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的事终于处理差不多了,李然轻松得伸了一个懒腰,起来擦了把脸。重新回到椅子上,发现桌子上不知谁落下了一本杂志,就拿起随意翻了翻。杂志中一则消息引起她的注意:1997年9月12日党的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总书记在政治报告中,专节阐述“推进祖国和平统一进程”,强调我党坚持“和平统一、一国两制”的基本方针和发展********、推进祖国和平统一的八项主张。重申一系列对台政策,并再次呼吁在一个中国原则下就正式结束两岸敌对状态举行会谈……
“太好了!”李然想,我们国家强大了,有了言语权,对台政策也主动多了。张敏同志或许不久就能回家了。
想起两天前那个晚上他们散步时他抑郁的心情,不禁想笑。
那是一个晴朗的傍晚,李然难得有了好心情,担心整天窝在家里写曲子的张敏沉闷,便邀他一起出去散步,他欣然答应了。
他们顺着大路对面田地中的小路慢慢溜达。
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完。失去穗子的玉米杆,身着一色的黄装,像整装待发的士兵在等待检阅,整齐地排列着。风一过,它们的叶子舞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响声嘹亮。蛐蛐们热闹地唱着它们委婉的情歌;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枯草香味,沁人心脾。
近来天气一直晴朗,虽然已是晚秋,空气依然温暖舒适。
李然拽了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咬着,听他问:
“你们厂里的生意还好吧?”
“凑合吧。”这个话题对李然有些沉重,所以她轻描淡写略过了。“这段时间委屈你的嗓子了,要是你觉得在家里练嗓子不方便,就到这个地方来,这儿清静,离家又不特别远。”
“不了”他说“以后还不知吃不吃这碗饭,不过,写曲子我是不会丢的,我痴迷哆来咪发嗦啦唏,准备以后有机会培养新人。”
“你的歌不应该停唱,不知道有多少像我这样喜爱你的歌迷在等你的新歌问世呢!”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表情复杂地说:“歌唱得好的人很多,就像这满天的星星,少一颗不会有人在意的。”
“星星再多,没有启明星的黎明也是一种悲哀。”
“真这么看?”
“很多人都这么看!”
“……”张敏沉默了。
李然知道这些话又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又把话题移开。
地里蛐蛐叫声此起彼伏,甚是欢畅。
“你看”她说“蛐蛐们的歌声倒是起劲。听说日本人很喜欢吃这种动物,他们把自己国家的吃完了,还要从别的国家进口。更稀奇的是,他们国家有人专门以捉蛐蛐为生,而且收入颇丰。”
张敏慢慢地说:“这并不新奇,在咱们中国也有人吃这个,特别是在台湾乡下,吃蛐蛐已很普遍。”
“这么说你吃过了?”
“只有一次。不过不是在台湾,就是在你说过的日本。”
“前些年有一回去日本演出,有个同行糊里糊涂的点了一道说是日本风味的菜,以为是知了什么的,饭后,店里的厨师告诉我们说那是盐淹过后再干炸的蛐蛐,当时就觉得一阵恶心,我们家的人从不吃那东西。”
“什么味儿?”
“味道吗……跟干炸的虾仁有点像,但好像没那腥味。人类真是残忍,把一种种活蹦乱跳的生灵硬放进自己的嘴里,还会有美称——美食家!”
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把李然逗乐了,“看你大慈大悲心肠,是个当和尚的好料!”
“阿弥陀佛!”张敏现炒现卖又让李然笑了起来。
“说你肥吧,你立马就喘上!”
他也笑了,举头望向天边。
弯弯的月亮从天边升起,羞答答如刚出闺房的少女。清澈的高空繁星点点极深遂,极辽远。
张敏感慨地说:“虽不是满月,还是这样迷人!”
“是啊!”
“看到过无数次月亮,每次都让人想起一些的陈事。人生,辉煌也罢失落也好,在它的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张敏说。
李然没有言语,她静静地走着。清风一次次撩起她美丽的长发,淡淡的月光照在她苍白清秀的脸上,朦胧中,显得格外妩媚,格外诱人。张敏霎时有种强烈的想拥抱她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没忘记这是在内地,他怕吓着她,他要尊重她。
“李然,你真把我当哥们儿吗?”
“难道我没把你当哥们儿吗?”
“那你实话告诉我。”
“什么?”
“你的厂里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
“你怎么知道?”
“请告诉我,那天下大雨,你们厂发生了什么事?”张敏有点急了,“你忘了?有一晚,你的同事calling你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虽然我不知他对你说了什么,但从你的反应看我估计是出事了。”
“没什么,……只是一台机器坏了,得让我……”
“不是机器坏了!”张敏肯定地说,“李然,你的自尊心太强了,强得有点过分!”
“我……”
“盖仓库的资金都到齐了吗?”他失望地说,“其实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
张敏转身看着李然真诚地问:“需要资金上的帮助吗?”
李然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心儿稍宽了一些。其实她的资金非常紧张,最棘手的是盖原料库的周建龙这几天好几次催她第二期的工程款,可是马汉生的那笔生意黄了,大量资金压在成品上腾不出来。然而她最终还是说,“还行,还能周转,谢谢!”
厂里的事她一直瞒着张敏和吴姨,是怕他们为自己担心。
一阵风刮过,李然感到有些冷,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胸前,“时节不饶人啊,过了中秋,这夜晚说凉就凉了!”
张敏解开上衣的拉链,脱下黑色细绒面的甲克披在李然的肩上。李然本想拒绝,因为他上身现在只穿了件薄薄的秋衣。他抬起一只胳膊,固定衣服似的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神情泰然却不容商量,她也就再没说什么。
甲克里存有他温暖的体温。
自从张敏的到来以后,他们从未走得这么近。
当李然挨着他的双肩,感受从他粗粗的喉结里呼出的浓烈的男人的气息的时候,有些沉醉——呆在这儿,像小时候呆在父亲怀里一样踏实。白居易的那首诗写得多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露水初降,四周弥漫起潮湿的泥土气味。李然心情略有轻松,不想,又被张敏轻吟的几句词带进了沉重之中。他呤道:
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轻寒,
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
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
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是一千年前的晏殊写的一首词《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原来,他的心仍是这般的纠结!
风风火火闯进李然办公室的赵南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一进门便兴奋地说,“然姐,你前两天交待的任务我搞定了!”
“哦?”李然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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