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的人走了吗？我问王达道。
还没，他们说敬府马车还在西边拐角候着，只把礼抬到大门口放着，我这不就赶紧过来回郡王了。
我转身往大门走，一定要看个究竟。那个女人别以为时间一长，她就可以忘了我的警告。大门西边确有两辆敬府的马车，我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就见从前面车上下来一个薄纱遮面的女人。她止住侍女跟随，快步走到我面前，撩起面纱，正是刘婵儿。她眉侧和眼角边画着一枝梅花，是欲遮盖那个伤疤而做的妆。这个怪异的妆点却显得她更加妖冶。只见她矮身一礼，道，
郡王万福。别来可安好吗？
我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说的话，只道，
把你的东西拿走，马上离开！
她直起身，看着我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给夫人贺喜。
听她说这话，两年前那一幕幕，惠儿受过的罪，那个夭折的小女儿，都浮到我眼前。我心中顿时暴燥气涌，却又不得不强压怒火，冷冷地道，
你记性真是很差，
我一步逼到她跟前，盯着她脸上那个梅花道，
这个妆可画得好吗！
她向一边躲了一下，不敢看我，支吾道，
这……这也是敬翔的心意，我，我是……
敬翔是敬翔，你是你！敬翔什么都知道。上次我顾着敬翔才留你一命。你还不知道吧，他后来跟我说，你再有什么不轨，不必告之他，听凭我处置。带上东西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不容她再说什么，我回头叫王达让人把东西抬出来放在大门外。我回身欲进门，又扔给她一句话，
这就算第二次警告你，不会有第三次了！
大门重重地关上前，从门缝里传来那个女人的一声哭喊，
都这么嫌弃我，当初还不如让我死在徐州！
死在徐州？她这种女人会舍得死吗？她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得更舒服，很多时候都是不择手段，名声，情义，脸面有那么重要吗？我从心底里发出不屑与轻蔑。忽地又发现，她多有早年间的那个我的影子，或者我还是那个我，只是与惠儿过的这些年，惠儿的美好已经把我那个阴暗的影子渐渐包容了吗？
呵气成冰的乾宁四年正月，距离我从魏州撤走而葛从周回到郓州大营继续围城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多月。年前的战报总在说朱瑄已经快坚持不住了，郓州城中逃兵越来越多，逃兵出来大都被葛从周他们俘获，言道城中已粮绝，朱瑄还在打算到处求援。而从兖州传来的探报也说兖州城也近粮绝，大年眼看过不下去。怪不得这次郓州围困，朱瑾没有首当其冲跑过来，原来他是自身难保。这些年屡次出兵兖郓，这些地方跟当初的感化之地一样，耕种几无，他们吃的，不是求别人，就是到处抢。现在就要让他们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也到头！
可是看样子年前葛从周和庞师古并没有要攻城的打算。我担心他们在郓州日久，上下军心麻木，错失战机，便不顾敬翔静待战机的劝说，点起三千兵往郓州而去。只是才行出汴州城三十里，两个月前我召回留守汴州的友裕，派快马来追上队伍，交给我一封信。我一看却是惠儿写给我的。这次出征我没有事先与她商量，只是待走的前一天才告诉她，当时她就蹙眉不语，我以为她见我到了年关又出去心有不悦，还紧跟着说了几句好话。她欲要说什么，却又在忙着照顾友徽和云宜，最终也没说，只叫我万事小心。现在她又叫友裕派人急急地送信与我，是有什么事？
展信来看，只见惠儿娟秀的字体开头就写道，
夫君见信，望速速回返！
惠儿说这次出征根本没有必要，反而有可能会弄巧成拙。郓州之围已经这么长时间，葛庞二将行事沉稳有谋，非是愚昧不战，正是吸取前番多次交战虽胜而不得城的教训，在等一举夺城的机会。惠儿说依现在情势看，最后战机不过就在一月之内，我若这时候亲去，势必督压二将，打乱既定部署，反而军心动荡。况且我亲去，声势陡增，朱瑾也罢，李克用也罢，说不定也会不顾一切再杀到郓州与我殊死一战。信的最后，惠儿又道，
夫君亲去，十有**此战不利，请速回！
我将信慢慢折好放进衣袋。这些年来，惠儿参与过的军中大小事，没有不让她说中的。惠儿信上所说也不无道理。虽然来之前敬翔也劝过我先不要轻往郓州，可我总觉得他在此事上也忒沉得住气，本心里就不想听他的。现在惠儿也不顾大军已在路上，飞书让我回师，难道这次，我真的不该去吗？
罢了，我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心道既然惠儿都这么说，那就不该去！我对一旁有点吃惊的王彦章道，
传令！回汴州！
郓州没去成，我过了一个焦燥不堪的大年。还好惠儿所说的最后战机在一月之内却是一语中的。上元节夜里，葛从周见朱瑄偷偷引到护城河的清河水越来越多，便从清河西将数百小船结在一起，顺水到了郓州城下。小船当作浮桥跨连城壕，庞师古指挥大军过浮桥搭云梯登上城楼。郓州城中虽不过节，但也没人有心思守城。大军一路掩杀进了城，没多少时候，郓州守兵全部投降。又听降卒说朱瑄带了亲兵已逃出城去，葛从周自带百人一路追去。天明追至乡间，正遇一伙百姓正在与人争执混打。近前一看，挨打的正是朱瑄一家人，当即擒下朱瑄。现在朱瑄正在被谢彦章押在来汴州的路上。
终于拿下了郓州，这些年多次出兵向东，有胜有败，却始终进不了郓州城杀不了朱瑄。我几乎已忘了为什么要与朱瑄为敌，忘了为什么要占据郓州，为什么要屠戮天平军。多次进军无果只留给我一个念头，必须杀了他，荡平他的军队，占据他的地盘。我不能容许这个厄运降临到我头上，只有我的敌人才活该如此！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心终于有了一些踏实。
我快步如飞出了厅堂，屋外依然凛冽的北风似乎也不再让人那么厌烦。侍卫以为我有什么事忙跟上来，我挥挥手止住他，直奔向后院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惠儿。正是在她飞书制止我出征后的二十天，如她所说，郓州拿下了。惠儿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只有她，才让我感到万分的安稳。
惠儿正怀抱云宜喂奶，手指抚摸着云宜新长出来的头发，听我说完也没抬头，面上淡淡的。
惠儿，还是你说的在理，我若年前去了郓州，现在还不知会如何！我笑道。
惠儿将已经熟睡的云宜放到小床里，才轻声问道，
那郓州军使，夫君打算将他们怎样呢？
这……谢彦章还没把他们送来 你就别管了。
我心道还能怎样，之所以不将他在郓州杀了，无非是还想以他要挟朱瑾，但前有朱琼的恶心事，朱瑾会不会为了朱瑄就范，根本无从想像。朱瑄要是不再有利用价值，那还留着何用？
惠儿没言语，半晌才慢慢道，
素来战败无归路，凭勇武之力立业，夫君屡胜，他人就屡败，家业越来越大，我却是越来越担心……
别担心！不会有事，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我这么做也是想让你和孩子好好的。好了，别说这个了。我这要去趟郓州，那里得好好安排一下。
我站起身从背后环抱着惠儿，俯在她耳边又道，
明早就出发，我先去让他们准备了。
她没说话，轻轻点头。我又稍用力揽了一下她，才要开门出去，只听惠儿又道，
兖州军使，不会轻易就降的。
这声提醒语气轻轻的，我回头望她，她轻蹙眉头，目光里是深深的忧虑。惠儿已经明白我下一步要干什么了，也清楚那件事的难度。我冲她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开门而去。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