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色满窗，已是夜半时分，杜适仍未入睡。白天凉台上的思想又转了回来，想着一周前去尹雯处的那次邀聚。在他，那是许多年来的第一次。那天他边骑自行车，佟自立电话里的声音又来在耳边，“……我们所全迁上海，就剩两个来月了，先头人员已经出发。尹雯这些日子的心情，田青明白，她疼惜尹雯，知道她近来表现的因由……” 话筒里忽然没了声音，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杜适正想发问，佟自立的声音又过来了，“我是在想，你可能以为，多年彼此沉默相隔，过往的事，会在心里淡化，或者遗忘。可她呢，搬迁日子越来越近，你是不知道，也不会想到，她不两天就来在四楼田青的仪器室，在里面的角隅处，高高地守望你，看你上班下班，近几天更勤了。田青注意着她，一直佯作不知，默护着她的心思。对她的表现，开始时候，田青和我都觉着费解，可我俩说好了，在尹雯面前都不去探问，只希望她此去上海，时间会慢慢磨去相思。” 佟自立又停下，几秒的默然后，声音又传了过来，“还是在前几天，田青瞥见她就在那角隅处，一个人在悄然抹泪。后来田青给我说了这事，我俩怎么也没想到，她对你们的往事竟到这样的程度。我倒是在想，你同意的话，该去跟尹雯见次面，无论从旧谊，还是常理，都是顺乎的，她是不多久就要离开北京的呢……”
自行车上，杜适又想。尹雯不仅和佟氏夫妇熟悉，她和田青的友谊就如一对异性姐妹。这次邀聚，虽是由佟自立夫妇张罗，意在为尹雯读博士的儿子出国添兴，他们夫妇能想到邀自己来，除为添兴外，想来是另有心意。想到这里，他脚下一使力，直奔上校楼。
他是按时来赴邀的，到了三楼楼梯口，正要敲门，门开了，面前的是尹雯，身后是佟自立夫妇，再旁是一位俊雅的后生。杜适心里在想，这该是佟自立电话里讲的文煦了。
“请里面坐吧。” 尹雯礼仪地微笑说，引杜适到客厅，一面招呼儿子，“文煦，给王伯伯沏杯茶来。” 一旁的佟自立对杜适说，“我在窗子上一直瞄着你，等着给你开门呢。” 杜适回道，“不想你俩先我到了。”佟自立说，“是我们张罗的，理该先到么。”
主宾一起坐下，文煦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杜适面前说，“王伯伯请喝茶。”杜适说声“谢谢！” 尹雯对儿子说，“你先去你书房，一会吃饭叫你。我们大人说说话。”
文煦轻声“嗯”了一下，给三位客人一个微笑，便转身去了书房。看着这位后生，杜适觉得温在心里。
客厅里，伴着轻微的音乐，四个人一起品着香茗，说着各种话题。杜适和尹雯，坐在紧靠茶几两侧的沙发上，多年不曾一起，他明显觉出了她的变化，仪态温柔雅澹，较当年安详多了，说话从容自然，顾盼中偶尔和自己目光相值，并不回避，然后自然离开。杜适此刻明白，她和自己都心下雪亮，只不过寂寞在心里，不说出来。他以自己的心理估想对方，“ 她未必和自己不同，未必如表面那样无事。” 此刻两人近在咫尺，杜适却怅惘于她当年对自己的那份亲昵，已成了难能再有的，遥远的记忆。
瞅着说话空当，杜适留意着居室环境。毕竟是上校楼建筑，屋子要宽大敞亮得多，客厅大屏幕电视机两旁的花架上，扶疏摆放着绿叶
植物。绿丛中，探出一朵娉婷玉立的火鹤花，花色正红。他的思想走远了，年轻时，王府井百货大楼上，两人观赏居室布置样板间时，她娇妮地逼着他讲对室内陈设的想法。当两人的想法会合在“万绿丛中一点红”时，她身子一斜碰他一下说“将来也这么做。”这再明显不过的对两人家庭生活的期望，当时是怎样的鼓舞了自己。人生多舛，岁月流光倏忽过去，眼前的绿丛红朵，养护它的，却孑然只她一人。
佟自立这时说，“现在该下厨了，咱几个热热闹闹一起动手吧。”田青嗔他一眼说，“瞧你倒像这里的主人了，也不听人小尹的意思。”佟自立回道，“那还怎的，今天老哥来雯妹这里，就老哥做主。” 说得几人都笑，一齐起身去厨房。杜适觉得，佟自立比当年豁达风趣多了，他的嚎唠的谈风，少热闹。
尹雯从冰箱取出青菜，熟食，鲜鱼，和田青一起下手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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