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号一早，天麻黑着，时针指在五点五十分。杜适把一口大箱子拎出睡屋，潘迪提着个小箱跟在后面，他们准备去到楼外，等戴尔夫妇开车来送。
正对面，是点子的睡屋，那里面现在睡的，已经不是点子。她被叫去她妈屋里睡有十几天了，她自己的屋子，现在睡的是她爸，就这样，她被控制着和外公外婆隔离。然而，她还是知道了父母逼迫外公外婆签了《私了协议》，并且用报警来吓唬赶外公外婆走的事。
那是在昨天，当潘迪瞅机会把杜适留给她的那封信给她看时，她看后神情惶惑，淌下了眼泪。潘迪紧着给她沾去泪水，拍拍安慰了她几句，才将她送出房门。
杜适和潘迪，到二楼口准备下楼时，看见丹尼尔睡屋的门开着，里面亮着灯。再一看，见丹尼尔已经起来，背对着门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面墙不语。杜适明白，他是听见了自己和潘迪屋里的动静，知道外公外婆今天要走，便起来等候。杜适又想，连孩子这边都能听见，和自己只有一门之隔的徐新无疑早已听见，只不过行凶打了岳父，今天知道人要走，躺在床上佯装没听见而已。
杜适提着大箱子，下楼梯到一半时，丹尼尔下来从他手里接过箱子来帮。
杜适拍拍他轻声说，“你把它提去放在大门外台阶上就行了，我和你巴布再回屋去最后看看。”丹尼尔拎起箱子下去了。
杜适和潘迪回到屋里，最后检查了一遍，又去小仓库看了看，才出门下楼，出了大门来到车库门外路口时，见戴尔夫妇的车子，已经等在了那里。又见这边车库的门大开着，里面雅茹和徐新的两辆车子全在，雅茹的车子和戴尔夫妇的一模一样。杜适想，这让戴尔夫妇看在眼里，不知会怎样想。
车库门角那边，丹尼尔和点子兄妹紧站在一起，惶然看着门外的车子和四个大人。戴尔夫妇车子的门开着，雅茹去站在车门下，和车上的格文说话。潘迪去到车库那边，含泪和两个孩子拥抱后回来。杜适自己再过去，拍拍丹尼尔和点子说再见，又给丹尼尔说声“带好妹妹。”便也回来上车。杜适和潘迪，与雅茹之间没有互看一眼，更没有话。
车子动了，透过车窗和薄暗的晨色，杜适茫然凝注着眼前的楼廓，心里微喟，“再见了！”又忽然改想，“再也不见了！”
车子退到路口，缓缓地拐弯，透过百米外一排疏落的竹林，杜适遥望对门马丁家的住楼，他回温他们夫妇给过潘迪和自己的同情，心想，“离开美国，离开你们，此生再也不会来了！”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后，杜适和潘迪回到北京。歇过两天，时差还没倒过来，第三天就去了医院，经过x-光拍片，诊断结果右侧锁骨骨折。
医生给开了药。从此潘迪便每天服药，家里凡是用劲的活，便由杜适去做。这样，潘迪正好腾出功夫来学汉语拼音。她的心思，是把拼音掌握熟练，好再回去帮点子学中文。杜适理解她，又去书店买了《新华字典》，让她练习查字直到熟练。这期间的每个周末，点子打来一次电话，潘迪每到时候便不出门，等点子的电话来。开始时，点子电话上问，“巴布你什么时候回来？”潘迪回答说，“我会来看你的，这话你以后不要问了，明白不？”孩子聪明，知道不让问，是免得她妈在电话上听去不好。打那后，她的电话里便没再问。杜适提醒潘迪，“每次来电话，你们说话要省着点。这越洋电话的时间，是原先剩下的。时间用光了，她妈要是知道，不再给续费买时间，孩子电话就打不来了。”后来，潘迪跟点子在电话上就省着时间说话。
不到百天，潘迪的锁骨伤处，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了。心里对孙辈的挂念，变成一步步的行动。记得回来以前听点子说过，喜欢对门马丁家女孩脖上围的花毛线织巾。于是几次去到超市，给点子挑着买下花色好看的毛线回来，准备带去。接后又乘车去菜市口黄金首饰大厦，给两个孩子挑选项链和戒指。她看中的东西价钱贵，在柜台前拿不了主意，想来想去，出了大楼来在街口电话处，给杜适拨了电话。家里杜适听后鼓励说，“你心喜欢就买下，它是给孩子一生的纪念和回忆。”话毕又补上，“丹尼尔的项链别细了。去年，我在电视上看世界田径百米比赛，见男运动员脖上摆动的金项链，有种飘逸粗矿的男子气。”
“粗的更贵。”潘迪回道。
“那不是别的东西，是金货，怎么能不贵？你别心里嘀咕，看中喜欢就行。那是给孩子永久的纪念。”
听了杜适，她心才壮起来，去回到大楼，给两个孩子买了项链和宝石钻戒，又去买了秀美的坤表和玩具。回来时，正赶上今年春雨初降。她拭干头上雨水，进屋和杜适一算，花了五万多元。
“要不是你说话，我还真不敢下这决心。”潘迪一面理着发票，在纸上写下当天的花销，抬头看杜适。
“你一生花钱紧细，今天舍得这笔开支，人都能看出你在孙辈身上的情份有多重。听人说‘隔代亲’，这种感情在你身上表现特别明显。我自己也亲，但不如你。”杜适在一旁说。
“我是由不得自己。”
“我倒想问问你，你自己想过没有，你对点子，到底为什么这么疼她爱她，比四十多年前对雅茹和雅芳更甚？”
潘迪抬起头来，用手里笔挑开额前湿发，不假思索地说，“还为什么？因为是我带大的孙女。”
杜适的心潮沸涌开来，只觉她对孙女的爱，何等的自然朴实，何等的没有回旋。这爱，是她用八年心血浇出来的，他不禁微叹说，“你这份感情，人家那里却是容不下，要赶你走的了。”
“我得再带孩子大点，直到我的绿卡到期，到点子长到十三岁懂事，跟她哥哥一样大，明白我是怎么被赶走的。”
窗外的雨丝更繁密了，伴着丝丝的雨声，啾啾的鸟语从窗口的树叶间传了进来，到了杜适的耳里，那错落有致的“啾啾”，仿佛就是人语里的“啧啧”，赞美着这自然朴实的人间之爱。
五月十号那天，杜适和潘迪去一家邮局，在那里预订了二十二日的美国联航公司飞机票。回到家里，杜适给潘迪笑说，“幸好你有个秦妹妹，她跟她儿子去机场接你。不然的话，你就只有拿我写的纸条给机场人员看，让人找个出租拉你去目的地。”
“小秦说了，让我订好了票就告诉她日期和航班次。到那天我出发前，她会再来电话联系落实。她让我放心，她一定会去接的。”
“你去了那里，语言不通，万一情况下——”杜适说着，从抽屉取出写好打印的材料，“你可以拿出它，中文部分自己留着，英文部分去给邻居，请他们帮着联系当地社会工作人员来，甚至给警方来人看。她雅茹用警方来威胁，我倒想看看美国警方到底会在哪一方。”他把材料交给潘迪，“这材料你再看看，保存好，关键时候用。”
潘迪拿过材料，又细细看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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