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半月便是慕钦生辰。
绞尽脑汁，寻思着该送什么礼物。
霓裳舞不好，他最恼我跳舞，怕有闪失；给他做双鞋？手艺不精，实在不敢拿出台面，即便我敢做他敢穿，他定会遭人笑话这鞋。想来想去还是做一碗寿面好，能填饱肚子。若爱吃，我便日日做给他！想想就心潮澎湃，琢磨着找谁学习做寿面呢。
红楼的姐姐大多不善烹饪，红丽会做点心，思前想后就只有红姨会做寿面。
八岁那一碗寿面，至今令我回味。
初初来到红楼那日，红姨特意为我做碗寿面，我不领情，无情地把它推翻，冷冷道：“今日不是我的生辰。”红姨黯然伤神，我夺门而出，跪坐冰天雪地里哭泣。不晓得为何要哭泣，悲哀、压抑、恐惧，似乎经历过一场血雨腥风。
太冷了，我怕死，起身往回走。
门是虚掩着的，红丽在收拾打碎的碗，红姨重新煮面，眼框微红。
“真是个冷漠美艳的小妖精。”红丽不免抱怨几句，“红楼上下的姐妹哪个不尊敬您？她真够放肆，寿面我们想吃都没有呢！她呢，倒好，大手大脚就打泼。”
“你倒是先满腹怨言。妩儿她与我有缘，敬缘方丈说她天命不凡，叫我好生呵护。她是福星，她一来，我的头疼病便好了。她与我有缘唉！我一生无子女，她便是我的女儿。”红姨怔怔，哀叹，戚戚然。
红丽道，“红姨风韵正盛，将来嫁人生孩子。什么一生无子。不吉利！呸呸呸。”看得出来红姨在她们心中的分位极高，给红姨天大的气受，莫怪她们不喜我。
红姨苦笑，“风烛残年……敬元方丈道我一生寡孤，后半生荣辱全系妩儿，她身世同我小时，抛开杂念，愿意宠着她，关心她。”
红丽张张嘴，一句话徘徊在口中迟迟说不出口。红姨信佛，她们都不敢说佛是无稽之谈。在她们心中，红姨，便是她们的佛。红姨将她们救出苦海，给她们无比温暖的家，使以她们不必落魄街头，风餐露宿。
红姨是她们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圣，如今柳如是这个小小女子给侵犯了，若不是红姨护我周全，估计此刻我被踢打得面目全非。红姨啊红姨，你的慈悲使我难以冷漠，是像春日般温暖的，融化冰封的内心。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一句箴言？
小心翼翼推开门，两人看来。我垂头，细声细气道：“红姨……”抬头，泪光莹莹：“我错了。红丽姐若不喜欢我，我走便是。任我孤苦无依，流落街头。”神情痛苦委屈，掉过头去。
红姨一把怀抱着我，泪声俱下，“妩儿，红姨疼着你呢。”
红姨忆起当年之事，道：“当时我就心想，小丫头真城府，犯错的是你，把所有不如意都推到了红丽身上。自己倒洗白。”
红丽忙不迭地附和：“是呢。当时我莫名其妙就因你一句话就觉得自己罪孽滔天。”
红姨颇为欣慰地抚摸我的手掌：“妩儿并非我们想象中的单纯。这样最好不过。曾今那住持道你是天降贵人，尊贵非凡，荣宠滔天。”
“那些当不得真，命是不动，运却流转，命是自己的，别人怎能做主。”当时的我不以为然，傻傻认为自己足够掌握命运，殊不知，我的命在一出生就意味着被他人主宰。
“傻孩子。”红丽道，“有些人的命，生下来就是注定的。反抗，会受伤。”
我听后发憷，反复呢喃，“生下来就注定？”
“是的，如帝王将相，若王侯贵胄。”
这些权力塔上站着的人，从来身不由己，笼中之鸟，任人宰割。有人羡星辰之丽，伸手摘星，努力多时，却不可得；有人生来高瞻，随手摘星，羡煞旁人，谁知他们意不在星，渴望草丛中萤火点点。
“瞧瞧，怎么扯这么远了！”红姨发呆半响，脱口道。
“是呢，快些让红姨教会你做面。”红丽笑笑附和。
“急什么，还有大半个月呢！今日我同慕钦约好了去吃茶，明日罢！”说罢提起裙摆小跑出去。
“唉……这丫头！”身后红姨无奈叹道，和红丽说了几句话。
我从左丞相府的小厮口中得知慕钦今日会在茶坊会友，偷取红丽裙装，围上面纱，抱一把古琴，装作歌姬去勾搭慕钦，试试他对我几分真心。
正巧，这间客栈就是上次遭到窃贼的客栈。
我半抱古琴，只见小二迎上前，问道：“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连慕钦连大人可在此处？”
“你是连公子的仰慕者？”小二恍然大悟。
“连大人与我相识……后小女惨遭抛弃，辗转此地，向人打听到连大人在此，特意找来。希望小二哥能帮帮小女。”我叙叙编出一套遭负心汉抛弃的故事娓娓道来，抬袖拭泪，好不悲惨。
那小二红了双目，无不愤慨，“想不出连公子平日意气风发，与长安城第一美人纠缠不清，不想是个薄情郎！”
纠缠不清？心里腹诽，面露楚楚，拭泪颔首。
小二想了想道：“你来得晚了，这会连公子准备离开。若你想见上连公子一面，信得过我，便随我来。带你上他们的马车，届时你便能见到连公子。”
思虑一番，心想也不是不可。
“多谢小二哥。”盈盈福身。
“不谢不谢，看姑娘身姿不凡，想必是个大美人。”小二傻笑着领路，“叫我福来便可。我是孤儿，十几年前的饥荒，幸得前左丞相夫人相救，为我取名福来，保佑福气东来，免受世间疾苦缠身，怀恩在心，可惜无机会报答。”
“前左相夫人？”
“嗯，尊名玉婉清。”
窒息，心没由来一紧。这、这名讳分明耳熟，却不知在何处得以听闻过，遂问：“人在何处？”
“芳魂已逝……到了！”
小二福来领我踏上一辆无比奢华的马车，车身浑圆，内里宽敞华丽，他打开一个暗格，藏下我一个绰绰有余，“委屈姑娘了。”
我笑道，“不委屈，多谢福来兄弟。只是你这般助我，若是被发现如何是好。”
“不碍事，我福来命大着哩！”他咧嘴一笑。
一股暖流溢心头。世间还真有这般人，出手相助，不过萍水相逢。
“我小时候就是受助于恩人，力所能及的都愿意相助。”他这般说道，缓缓将暗格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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