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宾来到堂兄家,继续帮堂兄做椅子。昨天做过一次,堂兄熟悉制作过程,这次就顺利很多。当椅子初具雏形时,家里来了一名客人,其实也不算客人,是村里的老族长。马宾去竹林捉鸟时,有村民发现了他,偷偷向老族长报信。报信的人本想将他赶出村子,因他不孝顺父母。老族长并没有理报信人的茬,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古代乡下管理方式,既遵守朝廷法令,也依靠乡里德高望重的宗族族长,具体说来,乡情还大于法理。老族长一句话,此人恶劣至极,死后不能入宗祠,比朝廷判死刑还严重。死了就死了,谁也管不了身后事,老族长的命令却让活人生不如死,一家人跟着抬不起头。因此老族长的命令往往比朝廷法令更管用。老族长其实并不老,五十岁往上的年龄,头发半白,一张老脸极具威严。背着手,迈着小方步,对马宾说他父母临去时,亲自丶交待要好生照看他。他有托孤的重任,不能眼看着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堂兄见老族长来了,不再做椅子,起身搓着手,笑得很灿烂,请他到屋里说话。老族长微微抬手客气拒绝了,几句重要话交待完,他还要到其他地方办事去。马宾也急忙站起身,客客气气对老族说:“老族长,实在对不住,这些年我不在家,让你替**心了。现在我长大了,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拖大家的后腿。”老族长嘿嘿一笑,说:“蛤蟆打喷嚏好大的口气!这些年你不在家,村正收税谁替你交的?还不是我替你垫钱?现在翅膀还没长硬,又满嘴跑车?闲话不多说,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出去了,外面也不太平。你加入村里的乡社,大家都会帮你一把,总比你一个人方便些。”乡社是村里人集体祭祀天地、祖宗、鬼神自发组成的团体,久而久之,形成一种互助性质的社团。乡社成员家里遇到婚、嫁、娶、生、老、病、死等重大事件,大家都去帮忙搭把手,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以减轻社员的负担。老族长让马宾加入乡社,自然出于帮他一把的意思。他能自立了,老族长也就不用每年再替他交税。堂兄马大哈听起来就不是那个味道了。他昨天要马宾帮他做事,马宾当时说一文钱也不要,免费帮忙。现在老族长说替马宾交税,身为堂兄并没起到应担的责任,心里自然过意不去。他脸上一红,哼哧着说:“老族长,马宾正的税,我替他交,到二十岁加冠礼后,村正给他分完永业田为止,你看这样好不好?”老族长摇摇头,说:“大正啊,我不是小看你,你现在**成户,媳妇也即将临盆,到时候开销很大。这税有户税,田租,人头税,外面动刀动枪的,叫不上名字的税多如牛毛,每年还要抽调人手服杂役。你一个人有多大力气?扛两户的税,也吃不消啊。”马宾听了二人的话心里很暖和,这些年自己不在家,大伙给自己帮忙不少。现在自己回来了,无论如何不能再麻烦别人。如今的马宾已经不是他们印象中的马宾正,而是换了一个人。“老族长,堂兄,我马宾正非常感谢你们,但是你们就不要争交税的事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办,从现在起,我要承担起家里的重担,不管困难有多大,担子有多重,我都咬紧牙把门户立起来。”“嗯!这才像男子汉说的话。以前你小,还不太懂事,现在长大了,就应该有长大的样子。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给我说一声,我尽最大的努力拉你一把。”老族长说完,转身准备走人,看到地上初具模样的椅子,出于随便问问的目的,问道:“你兄弟俩捣鼓啥东西呢?”“椅子!”堂兄说。“嗯,是椅子。”马宾随后说。“椅子?啥是椅子?”往外走了两步的老族长,停下来盯着椅子问:“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还有椅子这东西?它有什么作用?”堂兄挠挠后脑勺,看着马宾说:“这……这都是他的主意,我也不知道啥是椅子,还是让宾正老弟说吧。”马宾借口说郡城做短工时,常见到一些达官贵人坐这种东西,十分舒服。嫂子怀孕了,起居行走都不太方便,做一把椅子让她坐,主要是休息用的,还可以保胎。马宾心里调皮地嘀咕一句:“关键时刻拎起板凳还可以盖人啊!”“保胎?”老族长迈不动腿了,问马宾这椅子多少钱一把,他想买,他家孙媳妇儿也有身孕,也需要这东西。“老族长若要椅子,那是看得起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要钱呢?一文钱也不要,等做好以后,我亲自给老族长送过去。”马宾十分慷慨大方。老族长是村子里的头号人物,到他家里说事的人络绎不绝,能把门槛踢平。如果送他一把椅子,看似吃了小亏,其实占了大便宜。椅子在老族长家可以免费向全村人宣传做广告。全村人去他家说事时,见到这种椅子,都知道可以安胎,凡里家里有孕妇的户主都会买,还愁打不开销路?口碑有了,钱也就自然不用发愁。村正收税的事嘛也就有了着落。老族长听说免费送他一把椅子,十分满意,临走时还夸奖马宾:“好儿郎,我这些年真没白疼你,真是懂事了。”马宾和堂兄马大哈送老族长到门外,直溜溜站在门口目送一程,直到他拐弯看不到为止。“你真要送他一把椅子?我们的椅子还没有做出来,拿什么送!再说,这东西值多少钱?”马大哈盯着马宾问,语气有些不满,大概觉得马宾善自主张,浪费木材和时间,有些心疼。“做出来的第一把椅子当然送嫂子,谁亲谁近我当然分得清楚,我们不能作卖鞋老太没鞋穿的事儿!”马宾十分自信,安慰堂兄:“现在免费送他一把椅子,将来会卖出去一百把。这笔生意做得值!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椅子做成以后,卖多少钱一把,马宾还没有仔细计算。商品是有成本的,不合算成本随便定价格,卖便宜了自己吃亏。堂兄的积极性受到打击,他没有动力做椅,自己又不懂行,这条路就成了绝路。价格太贵村里人买不起,自己堵死自己的销路,发财的计划也会泡汤。村正到时候收税自己还得做难,当着老族长的面,自夸立门户就成了夸夸其谈。为宿主扭转坏名声,树起自己的堂堂名声,全靠这把椅子了,必需认真对待,千万不能马虎大意。兄弟二人头抵头在一起嘀咕椅子的价格,以当时税收标准作参考物。成年男丁每年要交粟两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隋朝末期并没有按照这个标准收税,实际税收较重,百姓不堪重负。粗略估计,乡人一年的半数收入都被收走。两石粟二百四十斤等于两千个铜钱,每斤粟折合约八文钱。椅子的成本则合二十斤粮食,也就是一百六十文左右。这个价格只卖村里人,如果长途跋涉送到县里或郡城,再加上运费,每把椅子需要卖二百文或二百五十文左右。算完以后,马大哈眼睛都直了,盯着马宾看了半天,哈啦子流出来好长:“五把椅子就是一石粮食,一根直木做十把,相当于两石粮,非常非常赚钱!”马宾嘿嘿也笑了,指着院里蓑草盖着的木头自豪地说:“看看吧,这个院子里就放着一百石粮食,马上就可以腰缠千贯喽!”在巨大经济利润驱使下,马大哈干起活来虎虎生风,汗也顾不得擦了,一门心思研究如何做椅子。嫂子扛着大肚子,站在一边发笑。马上就成为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从此再不是穷苦人家,美好的生活前景徐徐在眼前铺开!能不笑嘛?“看看看——出门人见多识广,歪歪嘴皮子想个好方法,就能飞黄腾达。马大哈啊,这些年你可是白活一场喽。”嫂子高兴起来,嘴上就像抹了蜂蜜,把马宾夸成一朵花。马宾心里明白,商品物以希为贵,开始时乡里一把椅子也没有,卖高价钱跟玩似的,属于暴利行业。当其他木匠也开始跟风做椅子的时候,市场产生竞争,价格自然会降低,那时候椅子就变成薄利。但马宾不怕,他还有更绝妙的办法把别的木匠甩到一边去,永远不让他们摸到门道,不让他们知道蚂虾在哪头儿放屁。整整一天时间,马大哈做成了三把椅子。在沙子里磨光以后,马宾试验牢固强度,站在上面蹦了几下,确保结实才让嫂子坐在上面。嫂子怀孕的肥大身躯实在是丑陋至极,坐在椅子上竟然还扭了几扭,然后嘴角上翘,露出八颗牙齿,笑得很欢畅,像回到了少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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