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说起这一趣事，连慕钦的眼睛里总是蓄满了哀伤和喜悦，双重交加让人辨不清情绪，继而会很温柔地凝视我，“命运弄人，一见钟情……当年你仅十岁，出落得过分美丽，第一眼看到你便想：‘这女子绝世无双，是我连慕钦的，谁也抢不走。’……若是我做了错事，你可愿意原谅我。”
“错事？”我笑，“唯一错事是你娶别的女人，你若娶了，我永不会原谅你。”
他肩膀一松，目光如水，“不会的，今生唯爱你柳如是。”
我痴怔，喃喃道：“缘份如此奇妙，让你我几度相识。”
“我们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握紧我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好的幻想。
痴痴一笑，“但愿如此……”
湖面静无波澜，谁知湖底的惊涛骇浪。
醒来时已是清晨，案上放一支梅花，上头雪水融化，染了一桌。呼吸间有浅浅梅香。梅花闻的就是这若隐若现的清香。
我拈起把玩，梅花精致小巧，粉粉嫩嫩，一朵朵像是梅花仙子。
我感慨，“万物灵杰，生得它这般美妙。”
“万物灵杰，生得你这般美貌。”循声望去，红丽俏生生依在门框，嘻笑道。
“你又取笑我了！”我低呼。
她盈盈走来，坐在床边，“这话并非玩笑，连红姨都惊惧：‘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红姨何时惊惧过？”我不以为然。
“昨日玩得可开心？”她问道。
“嗯。”我放下梅花，执起茶杯小饮，望着窗外， “昨日同慕钦聊了小时候的一些零散趣事，我们都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从未想过缘份奇妙。”一顿，“慕钦神情奇怪，似是很纠结。”
“缘分天注定。老天安排你们重逢，注定会在一起。”
老天安排？但愿是老天安排，命运弄人。
“成婚生子，白头携来。”我欣然，随即黯然落泪，“自知慕钦是无法娶我的，他的仕途明朗，将来是要娶名门的女子，只愿能同他在一起便知足矣，名分无关紧要，人生强求不得。”若他果真辜负，到底是会难过的。
“如是。”红姨心痛，“连公子定娶你，你天命不凡，否则老天不会为你画出国色天香的相貌。”
“皮囊是爹娘所赐，干老天何事。”一怔，我哪里有爹娘，世间就剩我孤零零一人！愈发难过。
红丽哄我，“你有红楼的姐妹们，有我，有红姨，有连公子。我们疼你惜你爱你，还有什么能使你如此难过。”
“红丽姐姐，我没有爹娘！连爹娘面容几何不晓得！”是啊，我有这么多疼爱，锦衣玉食，美貌绝伦，舞姿无双，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悲从中来，犹不知它出自何处。
十几年来迫切想见到爹娘，想问问他们当年因何弃我而去，为何八岁以前的记忆无端端被抹去。一片空白。
“来，同我去剪牡丹花，你就没时间悲春伤秋了。”红丽拉起我。
简单地收拾一番，两人来到花园。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比往年要好，前年雪下了很久，春天里仍然很冷，牡丹没来得及移进屋内，冻坏了好几盆珍贵牡丹，红丽心疼得痛心疾首。
“再去置几盆牡丹，我定要好好照看好它们。”
她去西市，一看，培养了别的牡丹花，花色更靓丽夺目。红丽喜不自胜，早就把被冻坏的几盆花抛之脑后，开开心心买花盆养新花，每天清晨来看看这些花朵，真是想想都幸福。她是个极易满足的女子，一生得最爱便是牡丹花小姐们。
我曾问红丽为何热爱牡丹。她果断答：“不为何，我爱牡丹犹如自爱。”又同我聊起天上人间：“小如是，你可知，每一朵花都是天上的一个仙子，每一个女孩子生下来都有花仙子守护，做一件好事就好比给自己的花仙子浇水，做了愧对良心的事情，就好比摘掉花仙子的一朵花瓣。”
“那多么疼！”我惊呼。
“做人只求问心无愧，花仙子才能健康生长！”
“做人只求问心无愧！”我反复呢喃。
我笑出声来，多么幼稚的故事，当年竟信以为真，偷吃了厨房的烤鸡也大胆承认，红姨惊讶：“妩儿你何时这般诚实。”我把红丽的故事娓娓道出，红姨摇头苦笑：“红丽这丫头真是有一套。”
“你盯着牡丹在笑什么。”红丽以为我企图对牡丹不轨，戒备地问。
“你可记得小时候你编的那个故事。”
她摇头失笑，“记得的，当时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就当真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红丽姐。”我握住她的手，“是你教会我善良的。”
“我不知你八岁前经历过什么，你刚到红楼的时候闹得鸡犬不宁，淘气得不一般！冲你发火，你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舍不得打骂，红姨任由你妄为，红楼里的姐妹却是叫苦不迭。你再难教，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我想起我小时候不听话，娘亲便编故事哄我，我也如炮制法，果真奏效。”红丽狡黠一笑。
我耳濡目染红丽的养花技巧，深谙养花之道，闲时也会帮她修剪牡丹。最惨的一次，把一盆牡丹从千金小姐剪成了落魄乞女，红丽因此一天没理会我，整整两年没给我靠近牡丹。代价惨痛，下了些功夫学习，才敢帮忙。
红姨在初夏时从华国返回，带了许多如云似水的薄纱与锦缎，红楼的姐姐们都乐不可支，纷纷争抢着说样式。
我笑嘻嘻去挽了红姨的手臂。
“你可有喜欢的？”红姨拍拍我的手背，“同连公子如何？他何时娶你。”
“红姨这么快就急着要嫁女儿了！”我瞪大了眼睛。
“不急不急，你待一辈子都可以。”红姨慈祥笑道，眼角有丝丝皱纹，记忆里从来都是威风凛凛的红姨，这么快就被时间冲刷。时间真是残忍，凌迟我最爱的人。
“红姨，我想替你分担些担子。现下绸缎置好了，就差花色，不如由我出去忙活吧！”
“也好。”红姨毫不犹豫，就将此事交给了我，“你记得戴了面纱出去，若不然，你一走过，整条街的百姓都被定身了。”
“哪有这么夸张！”我不置可否。
红姨深深看我一眼，“你天命不凡，总有一日红楼是载不住你的。”
“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红姨！”我发誓一样道。
“你啊。”红姨宠溺微笑，“一辈子的事，自己怎么说得做数。你若是想帮我做些事情，尽管去做吧，红楼上下大小事，只要你想做便去做吧。”
“是。”我无比欢欣鼓舞。
红姨宠我，惯我，也会让我学会**，她若有孩子，必定是一位很好的娘亲！
我换上男装，拉上小桃，小桃一愣，痴痴道：“好生漂亮的公子！”我拿扇拍她脑袋，“小桃！醒醒，我是柳如是啊！”
“如是小姐？”小桃摸摸脑袋，不可思议看着我，“小姐确定要这样出门吗？我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来你走过的地方百姓都被定身了！”
“哪里有这么夸张！”我再次惊呼。
“小姐！”小桃惊讶道，“你美丽却不自知，一颦一笑间已不知俘获了多少男子的芳心。而你自己却不自知，真真是世间最好笑的，”
我一开扇子，遮挡住面颊，斜睨小桃一眼，“这样可好，嗯？”
“小姐……”小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快快随我出门。”我不由分说，拉起她走。
两人从后门摸摸索索出去，绕出小巷，眼前豁然开朗，这就是街市了！一条街长长，似无尽头，街道两旁有卖小什物的摊贩，还有酒馆客栈，熙熙攘攘，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我心中雀跃，窜进一间酒楼。
“客官几位？”小二上前招呼我们，一看到我的脸就怔怔在原地，我立刻开扇遮挡面颊，咳了一声：“两位，找个偏僻的位置。”
“哎！好嘞，请随我来！”半天，小二脱口而出。
“给我们来几碟点心，一壶乌龙茶。”
环视一圈酒楼，小桃木然转头对我道：“小……公子，整间酒楼的人都看着你呢。”
我再次拿起扇子遮挡，想想觉得不妥，又放下。
“我要吃点心，可没办法拿扇子。”
“唉……”小桃把连缩到桌子底下，“同小姐出来真是难为情，不论男人女人都盯着你瞧，我浑身不自在。”
我拍拍她肩膀，“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呀！公子快看。”小桃指一个方向，望去，只见朴素衣衫的中年男人走出酒楼门，神色匆匆，看上去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正想逃脱。突然间，阁楼飞下一位男子，眼疾手快，迅速捉住神情慌张的男人，从他怀中掏出一只一看就是女子用的钱袋。男人脸色难看，连忙向那男子求饶，男子毫不客气地喘了一脚，怒喝：“滚。”
我收回视线，饮一口茶，悠悠道：“现在的女子真是没有防贼意识……”
“小姐……那似乎是我们的钱袋。”小桃幽幽道。
定睛一看，果真是我们的钱袋。
男子向我们走来，一张雪玉的脸庞比女子犹胜三分。
“小姐，你的钱袋。”他脸颊通红，腼腆着脸把钱袋递过来。
我讪讪接过，扔给小桃：“看管好了，再弄丢没钱结账就把你卖给掌柜的。”转头问他，“你怎知我是女子？”
他低下头，“你生得这般漂亮，怎么会是男子。”
“……”我叹气，觉得不对，立即反驳：“你长得也很漂亮啊！你怎么就是男子！”
“我男生女相，自是与你不同的！你生得美艳，哪怕你真是男子，也不会把你当女子。”
两人啰里吧嗦地说着废话。
“玉里——”阁楼上传出一个磁性的声音，男子的脸立即绷紧，抱拳：“小姐，在下告辞。”飞身上阁楼，我看见一抹水沉金在阁楼上闪过。
想必是那个玉里的主人，穿耀眼的水沉金。
吃完点心，赶紧同小桃去办正事，绣阁里出了新花式，煞是好看，赶紧交定金，过几日送布匹过去定制。
忙完后路边吃了一碗馄饨，美味得差点没把舌头也吞进去，吃了足足四碗，小桃搀扶着我回去，回去后狂吐，肚子涨了七日，红楼的姐姐们听说此事，纷纷苦笑不得。
“我们还说如是长大了！回来一瞧，不还是原来那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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