”
说到邹禺的婚事,邹皇后沉默了下去,半天,摇摇头,低声道:“不必了。今日听祖母说,我阿娘,只怕就在这几天了。阿兄须得,守孝三年。这个时候,不会有人上门提亲的。”
明宗心中一紧,轻轻握住邹皇后的手:“田田……”
邹皇后靠进明宗怀里,闭上了眼睛:“我没事的。阿娘已经卧病四载……好歹,在她死前,我能复位皇后,她也能安心去了……”
明宗听得出她声音中的淡漠和伤感,却知道之前的很多事情,都是因这位周夫人而起,邹皇后只怕心中对她还有些芥蒂,叹口气:“人死如灯灭。田田,我陪你回去看看她吧。如果不去,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邹皇后在明宗怀里猛地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直直地看向明宗的眼睛:“圣人说什么?”
明宗温柔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脑门:“后日我无事,陪你回家看望你母亲。”
邹皇后的泪水夺眶而出。
……
……
四月廿二,明宗陪同邹皇后回邹府看望病重的周夫人。
四月廿三,周夫人病逝。
四月廿四,邹皇后病倒。
四月廿六,裘太后携沈昭容自骊山回兴庆宫,翌日,亲自到清宁宫看望邹皇后,沈昭容陪同。
四月廿八,清宁宫传旨:“邹皇后守孝三月,赵贵妃协理六宫,由裘昭仪、沈昭容从旁相助。”
邹府一片雪白。
邹家小二郎邹禺停了一切差事,回家守孝。
明宗特意令孙德福去传口谕:“户部的事儿既然也学得差不多了,就安心在家里把之前学习的东西好好理一理。有什么事情,直接令人进宫来告诉我。若无事,也常常入宫来看看皇后。兄妹们互相安慰安慰。”
邹禺接到这个话,想了想,先忙完周夫人下葬的事情,待七七过完,换了清淡服饰,请旨入宫。
进了清宁宫,一见到比及一个半月前消瘦许多的妹妹,邹禺的心中莫名安定了下来,按礼长揖,跪坐好,方问道:“娘娘最近身体如何?”
邹皇后待要说自己无事,旁边侍立的牟燕娘目光一闪,插嘴道:“娘娘几次外伤,加上两重心伤,现在身子极虚弱。若非涉及重大关防,请邹待诏不要苛责我们娘娘。”
邹禺愣了愣,方反应过来,脸上一红,低头拱手:“是,在下谢司药提醒。”
邹皇后先翻了牟燕娘一个白眼,方温和地看着自家兄长问道:“阿兄在家里辛苦了。阿爷还好?”
邹禺想了想,方道:“祖父祖母和阿爷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都无大碍。外头忙碌的事情大兄帮了我许多,彼此分担。所以家里一切都好,妹妹不用挂念。”
听得这一声“妹妹”,邹皇后不由得露出来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阿兄已经好些年不叫我妹妹了。”
邹禺脸上又一红,低头,有些尴尬。
邹皇后看他如此,不由一笑,挥手令侍女们退下,只留了桑九在旁。方低声问道:“阿兄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邹禺踌躇片刻,咬咬牙,方道:“本来,我是以为妹妹要再次出手整顿宫闱,想要进来劝妹妹罢手。但看到妹妹已经羸弱至此,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邹皇后和桑九不由得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怎么,竟然连邹小二郎都察觉到了么?
那么事情还能不能成功?
邹皇后心中一动,低声问道:“阿兄在守孝,是什么人能跑到阿兄耳边这样拨弄是非?”
邹禺忽然一怔,心思一转,片刻后,顿时勃然大怒:“好啊!竟然算计到我头上了!”
邹皇后见他醒了过来,心中暗叹,缓声道:“还好阿兄直言相询,不然,世间至亲不过你我,却也要被人离间生隙了。”
邹禺点头,肃容道:“我知道了。看来,是我自视太高,又过于爱惜羽毛,看重名声,所以才为人所乘。”
邹皇后听他肯这样自省,心中自是高兴,便笑了:“阿兄不用紧张。凡事顺其自然就好。阿兄只要记得,我现在脱胎换骨,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浅薄的小女子。这大明宫里的事情,都在我的手里。阿兄只要相信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邹禺有些犹疑地看了看她,道:“妹妹这样有把握么?”
邹皇后缓缓点头,道:“其实,阿兄刚才没有说错。我是有打算,借着这个守孝养病的机会,手上放松一些,看看大明宫还在藏着的那些魑魅魍魉,有没有胆量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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