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濠州寿州的两支队伍竟然都大败而还。
正值仲春时节,干燥的暖风卷着灰尘和柳絮从门口吹进来。茶水一壶接一壶地上来,我不住地喝茶,却仍觉得口干舌燥。我扫了一眼这屋里的几个人,葛从周、庞师古、敬翔、谢彦章、友恭俱在坐。刚才他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怎样再次出兵夺回濠寿二州,现在却都不说话了,有的跟我一样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有的却呆坐着望着门外的飘动的柳枝。
我清清嗓子,可连日来的焦虑还是让我一开口就是个嘶哑的声音:
说话啊,这封信就这么让人犯难?
我的面前摆着一封来自陕州的信,这是保义军节度使王珙和绛州刺史王瑶的联名信,是王珙亲笔。王珙和王瑶是十多年前我认的舅父、河中王重荣的二子。王重荣靠兵变起家,自己也在光启三年让部将常行儒干掉。此后是王重荣之兄王重盈袭了河中护**节度使之职,王重荣的二子则被被他们伯父奏请为保义军节度使和绛州刺史。而在不久前王重盈病逝,军中推举行军司马,本是王重荣的大哥王重简之子,后来过继给王重荣当儿子的王珂为护**留后,待朝廷允准就要正式节度护**。
他们的信封上写着:呈送全忠表兄亲启。信中他们详细说了事情经过,并道,
今吾父与伯父俱仙逝,本应吾兄弟中一人承嗣为节使。王珂,本吾家苍头小吏,非我同胞兄弟,安能为嗣?吾兄弟曾列兵河中,王珂却冥顽不灵,强占河中不论,仍上奏天子曰,其父重荣有兴国之功,理应由他嗣护**使。并已乞河东李克用相援,李克用为其上奏保荐,天子已准。王珂妄言不惭,篡夺河中,李克用助纣为虐,当真可恶。表兄乃朝之重臣,与吾家患难之亲也,岂能坐视吾表亲任人欺凌?请表兄代为上奏朝廷,勿教那狗奴王珂霸占护**,河中数州附庸了河东,岂非亦对表兄不利?
本来这个事是他们河中王家的家务事,他们是兄弟也罢,不是兄弟也罢,都跟我这个“干表兄”扯不上关系。可他们闹大了,因那王珂是李克用的女婿,李克用当然要插手其中。而李克用一出现,天子对李克用颇为忌惮,现在的情势是河中十有**要归了李克用。所以王珙兄弟才想到再把我拉进去,意图在朝廷那里与李克用抗衡,叫王珂做不成护**节使。他兄弟俩说得没错,李克用若得了河中,将来对我是个很大的威胁。可是现在我欲拿下兖郓,前后两次李克用都不厌其烦地派兵添乱,我若为此事再去招惹他,他还不得趁我用兵兖郓更与我作对?到时候兖郓难下,恐怕还会把李克用惹到中原来,那麻烦就不是一点半点了。这时只听葛从周道,
郡王若从王珙兄弟之言上奏朝廷,或可挡下王珂的节钺,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让那李克用更加忌恨宣义。别的不说,他现在正休兵,无仗可打,兖郓之地他必得染指了。取兖郓的计划已多年,如此岂不是拖延更甚?
可若是郡王的上言果真让王珂李克用不得逞,王珙兄弟之一袭了护**之职,那河中几州就在我宣义的掌控之下了,得了河中比濠寿二州又如何!庞师古接着道。
谢彦章和友恭俱没有说话,只在左顾右盼。友恭看样子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我遂打消了问那两个小子的念头,以目视敬翔道,
敬先生,此事你看如何?
敬翔抬头看了一眼葛从周和庞师古,笑道,
其实……葛司空和庞都使说的都有道理,此事确也两难。敬某,寻思着似可这样,请郡王斟酌。河中之地自是不能眼看着落入李克用之手,而也不必郡王亲自上表惹来麻烦。不愿看李克用坐收渔利的人多得是,他那邻居凤翔节使李茂贞,现居陇右郡王,历来跋扈,势力掌着好几十州不说,对天子大不敬,前年又逼宫,逼死了杜相公,并不见有人对他怎样。他怀不轨之心,关中一带早已传遍,现河中内乱,他又岂能让李克用白捡个便宜?郡王不如回信给王珙,只言确也支持王珙,但与河东积怨已深,现在只求在中原自保,不意再起波澜。只教他求无所顾忌的李茂贞,事或可成。当然,老谋深算如李茂贞也不肯轻易与人当飞箭,郡王可考虑适可资助王珙以贿李茂贞。这样不白费他来信求郡王之意,郡王的表亲之情也算仁之义尽,不会得罪于他。
这时友恭抢着道,
好啊!凤翔李茂贞若是肯为王珙上言,一则河中之地是不是李克用的就难说了;二则父亲不必出面,免得河东矛头又对着我宣义;三则还可笼络了王珙,全了父亲的表亲之情。父亲,敬先生果然是好筹画!
我看了一眼友恭,还在思量着敬翔之言,没有搭话。敬翔只是笑笑,淡淡地道,
友恭郎君过誉了,只是个穷极的法子。
这时谢彦章又向敬翔道,
依敬先生所说,其实还有如李茂贞者。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华商节度使韩建,他们前不久的事圣上未准,闹得沸沸扬扬。天子虽自登位以来意重振君威,与关中诸藩有一些结怨,但毕竟还是忌惮他们,他们若是此次也为河中之事请命,天子之意或有所动。更何况王行瑜、韩建俱是关中强藩,断不会眼睁睁看着李克用拿走河中。
敬翔点头,才欲说话,却听庞师古问道,
王行瑜,韩建又闹了些什么?
友恭听问,忙接话道,
庞伯父自回来只忙着整军,竟不曾听说吗?
也略有耳闻,到底不知详细。庞师古道。
友恭又道,
那王行瑜自从与李茂贞几年前逼宫,逼天子赐死杜相公,得了天子铁券又晋为中书令,越发没了顾忌,两个月前又求尚书令……
我听说他是求尚书令做,胃口也忒大了!庞师古愤愤不平地道。
就是说嘛,友恭看了看了我,又道,
韦昭度韦相公就与天子进言:太宗皇帝以尚书令执政,遂登大位,自是不以授人臣。惟郭子仪以大功拜尚书令,终身避让,行瑜安可轻议!就这样,韦相公一句话也正中天子之意,便不准王行瑜之请。而王行瑜、李茂贞之流与那崔绍纬崔相公是什么关系?崔昭纬内结权宦,外交强藩,人所共知。此事一出,崔昭纬哪有不告王行瑜之理?王行瑜自此记恨韦相公,便上书说韦相公奸邪,不具为相之才,当年伐蜀失败就是他干的好事,请求天子罢了韦相公。天子也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也不愿受王行瑜等人的制,便回王行瑜道:军营中的战事,朕即与各藩镇图谋商议;至于任命宰相,则应当出自朕的意向。这一下更把王行瑜惹恼了,上书争论不休,又有崔昭纬在内策应,天子毕竟奈何不过王行瑜,韦相公现在已被贬为太子少师了!
当时京城和河东安插的耳目有几个是我让友恭从军中安排去的,所以这些密报他知道得很详细。对于这些事我只知个大概,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听着里面有些详细的我也没听过,想是我一向不叫他们长篇大论,他便只捡重要的与我说。只见友恭将一碗茶一饮而尽,继续道,
这还不算完,天子不是在京师建了八镇军吗?这八镇军隶属左右神策军,王行瑜见良远镇离他近,便要求天子让他统领。还有韩建也乐得学他,以阳镇离他华州近为由,也求天子让他兼管。这八镇军乃天子亲建的禁军,他们想管已经又是僭越,天子当然又是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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