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了。
“这几天,我没有一夜睡踏实过,心里的事我合不了眼。我这么晚约你,没去工作区或图书馆前,而是在这里,因为家里不让走远了。你看那边二楼我家屋里的灯大亮着,我爸在那里等着我回去回话。”
杜适循着她说的方向看去,看她曾给他指过她家在上校楼里的位置。他遥望那屋子,仿佛看见里面正襟危坐着她的父亲,他不由心上一缩,收回了目光,这时听她继续,“我原本想,是缘分把我和你引到了一起。和你一起的日子不短了,我常想到将来,想到将来的日子。我给我爸说了和你的关系,那天说以前,不知为什么心里犯嘀咕,结果正应了自己的担心,他刨根问底很细,后来脾气一上来很怕人,最后给我摊了牌。”
她停下来,想听杜适的反应,但没见他的表示,像木雕石刻一般,她于是继续,“我爸人很固执,用他那辈人的思想想事情和管束我。我知道爸很疼爱我,要让我按着他想的路子走,包括个人问题。我是处在了你和我爸之间,依着我对你的感情,就得失去了我爸的亲情;反过来,就不免会上海你我的感情,这几天里,我是不住地受着情感的苦熬——”
她的话,在这里被杜适接了过去。
“我想给你说,不要顾我这里。你给我说过,你从中学失去母亲后,是你爸带你到现在,你姐远在沈阳,她跟你爸的关系你给我说过。你现在是你爸的精神寄托,无论你还是我,都该为老辈着想。你放下我吧,将来记着有过这份情就行了。”
杜适说这番话的时候,连自己也觉嘴和心对不一起。他不敢露心里的东西。他的心希望她成为她爸的叛逆者,等她自己说出“我爸跟我摊牌,就随他,我不离开你。” 然后自己随声附和她。可是,他看不出她有这意思,自己仿佛也有了罪恶感,似乎她的上校父亲对自己喝道,“呸!你这个坏蛋!原来是你挑拨我们父女啊。” 他没了指望,于是颓然调节心情,让自己做出高尚,说出上面的话给她。
尹雯朝自己家的上校楼看看,又转脸回来说,“想到你我这么分手,想到各自未来的生活会是怎样,想到你我今后再不能常见——”
杜适接过说,“无论到未来多
远,你我都不相忘,好么?” 他说着话,只有自己明白是多么无奈,多么不情愿。
“我会的,一定会,今世不忘。” 她说着又转脸朝那边上校楼看,杜适注意到了,感到时限已到,仿佛她的父亲就要过来,厉声喝令她回转,他感到了绝望,于是说,“时候长了,你该回去了,我在这里望着你回。”
“好的,那我去了。” 她依依地说。
他无言地点头。
她走了,看着她的背影,他肝肠寸断,只觉得天地异色,时才忍住的心情已经“决口” ,不知哪里来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涌出,视线一片模糊。忽然,他紧步追了上去,从贴身衣袋拿出那份文摘英译稿给她,哽声说,“带着它。”
她转过身,路灯下,两人见对方已是泪人。
她接过纸页展开一看,瞿然一愣,无言中给他点头,在低声悲咽中去了。
杜适拖着步子回到工作区,在自己和尹雯两个所的大楼之间往返踱步。夜深了,楼宇间过道风吹来,飘起他上衫的下摆,风从腰间钻进,他猛一个激灵,浑身起粟。转身上楼到工作室坐下,追想起《西安仪表学校》门前,与宝龄的那次作别,和自己对她的亏欠;又想起与尹雯的相遇,相识,相知,对未来生活之梦,和今日梦的破碎。他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又一时心乱,写不出来。忽然想起幼时学练毛笔字时,青铜墨盒上精刻的《归去来兮》词。和着此刻的心情,他在对这首词的碎断记忆中沉然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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