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潘迪这次伤骨，过了三个月就好了。她心里挂着孙孙丹尼尔，也盼着有个孙女会降临世界，心急着要再去。她这心情，正合雅茹的希望，不多天后，去美国的机票就寄了过来
这天，杜适从汇丰公司出来，算是正式辞了岗位。离月底还有十来天，任经理说自己“仗义”，给杜适开了满月工资。经理室里，他拥抱了杜适，又牵手一直送到大门口，杜适走过二十来米，回头一看，经理还站在那里给他点头招手，就这么，他从此结束了为他人供职的日子，要陪伴妻子远行了。
接后，他乘公交去了白石桥那里的《国家图书馆》，还完了借书，顺便去到阅览厅，从架上取下那本常看的新近期刊，在阅览桌边坐下随便翻看。人要走了，心思难静在刊物里，不一会停了下来，合卷长思。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的晚景。眼下的他，感到了生活的不由己。潘迪的执着的母女情，祖孙情，牵着他脱离了原想的生活路子。对这，他曾归结于自己的心软。本来，许多年里，他常是依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他是认定以后不言弃的那种，少有左顾右盼和畏忌人言，有时会被视为“异端”，他则自解为“硬汉” 。可是，对女人，对弱小的生命譬如咪咪，他却会一副柔肠，他是情感上的弱汉。
他走出阅览厅，刚下楼梯几阶，手机响了，拿出来刚看两行，心就如同着了重重一鞭，抽出了血：
王伯伯：
我含着泪让你知道，我母亲已经去了，她永远地去了。母亲
走前，曾想和你说一次话，但最后放弃了，是医生劝止了她，
因为她已经虚弱到无法那样。
在那以前，从母亲零星的话里，我想到了她的过去，想到
她提过的她此生负疚的人。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两天，她给了我
她的小本，竭力打起精神给我指了指你的名字和你的手机号，
我才明白，那人就是当年饭桌上的王伯伯。母亲还没来得及给
我细说，她的手忽然一松，小本跌到病榻下，她就从此走了。
我将在明天动身返美，动身前，为母亲传来她离去的消息，
她走前曾说过，她会在天国里护佑你和你的家。
侄文煦
看完，他把住扶手凝在楼梯上，闭了眼。七年前北京站送别的往事又来到了他的记忆，她的“好像我们陌生了”和“只叹缘分太浅”的喟叹，萦回在他的耳里。他此刻虽闭着眼，那火车启动前急促的铃声中，她无言的颤动的唇角，和转身疾步赶回车厢时那秀削的背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少顷，他睁眼回过神来，时近中午，他下到一层大厅，掏出小本，照上面的号码拨通了上海佟自立家的电话。
是佟自立接的，杜适刚一问，对方就回问，“你知道了？” 杜适回答说“对！” ，对方说，“是我和田青让文煦给你发个信息过去，文煦明天就该回美国了。” 佟自立话毕，是七八秒的静音，杜适正觉着诧异，又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田青呢，这几天一直在尹雯家，帮文煦料理他妈的后事，到今天还没回来。”盛宠萌妻
“尹雯是怎么去世的？”杜适问。
“医生的话似是而非，最知道她的，该是田青和我了。文煦这次回来，经常守在他母亲身边，从她母亲零星的话里，他听出了什么，来问我和田青。我们不想再瞒孩子，便给他讲了他母亲的过去，讲了文革中，他的父亲孙伟怎地紧随时势，变脸批判自己的岳父，和之后尹雯的离异。”
佟自立的语气一转，沉下声去，“当然也说了早在那以前的你。”接着又是静音，十几秒过去了，杜适打破沉默。
“老佟你说你的，我在听你。”佟自立才拾起话音继续：
“尹雯曾给田青和我说过，当年走了那一错步，事后她父亲后悔，她自己后悔，我们听了也深深痛惜，但已经晚了。”
电话里第三次静音，佟自立顿了一阵，
“在我们所里，因着大家对她的极好印象，和清楚她生活里的事情，那天哀悼送别会上，绝大部分人都去了。”
说了不几分钟，电话便挂了。杜适惘惘地想：“．．．如果三十八年前，如果她父亲和她，没有依着那个年代的道理，迈出那个错的，被她后来说是‘影响彼此一生的错的一步’，那么今天．．．” 他在心里凄然给自己摇头，拖着沉沉的步子出了图书馆大楼。
回家的公交车上，杜适支颐靠窗坐着，极其萧索地望着窗外掠过的杨絮，那雪般素白的飞絮，在半空飘飘扬扬，一路弥漫在视野里。他不由地起了思量，愿这飞絮，给去往天国路上的她带去自己的遥思。
他忽然流下泪来，是为她的泪水。
回到家，取出《萍迹》文稿，是为她写的。他边看边梳理着里面的文字，耳里响着一个声音，“写出来以后，不论能不能印成本子，我会把它放在枕边常伴．．．．．．”
潘迪从厨房将饭菜端来放在桌上，转身来在大屋桌边说：“老见你花工夫弄那东西，放下去吃饭吧。你不是爱吃米粉肉么，这次我蒸出来的保你吃着喜欢，去吧去吧，还有你爱的红葡萄酒呢——” 说着把桌上的文稿一收，拽着杜适的衣袖来到饭桌。
杜适坐下端起酒杯，嘴碰住杯沿，眼睛看着潘迪心想：
“见我花工夫整理文稿，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这样想时，他微感有负面前的妻，但又想，“她进入我的生活远比你早，她是很不幸的，愿你能理解我，也理解她。”
吃着饭，潘迪说，“上午我去菜市场，在四号门遇上了我们单位的林盛才，人家下月又要领上孙孙回美国了。”
“是美国那边的儿子想了么，他那孙子好像比咱丹尼尔大好几岁，名字叫什么来着？当年也是在四号门，那时见他孙子才两岁大点。”
“儿子也工作在美国北维吉尼亚，住在什么地方我叫不出来，说是跟雅茹离的不远，这次让老林带上孙子过去，是该让孩子上学了。上午老林说他孙子叫——哦，大概是叫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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