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孩子么？不！祖孙情使她生不出那种感觉。“是孩子自己背弃了自己，背弃了我八年里对她的辛苦付出么？”她心里问，又心里答，“不会，我了解孩子，相信孩子。”她于是又咀嚼起孩子上车时对她的表情了，“孩子的表情，是那种想来拥抱又不敢，想招手说话又犹豫的那种。”对，是那样的！她越想越是，越想越肯定，时才难过的心情才有些稳静。
下午两点时分，她拿起电话，打算再次拨通北京，告诉来美十几小时里的情况。拨过号码后，没了声音，再拨仍旧，一连拨了多次，话筒里杳然无音。她这才明白，不是昨夜便是今早，雅茹已经把包费国际话线掐了。当晚，一等雅茹回家来，她就去问，“你为什么把通北京的话线掐了？”这是她这次到美后，两人间的第一句话。
“我家里每人都有手机，包括丹尼尔。家里电话不需要了，省得你跟北京联系。是谁让你来的？你想来就来，这种做法只有你才做得出来。在这里还吃我的饭，电话费你交么？”她的口气和她的目光一样强势，一付对待下人的样子，“我告诉你，我已经请了律师，过几天就发来传票，通知警察，让警察吊销你的绿卡，把你驱逐出境！”
潘迪听了气愤不过，她嘴上忽然僵住，不知怎么回应她。这时她记起了杜适为她预备的那份《致好心人和社会工作者》，和平时对她的支持语言，便说，“你去叫你那个美国律师的老婆张寄澜来，我还想找她算账的。你去叫警察来，警察来了，我会让警察知道，你这些年对我们干的些什么。你去叫，我等着。”
雅茹不料会听到这样反应，她的强势遇挫，于是回道，“你愿等就等！”说完，去了她的书房。
电话被掐了，潘迪一夜几乎不眠。第二天，她拿着台湾加蒂女士留给的电话号去格文家，希望和加蒂联系上。她头天在路口目送点子上学的事，格文想必已经从邻居中听说了。两人见面，语言不通，格文看着她，潘迪拿出加蒂女士的电话号给她看，又用手势给比划了一阵，才明白是想借用电话。通了话，加蒂女士告诉潘迪她中国名姓张。张女士给格文说了电话线被掐的事，又让潘迪接电话，给她说，“现在我把我的号给你用，这号是我交费包时的，话时有的是，我会及时给它续费，你用它可以到格文家来打，可以打去北京。”
潘迪谢过后，当下给北京杜适去了电话，杜适听后回应说，“看来雅茹徐新他俩还是容不下你。你在那里能坚持呆就呆，不行的话，可以先找合适的华人家去当保姆，最好是也有孩子在中文学校上学，你每礼拜天可以在那里见到点子和丹尼尔。”潘迪听了，想想这样也行。
次日，五月二十五日，是潘迪来后的第三天。她在家里等丹尼尔放学回来，心想在去别人家做保姆前，把给孩子带来的纪念品留给他们。下午五点，丹尼尔先回来了，潘迪拿着礼品来到他屋里。
“丹尼尔，巴布这次从北京给你和妹妹带了礼物来。过去的事你都知道，这次你妈咪还是要我走，巴布想在离开这里前，把礼物留给你和妹妹——”潘迪一边取出项链，哽噎地说，“买的时候，外公让我挑粗点的给你买，说男孩子带上合适。你把它放好，到你长大成人都能戴。你看看它，喜欢不？”
丹尼尔惊异地看着精美的礼物，两手把项链掬在手里，眼里湿了泪水。片晌后他问，“外公的e-mail是什么？”
“你问什么？”
“外公的电子信箱。”
“哦，等我问清楚后说给你。”
“好的。”丹尼尔泪水滚在脸上。对妈咪和巴布之间的事，他没说过什么。以往许多日子里，他亲眼看到过，亲耳听到过上两代人之间出过的事。父母把她和妹妹送去露西阿姨家过夜不归，他对此曾想过为什么，也猜测过，但嘴上不说不问，他的嫩稚的心在两方间摇摆，他管不住这摇摆。那次他亲眼见父亲把外公打翻在地，亲眼看见警察开车来的时候，父亲藏起来不露面，由妈咪出面应对。自那以来，他或许有过内疚，为他回答警察的话事后内疚。他每看见外公都想躲想绕，或者低头，直到看了外公回北京前写给他的那封信，他鼓起了勇气去地下室，和外公拥抱。
丹尼尔淌泪，潘迪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强着安慰孩子，说，“这礼物代表外公和巴布的心，你保存好了。以后见它跟见外公和巴布一个样。”
丹尼尔点头说，“嗯，我真喜欢它。”
之后又一天，下午放学时候，雅茹把点子接回到家后，不知什么事又自己开车出去很久。这时潘迪去把点子叫来自己屋里，给了她项链，钻戒，手表，和好玩的跳动狗，点子高兴得什么似的，抱着潘迪直亲。同样，潘迪给她说了和对丹尼尔一样的话，抱她在怀里，边摸着的她头发轻柔地问，“你给巴布电话里问啥时候来看你，说你等巴布来。怎么巴布来了，你不来看看巴布，还躲着我，嗯？”
点子惴惴地说，“我不敢。那天早上起来，妈咪在屋里给我说‘巴布来咱家了，你不许去找她，就跟爸妈和哥哥一起，你得听话。’这两天放学她接我回家，在车上也这么给我说。”
潘迪说，“巴布能想得到是你妈咪不让你和我一起。巴布不怨你，你心里记着巴布，巴布也记着你，直到你长大长高。到那时候，你会明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点子紧接过去，“我知道，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巴布知道你是聪明孩子。”
这是潘迪来这里后，婆孙俩第一次在一起说话。正说着听见车库门响，点子脸色惶然，“回来了。”边说，有想走的意思。潘迪明白她，给孩子说，“好的，你回你屋去。礼物巴布在这里给你留着。”
点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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