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阿骞和黄添都断了骨头，经不起马车上下颠簸，走不多远，便要停下来歇一歇。原本一日的路程，道上且停且歇，却是足足走了三日才到。这一日两人到了摩天岭南麓脚下，与车夫结了车钱，便沿山道拾级而上。
索旸与杜度伏在道旁一丛灌木之中，看着两人走上树林中一条隐秘狭窄的石阶，杜度忽地说道：“索大人，你可知这一条石道唤作甚么名字？”索旸一怔，道：“石道便是石道，又哪里有甚么名字？”杜度道：“如若属下猜想不错，这条石道应是唤作阴平古道。当年曹魏权臣司马昭命邓艾领兵伐蜀，被蜀汉大将姜维截堵剑门关以北，久难攻克，便改道阴平郡，沿此道到达江油关，继而攻克绵竹，直抵成都，后来才灭了蜀国。”索旸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杜度又道：“世间都传这摩天岭上有一座孔明庙，庙前立有一座孔明碑，也不知是真是假？”索旸道：“不管是真是假，小刀会总堂就在摩天岭，料来是决计不会错了。咱们上去瞧瞧。”心想：“江湖中人大都供奉蜀汉大将关公大帝，以保平安无恙，这小刀会在摩天岭上设立总堂，想必是为奉奠当年曹魏灭蜀之厄了。”
两人等到林、黄二人身影隐没在荫丛之中，才即起身上岭。那条石道初时尚有三尺余宽，越向上走，石阶便越是狭窄，到得后来，已不容两人并肩而行，只得一前一后，缓步登级。
阴平古道蜿蜒曲折，通向岭巅，索旸和杜度走不许久，山道旁突然跃出一中年大汉，高声喝道：“来者何人？”索旸见他头缠白巾，足踏草鞋，手执短刀，一看便知是小刀会人，暗暗艾怨：“我一心只顾跟踪林阿骞和黄添两人，却没想到山道之上竟会设有关卡。”微一沉吟，说道：“在下姓索，单名一个旸字。此番特来拜会贵帮何帮主。”他以言语试探，倘若中年汉子承认何指便在摩天岭上，则此处定是小刀会总堂无疑了。
果然听得那中年汉子问道：“你找敝帮帮主有甚么事？”索旸道：“在下是贵帮何帮主的老友，你跟他说有一个姓索的人找他，他便晓得了。”当年索旸率兵清剿小刀会，将蔡怀、李珠毙于掌下，这一切何指都清清楚楚的瞧在眼里，他多年来隐忍川北，无时无刻不想着替两位大哥报仇，更欲将索旸挫骨扬灰而甘心。如今倘若听闻仇人来到，焉有不见之理？
杜度见索旸毫不隐瞒，如实道了姓名出来，心下不禁打鼓：“索大人不懂得说谎，将身份亮了出来，今日若想安稳下岭，怕是十分不易了。”
只听那中年汉子道：“你且稍候，我去通报。”跟着嘬起嘴唇，吹起了口哨来。那哨声清亮悠长，远远传了开去，过不多时，东南角一处山坳里传来一阵啾啾鸟鸣之声，鸣音与口哨声相互应和，此消彼起，似是问询对答，又过许久，那阵鸟鸣忽地变成了窸窣之响，犹似数百只蝈蝈、蟋蟀在草丛间钻来爬去一般，那中年汉子听了片刻，道：“你二位随我来罢。”当先迈步向东南方的山坳走去。
索旸知道小刀会中人互相间联络传讯，有一套口技暗语，那哨声、鸟鸣、虫响料来便是小刀会的密语了。索旸和杜度随着那中年汉子转过那片山坳，向东走了一顿饭工夫，面前现出一条小溪，沿溪流而上，来到一处大草坪。只见草坪上长满了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儿，花朵铺就了一席红毯，方圆足有里许，花儿随风摆荡，犹若红涛阵阵，煞是好看。
那中年汉子穿过花坪，向西走出五丈，又向南走出三丈，跟着吹起一阵舒缓轻快的口哨声来。这一次鸟鸣声却是马上便响了起来，索旸听得这阵鸣叫似是从脚底发出，不禁大为诧异。杜度也是一般的想法，笑道：“这鸟儿恁地长在地底？莫不是被人给埋起来了么？”索旸白了他一眼，暗想：“这当儿还有心情说笑！”杜度见索旸面露责备，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了。
这时只听得轧轧声响，脚底微微颤动，似是地下藏有甚么物事儿，想要破土而出一般。那中年汉子退后几步，大声道：“梁长老，何帮主要见的客人已然带到。”地底传来“嗯”的一声，有人道：“晓得了。”语音甚是低沉闷涩。
只见脚下土地忽地裂开，一块长约两丈，宽近七尺的花坪缓缓上升，跟着慢慢向左移动，其间铁链啷啷作响，应是花坪之下有机括牵动，才得以升了起来。花坪移开，地下现出一条宽敞深长的通道，通道的石级之上立有一人，长须长眉，头发花白，约莫有七十余岁年纪。他摆了摆手，对那中年汉子道：“下去罢。”那中年汉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梁长老。”转身离开。
索旸暗想：“原来小刀会将总堂建在地底，无怪我派了那许多探子出去，仍是寻不到其所在。”
梁长老看了索旸一眼，说道：“阁下想必就是粘杆处的索大人了。”索旸拱手道：“正是区区。”梁长老道：“当年老朽曾与索大人有一面之缘，不只索大人可还记得？”索旸思索半晌，说道：“在下并无印象，要请前辈见告。”梁长老冷冷一笑，道：“七年之前，福建诏安，索大人率兵攻打小刀会总堂，蔡怀、李珠两位帮主不幸命丧你手，老朽为救何指何帮主脱身，硬生生受了索大人一掌，侥幸未死，存活至今。”顿了一顿，又道：“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索大人。很好，很好。”
索旸见他目光中露出阴狠凌厉之色，也不知他口中说的“很好”，当真是因见到了自己一面，还是仇人亲自送上门来，复仇有望，因之心下欢喜。
梁长老又瞧向杜度，问道：“你也是粘杆处的侍卫？”杜度点了点头，道：“不错。”梁长老点了点头，道：“两位大人请随我来罢。”转身步入地道，索旸和杜度随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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