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之中的灵气带着浓厚的庚金之气,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能归于灵气的剑意掺杂其中,虽然不能直接提供给修炼,却能让人对剑之一道的感悟变得更加细致。
而让晁溪觉得愈发庆幸的则是,除了早年此地曾为战场而造就的血腥气息之外,这里的剑大部分都是后炼制失败后便被直接扔到此处的,虽然也有一些在试剑开封之后被判为失败品,但是毕竟抵不过数量的差距,于是这里的剑意比起晁溪自身的剑灵来,甚至还要纯粹温和一些——并不以血腥杀戮抑或争霸天下为主——也就是说,在这里修炼,其实不用太担心会被血腥气息侵入而影响到神智。
这里的剑意,或许是带着些怨念带着些不甘,但总体还是相对平和的,更有未经杀戮而得以保留下来的天真无邪,而这正是晁溪所欣慰的,毕竟这试上一试的决定中,他最害怕的,还是自己会变成当日那柄凶剑那样,无物不杀无物不斩,行过之处血流成河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凶残暴戾毫无理智的模样。
这样的环境虽然让晁溪在修炼的时候始终会有那么一丝的不满足的感觉,但是却也不妨碍他内心里的那么一丝欣慰。
……
剑冢之中,不知日月。
修炼的进度按部就班,晁溪在默默对比之后,发现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的修炼进度的确比在云天之巅要快上不少,同时,这样困于一地的闭关修炼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枯寂无聊,除了真正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心境之中,从而不觉时光流逝之外,就是在因为种种诸如饥饿疲惫,或者为了试手而弄到法力耗尽之类的状况,而不得不暂时中断修炼,如凡人一般在这洞中枯坐调养的日子,似乎也充满了种种的趣味。
这种趣味,正是来自于周围的那些剑。
这就不得不让人佩服起天南杨家的炼剑手段了,就算是这些被抛弃了的残剑,也有不少都是上品,只差一步或可成为法宝之类的存在,而这些剑在这么一个庚金之气浓郁,身边又都是同类的情况之下,再经历这么漫长久远的时光,有那么一些灵性的产生,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而在这被积压在一起无数岁月的情况之下,有那么一柄剑产生了灵性,就很容易影响到其他的剑,于是这些剑虽然具备都是残缺不完整的些丝灵性,但是就好比三魂七魄构成人魂一样,这些单独拿出来除了可在拍卖之时多加一些筹码之外几乎毫无价值的灵性,在剑冢这个大环境下串联在了一起,竟也能算是初步形成了自我的意识——这正是剑灵产生的先兆。
当然要形成真正的剑灵,只怕还需要不知道多少万年的衍化,毕竟这里没有人烟,也没有人会与这些剑心血交流悉心培育——自然的生化到底还是十分缓慢的。
更何况这些残缺的意识是分布在整个剑冢之中的,除非有人大手笔将剑冢之中的这么多剑重新再熔炼成为一柄剑,否则的话也是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
晁溪不求有那么一柄剑,所以也不在意这些,但是这些残缺不全的意识,却足以让他在这闭关的时日之中,体会到另一种意义上的繁杂喧嚣。
这剑冢之中其实很热闹。
如果晁溪将自己的神念沉浸其中的话,很容易就觉得这剑冢之中简直就跟自己在云天之巅上见识过的坊市一样,满满的都是各种絮絮叨叨的声音,嗡嗡嗡嗡地往人的耳中直接灌入,甚至连眼前都仿佛出现了一片五颜六色斑驳光影,不断变换着,仿佛万花筒,又似是漫天的烟花。
意识的不全使得这些声音也不可能传递出多么复杂的信息,但是这事胜在足够的多,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足够组成一个个能让晁溪理解的故事来。
于是他知道了曾经有那么一块海田青金上生长过一棵龙血木,两者如果能融合为一体必将成就一柄法宝品级的道剑,可惜却被硬生生地拆开了,最终只成就了一柄鱼肠匕首,其他的部分全进了这剑冢之中。
他知道曾经有一条噬金虫被某人新得来的金乌火煅烧,意图逼出它体内吞噬的那些金属,却没想到煅烧出来的金属之中依然存留有噬金虫遭遇这无妄之灾的怨念,于是在锻剑的过程中,这团金属硬是吞走了一大团的金乌火,导致火候出了大岔子,最后不得不在剑胚的状态就宣告失败,被扔进了这片垃圾场。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譬如在试剑过程中,同一炉出来的剑之间进行互砍,以挑出最为坚韧锋利的那一柄,那种差距不过毫厘但是仍然被抛弃的不甘甚至可以说是占据了这剑冢之中意识的很大的一个比重。
而让晁溪在意的是,在这些剑中,有那么一部分剑,其所携带的故事,居然是关于锻造过程之中以人相殉的,这些殉剑之人,有自愿的,譬如一心追求锻造出神剑的炼器大师,也有非自愿的——如花的纯洁女子,天赋异禀的小孩子,某些有大神通的人重伤或身殒之后,甚至在这剑冢的最深处,还有一段残缺的,关于天南杨家如何收集这古战场之上的残魂并用以尝试炼剑的记忆……这些故事无不酷烈非常,让晁溪听得心头发冷,特别是联想到自身的状况的时候,使得晁溪偶尔会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心情。
“不知道会不会有如我这样的融魂的产物……”晁溪默默地想着,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这种天生适合做剑灵的魂魄本就不多,天南杨家应当还没有这么大的魄力炼废了就扔……更何况,有灵之剑,再有什么缺陷,也都算不上是失败的产物了。”
但是他还是想起来当日明奴的自述,说那杨观海曾经意图将明奴也给弄去炼剑,他本来还以为杨观海可能只是一时的兴起,却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早就发生在天南杨家之中,而且,历史似乎是相当的久远。
而所有的这一切,也刚好是他最早的时候想到剑冢之中一探究竟的动机——关于天南杨家锻剑的手法与历史,以及是否有可能与那黑影有关。
只是当初晁溪没有想到自己可以通过这样一举两得的修炼自己神念的方法,简单轻易地就知道这些,要知道当初晁溪可是计划要怎么通过剑冢的通道直接放些什么东西到天南杨家里窥视一番的——如今历史已经足够清晰,但是那黑影依旧没有什么痕迹留下。
而在这样修炼以及探寻的过程之中,晁溪头上的山峰的那个空洞也大开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数以千百的剑被从那空洞之中被抛下,将这座山峰给垒得更高一些,晁溪能够感觉到身遭这些剑传来的,每次那空洞即将开启之时明奴的不安,同时也能感受到那洞口大开之时,横扫过这剑冢的强大的神念,这说明天南杨家并没有就将这剑冢完全当做废弃之地,至少还是很在意此间的太平的,如果不是明奴修炼的方法在隐匿方面有其特殊的优势,以及晁溪可以与周遭的剑融为一体的自带天赋,只怕根本躲不过这神念的探寻,而晁溪意图从那通道往天南杨家里探上一探的心思,也在这庞大的神念横扫之下,如春日融雪一般,消失无踪。
……
这一日,晁溪从入定之中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果然是不太够了……”他喃喃自语道,这样的感觉在前几次入定之时便已有所察觉,起初他还以为还是最早的那个原因,是因为此间剑意的平和的缘故,但是这几次下来,他已经清楚的发现,不管是灵气的浓厚程度,还是其中所蕴含的剑意,统统都已经不足以促进他接下来的修炼了,也就是说,此地对于他来说,已经和外头灵气匮乏的凡人世没有什么区别了,与其继续留在此地,倒不如出去找找看还有没有类似的地方,或者干脆回到云天之巅,往那高山的更高处,那些灵气足以压逼得结丹之下的修士寸步难行的地方去修炼。
而这个时候,晁溪不过刚刚迈过了两个稍微大点的关卡,堪堪摸上筑基后期的边缘。
“原来此地竟是如此的不顶用。”有这么一股抱怨之意从他的心里产生,随即却是释然之意——这些都是最近几万年里炼出来的连法宝级别都还没能达到的剑,虽然因为数量多而使得此地的灵气变异,适合晁溪的修炼,但是这数量的差距又岂能真正填满这本质之上天差地远的鸿沟?
“这天南杨家,或许就只有这个水准了,看起来是时候再重新找个地方了。”晁溪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站起,将身遭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了起来,除了吃空了的一些丹药瓶,还有这些年里炼制的符箓,有作为基本功练习用的,也有灵感突发而尝试自己创造的——他并不打算彻底放弃自己符修的道路。
而在这个过程中,晁溪数了数自己吃过的辟谷丹的数量,粗略估算一下,这次闭关的时间似乎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短上不少,不会超过四五年的样子——他当初是奔着一鼓作气的念头,准备了大约十年的分量,而如今,距离结丹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这剑冢便已经成为了鸡肋。
而后晁溪环顾了一周,看着自己身遭这些陪伴了自己这数年光阴的剑,隐隐的,似乎这些剑也都感受到了晁溪的离别之意,发出了一阵阵的低吟,不再是平滑的墙壁模样,而是弹出了一个个的小尖来,似乎是在挽留的模样。
“以后若是仍有缘分,我带你们出去看看风景。”晁溪沉默了半晌,对着这周围轻颤的剑丛许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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