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结界,她只能勉强看到他的样子,甚至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一遍遍的呼唤,却得不到回应,她不禁有些着急。
“到底怎么回事?”她转向白从,“为什么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白从看着漂浮在半空,紧闭着双眼沉浸于痛苦中的奕铉,微微拧紧了眉头:“他不是听不见,而是迷失了意识。”
“迷失意识?”
白从点点头,“他经历了太多次天罚,不但神力有所削减,神识亦受损严重,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无止无尽的痛苦。”
无止无尽的痛苦……
看着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的人,书幽心头一阵揪痛,他到底隐瞒了自己多少事?
这时,天边的黑云陡然加重,隆隆的声音也越发震耳,像是整个世界,都被那黑色的漩涡给包裹起来,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憋闷感。
她看着结界内因雷声逐渐变大而显得不安的奕铉,道:“有什么办法阻止天罚吗?”
白从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向书幽:“阻止天罚?这怎么可能,神魔的力量再强大,也强不过这浩浩天地!”
书幽对他所言,并不认同:“渺小的人类,在面对苦难与灾劫时,尚能与天地对抗,神魔远比人类强大,又为何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太异想天开了。”白从看着她苦笑,难怪奕铉会爱上这个女人,原来他们都属于疯子一类,奕铉这万年来,从未放弃与命运之间的抗衡,可最终的结果呢?如此显然而易见,还有什么好解释?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书幽却还是不肯相信,强者都有一个共有的特点,就是自负。
奕铉如此,书幽也如此。
书幽还想说什么,天边一道惊雷蓦地劈下,眼前霎时变得白茫茫一片,耳边听到的,唯有绵绵不绝的落雷声。
那雷声就似永远不会停止一般,一下下,一簇簇,朝着结界的方向劈去。
抬起头来,只见头顶上方,闪电似一张密集的巨网,被罩在期间的万事万物,全都无法逃脱。
隐约中听到一连串痛苦的闷哼,那声音如此压抑,像合着血泪。
在一片电光中,书幽凝目朝结界内看去,眼前却被一片血色遮盖。
骤然间,一阵疼痛传遍全身,仿佛无数细小的刀片,在肌肤上来回剜刮。
这就是天罚的力量吗?即便此刻疼痛难忍,想必也不及奕铉所受万一吧。
“我不管父亲大人给你安排了怎样的使命,只要你敢伤害她,我必叫你付出惨痛代价!”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润、干净、果决,不含丝毫杂质,万年前少年的影像,忽而出现在眼前。
这是……梦吗?
书幽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少年的脸颊,却发现那只是一抹幻影,自己的手从少年的影像中穿了过去,她根本无法触碰到他。
“少昊,我看你是疯了,她可是魔界之主,你是神界天尊的儿子,怎么可以对那个魔女心怀仁慈!”此刻说话的,是那个名叫鹤轩的少年。
少昊神色不变,脸上果决之色依旧:“我疯不疯,我自己心里明白,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书幽不是你可以对付的,切莫说我不允许你伤害她,就是我不阻止你,你也没那个能耐接近她,届时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鹤轩先是一脸愤然,随即便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哦,我明白了,你喜欢上了那么魔女,对吗?”
少昊还是那副表情,似乎无论鹤轩说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但他眼中暗藏的波涛,却代替他说明了一切。
他微微别开眼,“我的事,不用你管。”
鹤轩凑到他面前,狞笑:“我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你就等着吧,以后有你好受的!”
……
画面开始急速旋转,一阵凌乱的光幕闪过后,鹤轩的脸,突然变成了圣梵天威严冷肃的面孔。
“好儿子,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你的母亲就永远也无法在天界宗族中正名了,你难道忍心,让你的母亲生生世世,都背负着人尽可夫的骂名?”圣梵天做着慈父的样子,却说着最阴险卑鄙的话语。
对面的少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似乎很平静,但垂在身侧死死攥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圣梵天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少年的表现,他满意极了。
“如何?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就立刻为你母亲正名,向整个神界宣布,追封你母亲为凌秀仙子,帝尊夫人。”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诱惑,一个几乎无人可以拒绝的诱惑。
少年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用坚定无比的眼神看向他的父亲,一字一句道:“这样的追封,想必母亲也不屑拥有,魔界是我的家,我不会因一个连母亲都鄙视的身份,就帮你对付我的家人。”
圣梵天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魔界是你的家?我的好儿子,你莫不是魔怔了吧?你好好给我弄明白了,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家!”
“抱歉,我不能帮你。”
“你再说一遍?”
“你可以杀了我。”
圣梵天脸色铁青,目露冷光,只消他一个杀念,弱小的少昊便会立刻惨死在他的面前,但他却神色宁静,心境平和,面对满怀杀气的圣梵天,好似面对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就这样对峙良久,圣梵天突然大笑起来:“好,好!看来鹤轩所说都是真的了!我的好儿子,堂堂天之子,竟然爱上了魔界的魔主!当真有趣!”
少昊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他只是看着他的父亲,用眼神和那一股倔强的气性,向面前的男子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圣梵天止了笑,用古怪且嘲弄的眼神看着少昊:“随你吧,我不逼你,但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今天的选择而后悔的。”
“后不后悔那是我的事,就不劳父亲大人操心了。”
圣梵天冷哼一声:“看在我们的父子关系上,我送你一句话,神魔殊途,你的决心,将来终会成为你葬身的坟墓。”
……
画面再次扭曲旋转,当画面重现定格,一个巨大的圆盘形房间出现在书幽面前。
房间中央矗立着一根白玉色的柱子,少年浑身是血地被钉在那根石柱上,神色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着。
房间四周,围坐着几个须发皆白的仙人。
那些仙人皆是鹤发童颜,记得第一次去神界时,书幽曾见过这几人,好像是天界资历最老的几个天君。
看样子,他们正在对柱子上的少年施以某种术法,被困在石柱上的少年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金色的咒文一点点进入他的脑中,无视他的抵抗。
另一边,站着满意而笑的圣梵天,他见少年挣扎不断,影响作法,于是干脆手一挥,数枚金色的透骨钉朝着少年飞射而去,每一根透骨钉,都深深扎入少年的四肢,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难以抵抗的巨大神力,少年纤弱的身躯,被无数的钉子牢牢钉在石柱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终于,那些金色的符文,完全进入了他的脑中,一声惨呼,他昏了过去。
一切并未就此停止,那些符文在他脑中疯狂的转动运作,使得潜意识中还在抵抗的他痛苦不已。
鲜血顺着他的七窍汩汩而下,不大一会儿,他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
终于,那几个天君停止了作法,其中一人起身,走到圣梵天面前,将一个光球般的东西,递给圣梵天。
圣梵天接了过来,朝光球中看去,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得意笑容。
光球内部似一面镜子,镜子中呈现出的影响,书幽再熟悉不过。
那是自己与少昊那百年来最温馨快乐的时光,起舞弄影的她,安静抚琴的他,相拥而眠的她和他。
……
画面的最后,印入她眼中的,是一名褪去了青涩纯澈,变得沧桑癫狂的男子。
他手染鲜血,他倒行逆施,他疯狂做尽天下残佞之事,而他唯一的目的,只是要救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
……
所有的画面,被一蓬烈火冲散,震耳欲聋的闪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能融尽世间一切的红莲业火。
灼热的火焰,将结界内的人完全吞噬,烈火灼烧下的疼痛,究竟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这样残酷可怕的天罚,这万年来,他竟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
“书幽,你想要相信我,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做半分对不起你的事!”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竟然听到了他内心当中痛苦的呼喊。
“我不怕死,我只怕带着你的憎恨而死!”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希望再也不要遇到你,这样的话,你就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也不会因我而痛苦了。”
“书幽,我好不甘,为什么我最终还是输给了命运!神魔殊途,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箴言,我不信,我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长相厮守,这点小小的愿望,难道很过分吗?可是上天,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愿都要剥夺,到底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或许,待我死去的那一天,就会得到答案了。”
不!不!你不能死!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你,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命运是什么?命运只是我们心里的一个魔障,你越害怕它,它就越是猖狂,只有战胜自己心里的恐惧,才能真正实现愿望。
“少昊……”心口那里疼得像是火烧,拼尽一切自黑暗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神界,而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
“书幽,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承玉惊喜的呼声。
她一时间有些懵,搞不清状况:“我不是在神界吗?怎么回来的?”
承玉为她倒了杯水,这才解释道:“具体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是白从送你回来的,那时候你已经陷入昏迷,而且体内魔力动荡不息,随时都会有爆发的可能,这几日我们轮流看护你,真真是急死人了。”
昏迷?书幽抬手按在心口处,揪心的痛楚似乎还未散去,积聚在心口,难以排解。
“他……他怎么样了?”
承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道:“神力衰减加剧,怕是撑不了多久。”
“是么。”
“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他死了,我会不会死?”
这下承玉是真的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或者说,他压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低下头来,神思显得有些恍惚:“我看到了他的痛苦,感受到了他的绝望,总觉得他即是我,我即是他,如果他死了,我怕是也活不成呢。”
“你……”与她相处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他不知该拿什么安慰她。
她倒是无谓地笑了:“如今想来,有些事情,大概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轻轻在心口上按了按,之前一切看到了的那一切都是梦境,现在才明白,其实那些幻影,都是奕铉心中所思所想。
记得身为人类时,他强行与自己签订了灵魂血契,从此他们的命运就被连在了一起,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一方的痛苦,另一方亦会感同身受。
想到自己总把付出、牺牲挂在嘴边,但到头来,真正肤浅的却是自己。
他失去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却从来不要求回报,而她呢?却将他的一颗真心弃如敝屣。
真真该死!
现在他要死了,一切终于该彻底结束,可她却发现,没有了他,前面的路,她一步都迈不出去。
承玉问她打算怎么办?其实她也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她现在该悲痛欲绝才对,但她却没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如果他死了,那么自己是不会有痛苦的时间和机会的。
她不敢想象,他死了自己却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承玉,你看那些荷花,开得对么绚烂啊。”她下榻走至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棂,美景在窗户被打开的瞬间,撞入视线。
承玉担忧地看着她:“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虽然明白她不会在他面前流泪,但还是说了出来。
她深吸口气,摇摇头:“没什么好哭的,我从很早以前就明白,很多事哭也没有用。”她抬手一招,一朵粉色的荷花,自荷塘飞向她的掌心,她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花朵,一边淡淡道:“他死了,我肯定活不成,但我死了,他却可以活下去,承玉,有些事根本不需要答案,只看你愿不愿意正视现实。”
承玉正举盏就饮,闻言心头一跳,手中杯盏径直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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