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厨房和饭厅的一楼厅堂里,尽西首靠墙处,摆放着一个大电视,电视正前方四五米处,蹲着一个古铜色的三人牛皮沙发,它的右侧面,是同样色调和款式的双人沙发,厅堂的中间,是一张六人座的,看上去已有年数的浅驼色饭桌。饭桌南侧,是一对落地式玻璃推拉门,由此往外看,是三十多米长的带护栏的木阳台的一小部分。因着阳台年久,木色已陈旧不堪,五年前杜适花了两天时间,给全阳台刷了土红色漆,才使它换了新颜,但五年风吹雨淋,那新颜已经不再了。
目光收回到一楼厅堂,东头是宽阔的操厨间,与之一墙相隔的,是洗衣房,从这里下几步木阶,便是车库。厅堂尽西头相隔的,是雅茹的书房,由书房的一对玻璃门望去,外面的阳台,后院的凉亭,和亭旁的泳池,便尽收在眼里。书房里,靠南窗的书柜台上摆着一盆玉兰,粉红色的花朵从宽叶间探出头来,媚气中夹着诡意,冷然对着两侧几层架子上森立的图书,俨然一副“我就这样,能奈我何”的神气。
几位老姐妹坐在沙发上,边说着话,吃着烧卖,团子,和其它吃食。潘迪给一旁的秦奶奶说,“你看苏老师带来的这些韭菜,都她自个儿种出来的,长得这样好。我在后院经种的那片菜地,你也看了,记得前两年你还常来电话,问我种黄瓜的事。我自己呢,有时候也问人,就是问苏老师,她可是这上的内行。”
苏老师接过去,“我其实也是摸出来的,干的次数多了,心里就有了路数,啥事啥知识不是实际干,实际摸出来的呢。”
“苏老师不光菜地上行,厨艺也来得。”邱奶奶说。
“你说的是,尝那鸡蛋卷饼做的,比饭馆老师傅做的一点不差。我吃着还在想,自己怎么也做不出那水平来。”潘迪说。
坐在一边的小孔,安静地听着,时而腼腆地一笑。她这是第三次来这里了,头次来还是一年前的事。那次她来了,潘迪还领着她到处看了看,她觉得这里收拾的很干净,在屋里给潘迪笑说“家里这么干净,我都不敢找个地方坐呢”。正在她给潘迪说着自己女儿怡文怎么依恋父母的时候,杜适来在屋里,一边听着小孔,好奇地笑说,“孩子七岁多了,还那么舍不得爸妈,晚上要跟爸妈一起睡。那你们就等她睡着睡熟了,轻轻抱去她屋里床上睡,次数多了,孩子就习惯了。”
“试过的,她能醒得来,一知道让抱走了,就跟着回来了,不情愿么。”小孔一边说,脸上满是幸福。
人就是这么,有时候不经意的不大的事,会在脑子里经久不忘。或许是杜适比较感性,易为情感所动,她对小孔家的印象,除了有次孩子们上课,他和他们夫妇在教室门外说过话,留下温厚好相处的感觉外,他很忘不了的,就是怡文这小孩有趣的对父母的依恋。
话题转到了房子上,邱奶奶说,“这房子不小,大概一百万买不下来的。”
潘迪接说,“这房子的房龄该有二十五年了,当初买的时候就是十五年的老房。去年他们给我说这房子要卖,让我走人,还请来经纪人来看了房子,叫来人工粉刷所有屋子,后来这事又搁下,不见了动静。我这次来,近些日子见家里少了好多东西,心想是被运去了他们买的新家。十几天前的一天,吃了晚饭,她男的开车带着两个孩子出去,家里就留下她跟我。我感觉又会跟上次一样,先把孩子带出去,避开孩子她再来逼我。果然,不多会她就来敲门,进来问我,“想好没有,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回答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问。”她听了马上说,“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你得离开!”声音还挺横。我还跟过去一样,重又说她当初怎么给我许愿,说给我办绿卡给他们带孩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骗人话。我没说下去他就喊,“别给我说这些,我不爱听。我今天给你说,你要不离开这里,下一步去的地方就是收容所。”我气着说,“知道你们要搬新家去,才这么来紧着逼我。”我刚一提这事,她那个凶劲就像要把我吃了,给我喊说,‘谁说我要搬家!谁说的!我搬到哪去?’我回她说是去年她亲口给我说的。我话刚毕她就嚷说,‘我没说!’你们看,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不认帐就不认账。”
几个人听了都摇头,个个脸上都是不屑。
“我想她大概是真想搬走的,离开她做恶的这地方,省得邻居常看见她,指她的脊梁骨,”秦奶奶说,“她怕你知道新买的家,是不想你也跟着去。”
“对,”邱奶奶说,“可能就这用意。”
“新家搬去哪里,不用问人打听,网上一查就知道了。”小孔说。
“对,”秦奶奶朝潘迪说,“比如说,你这个房子我在网上就查看到了,门前长了几个棵树都清清楚楚。”
几个人又说了些时候,才和潘迪作别离去。
站在大门前,看着车子远去,潘迪心里空空的,几个人的面影,在她心里萦回不去,其中一个停住了,是稳静的小孔。潘迪掏出身上纸条,上面记着小孔留给自己的电话,她眼睛看着纸条,耳里响着她的声音,“往后你这里有事,就打这条上的电话给我。你给我的北京王叔叔的电子邮箱地址,我回去存在电脑里,以后好联系。以后赶有机会,你也去看看我的新家,是花钱请人工盖的,经济上值。”
“她盖新家了,会是什么样的?”潘迪听了心奇。她爱鸟及屋,因着对小孔的好感,连带着对她的新家也有了这种感觉,心里默念,“愿她的新家,比自己女儿女婿的新家好不少。”
几天后,女儿女婿开着车子,带着孩子从海滩回来了。两个大人对潘迪依旧冷漠不理。两个孩子中,一个是不近不远,心理上远的味道偏多;另一个是心理上近,面子上不敢近。对这,一些日子来,潘迪早已有了感觉,而且明白,是大人的工作做成的。让她失落大的,是丹尼尔从起初的亲近,到后来的渐远。对这,她曾对自己有过淡淡的疑问,“花那么多钱买千足金项链送他,合适么?”这个疑问,后来在电话里让杜适释开了,“不要疑问自己,你没做错。给孩子的礼物,是我们给他的心,它会伴孩子终生。到他长大成人时候,见了这沉甸甸的贵重的千足金项链,回忆会使他钩沉童年,温理和审视既往,巴布和外公对他的情,会永在他身上。”
又是一个礼拜过去。这天是八月二十四日,潘迪收拾完一到二楼的卫生,特别是彻底收拾完了丹尼尔的内屋和卫生间,便一直坐在自己屋里小桌边,回忆和书写自从来这里后的经历。写了一阵,又拿出买给安碧格的小新华字典,一遍一遍地练习查字。对拼音查字,他已经从原先的生疏,到了现在的熟悉掌握。这是她来这里前,在北京天天练的结果,为的是要来帮安碧格在中文学校的学习。几天来,她挨个儿练习了二百零一个部首的查字,虽然安碧格如今回到家里,几乎没有机会来和她一起,她再帮不了孩子,但不愿丢了自己已经学来的这点本事。
当晚八点多,她在屋里听见有人敲门,她去开了,是雅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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