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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倻琴 第十八章:赏菊倾觞,共醉重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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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又日升,东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一缕破晓而出的晨曦射穿湿凉的薄雾,渗透进了满山的绿影扶疏间。云湮微微睁开眼,抬手挡了挡这红彤彤的有些刺眼的晨光,这才发觉已是天亮。昨夜从客栈出来后,她先是在深夜空廖而寂静的街上游荡了一会,然后沿着来时路返回到了靠岸的江边,倚靠着一株比较粗壮的槐树坐下,就这样睡了一夜。

    朝阳清晖如晕,几道宁静淡雅的光芒夹杂着消逝黑夜的清凉直射而来,云湮缓缓起身,一身素缟的衣衫浸染了初秋时分特有的寒凉湿意,她整个人沐浴在柔和而温暖的日光中,周身上下包裹了层层的暖阳余晕,光彩摄人,仿佛没有了清冷,再不见了淡漠。

    放眼望去,举目便是群山环抱,层峦起伏,蜿蜒却不失秀丽,天空艳艳,漫天云霞漫天虹,江水浩渺,漫江春水漫江红。云湮倚着树干环胸而立,闭上双眼凝神倾听着周遭一切声音,如鸟儿嘤嘤成韵,如涧水泠泠作响,如落叶沙沙簌簌。只是,这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的风光美景她还没有沉醉多久,便被一阵杂乱无序的脚步声扰断。

    习武之人听觉一向敏锐,即便隔着数丈远的距离,她还是准确无误的觉察到了来人。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约有数十个穿着打扮极为光鲜亮丽的女子在前方林中娇笑嬉闹着,她们成群结伴,各自手挎一竹篮,脚踏着晞晞蔓草而来。待走得稍近了,云湮这才留意到她们竟都是些年岁不过十四、五的豆蔻少女,她们边走边弯腰采摘草丛中簇簇而生的红果子,仔细的放进手臂上的竹篮里,这一片采摘完了便又辗转前方再寻另一片采摘,面上荡漾着灿然无邪的笑容,笑声也如银铃般悦耳动人。

    忽听,一道清脆的呼喊声破空而来:“姐姐,姐姐!”

    云湮的目光一直随着少女们缓缓移动,闻声后便收回视线抬眼望去,只见那五彩斑斓的一行人中,一个身穿鹅黄裙衫的曼妙少女正笑靥如花般朝着自己欣喜招手,待看清楚那少女的面容后,云湮不由微微一怔。

    这。。。不是昨日被自己从唐瑾手中救下的那女子么?

    当时救下她后,她的心神全都放在了与唐瑾的对话和自己的思绪中,也就没留意周遭,至于这少女最后的去向,她也并不关心。只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正思索间,那少女已然提着裙摆,踩着碎步奔到了她面前,笑吟吟问她:“姐姐,又见面了,你还认得我么?”

    云湮注视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以作回答。这少女身量比自己稍稍矮一些,云湮一眼便瞧见了她左耳边佩戴着的别样‘发饰’,与其说是‘发饰’,其实就是半枝红果,与她们方才采摘的一模一样。红艳艳的果子饱满紧实,宛如红豆般一颗一粒的紧紧挨着,簇簇而生,给这少女稚嫩青涩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灵气,甚是俏媚动人。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这红果子。抬头望去,目光所及处,女子们的头上皆是佩戴着这般别样的‘发饰’。又暗自算了算日子,她心中一动,豁然明朗。

    “姐姐怎么不戴茱萸?”这少女见云湮只是盯着自己的左耳瞧,眼珠转了转,便从竹篮中取出一半枝红果递给她,笑嘻嘻的道:“这个给你,今天过节呢,一定要戴茱萸的。”

    云湮垂首凝视着少女递来的半枝红果,正散发着辛烈浓郁的香气,样貌形态也与医书上记载无异,这便是可以作食药两用的茱萸了。而一年中须要佩戴茱萸的日子,也只有九月九日重阳节,期盼能借茱萸求得避难消灾,安居乐业,这是一种风俗,更是一种宿愿。

    伸手接过茱萸,云湮却有些为难,莫非要像眼前的这些少女们一样,将这茱萸簪于头上?她平素穿着打扮就十分简单,不喜有繁多的发饰、挂饰,连衣服也是一身素色。往日每年的重阳节,她也只是和师哥云霄一起赏花小酌几杯,还从未做过簪花这等事。

    这少女眨了眨眼,仿佛瞧出了云湮的犹豫:“姐姐若是不想佩戴在头上,可以做成香包,带在身边就好了。许多男子们都是这样做的。”原来,女子孩童们多是将茱萸佩戴于头上,而男子们,比如一些文人雅士则是制成茱萸香囊携带于身。

    女红这种事,她着实不擅长,不过她不会不要紧,自然有人会。想到这,云湮只是淡淡一笑:“多谢。”便将茱萸收回袖中。又见这少女在她身侧周遭四下张望一阵后,怯生生的问道:“姐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么?”她脸颊微红,眼神有些忽闪不定。

    “是啊,怎么了?”见她如此,云湮不由疑惑。

    少女稚气纯真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失落,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咬了咬嘴唇,小声问道:“昨天那个哥哥。。。你知道在哪里么?”她低着头,看不出神色,语调里却抖落了几分紧张和局促,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

    昨天那个哥哥?

    云湮眼波一转,随即恍然。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她问道:“你是说唐瑾?你要找他么?”这少女昨日差一点就丧命在唐瑾的飞刀之下,今日却又打听他的下落,莫非是要前去报仇?可是先不说以唐瑾的武功身手,这女子只怕连近身都难,眼下看她这副怯懦又羞涩的模样,也不像是要去寻仇的。

    “唐。。。瑾。。。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少女没有再理会云湮,只是喃喃自语,嘴角还勾着一抹极致欢喜,极致满足的微笑,面上又似几分陶醉。她甘之如饴的神情让云湮更是不明,她愈发困惑,却并未问出声,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秀真,回去啦,你走不走?”忽听一道呼喊声破空传来,扰断了这片刻的寂静,两人俱是一怔,敛回心神循声望去。

    金秋九月,天高气爽,还是昨夜那条街,却比昨夜更为繁华喧嚣。

    街道上车马粼粼,人流不息,两侧不时传来商贩有力的吆喝声,叫卖声,路过酒馆或茶舍时,还有女子奏琴的悠扬歌声不绝于耳。从江边一路走来,更有倾城的人潮向山上涌动,他们或是亲朋好友,或是文人雅士,或是登高赏菊,又或是饮酒赋诗,节日里喜庆又祥和的气氛仿佛洋溢着这个小镇的每个角落。

    云湮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掌心之物,又想起秀真的嘱托,有些哭笑不得。

    “姐姐,我要回去了,娘还在家等我呢。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茱萸香包送给那个哥哥?”当时还不等她开口回话,秀真就将这香囊往她手中一塞,转身一溜烟儿跑开了。揣着香囊,她正要追上前去,却又看见秀真在前方的密林中停下,朝着她挥手喊道:“姐姐,要和唐瑾哥哥好好过节哦,谢谢啦!”说完人影便闪进了郁郁葱葱的树影草丛中,不见了踪迹。

    和唐瑾好好过节?云湮摇了摇头,深感无奈,他们最好不要再碰面,又怎么可能坐在一起好好过节。不过,秀真差一点就丧命于唐瑾之手,而救下她的人明明是自己,可是她送给她的只是半枝茱萸,送给唐瑾的却是一个绣工精美,小巧别致的茱萸香囊。

    这算什么?

    她倒并不在意秀真送了什么,她只是不明白,不理解。对于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人,不仅不念旧恶,还赠送香囊以示好,当真可以做到这般以德报怨么?

    苦思一阵无果后,她又迈步向前走去。或许,秀真可以做到,但她绝对做不到,而且她同样坚信,唐瑾也一定做不到。

    不知不觉间,人已到了客栈门前。她走上二楼,却瞧见唐如正在唐瑾门外焦急踱步,一脸忧色。云湮握了握手中的香囊,有些踟蹰不定,而此刻,唐如也一眼便看见了她。

    “你能不能。。。”剩余在嘴边的话还未脱口,便被疾步而来的唐如抢了话去:“姑娘,你来的正好。公子他喝醉了!关在房里谁也不让进,这可如何是好?”她满脸急色,目光里尽是心疼和担忧。

    喝醉?云湮微微一怔:“今日不是重阳节么?喝多了些也无妨。”唐瑾受伤的只是左肩,喝点酒也不会对伤处有太大影响。这唐如,真是有些鳃鳃过虑,杞人忧天了。

    “不是。。。公子他。。。”唐如秀眉紧紧皱起,满目凄然:“今早从他醒来后,就是要喝酒,药也没有喝。虽说每年都是如此,我也自知不能劝,可是。。。可是如今他有伤在身,又怎可如此。。。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呢?”她欲言又止,声调有些微微发颤,语意却是那么情深真切。云湮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静静的听她诉说。

    “姑娘,你能不能再帮帮我,帮我去劝劝公子?”或许是一种潜意识,又或许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隐约觉得,如果是眼前的女子,也许可以劝得住唐瑾。

    云湮不由睁大双眼,呆呆愣住。今日这都是怎么了?为何只要是和唐瑾有关的事,都要来找她?秀真如此,唐如亦是如此。而且凭什么认为,她们都做不来的事,她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不要去。”一句话,直白明了的拒绝,简单干脆。

    唐如却并不放弃,耐着性子娓娓说道:“姑娘,公子的伤是由你医治的,有没有痊愈你最清楚了。如今他这般不顾惜身子,若是不加以劝阻,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完全伤愈,更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启程赶路。我并不知晓姑娘你是否着急路程,但我们此番实在不宜耽搁许久。。。”

    还未等她说完,云湮便抢声咬牙道:“我去。”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可谓字字珠玑,句句戳在了她心头之上。

    她从未忘记自己此次下山的目的,不论是配合姚潆完成什么秘密任务,还是替云庭寻得良药,东陵都是她必须要去的地方,遥遥千里的路途,她唯一消耗不起的,便是时间。

    推开房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秀眉紧皱,美目凝然。云湮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不再被这冲脑呛鼻的酒味刺得那么难受。房内门窗紧闭,阴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事物,唯有一些体格较大的家具的模糊轮廓进入视线。借着两扇木窗夹缝里隐隐透漏的一丝光亮,她不时探出脚尖踢开滚落脚边的酒坛子,朝着床榻摸索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身影不焦不燥,面色不急不惧。

    此番响动说不上轻微,也谈不上剧烈,却还是惊动了房内那正卧榻饮酒,满腹抑郁之人:“我说过吧,谁都不许进来打扰本公子喝酒,找死是不是?”他声调原本寡淡散漫,却在陡然间升起一个高度,变得凌厉狠绝。臂膀一甩,手中勾握的酒坛便瞬间化作利刃直飞出去,朝着女子急势而来,疾如雷电,不费吹灰之力。

    云湮一惊,即刻闪身避开,酒坛贯穿着强大猛烈的内劲,“砰”的一声狠狠撞击到她身后的墙上,瞬间化作四分五裂的残片碎渣哗哗掉落在地,坛中的酒水没有了盛装之物,几股清流顺着墙壁缓缓流淌而下。那卧榻之人又斜眸瞥了一眼云湮,淡淡开口:“是你。你来做什么?”声调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淡漠。

    云湮并不回答,依旧朝着床榻迈步而去,待走得稍近后,却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床榻周侧酒坛横卧满地,那辛烈浓郁的酒味愈发冲脑呛鼻,而半卧床榻的那人,却是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和神色注视着她。他衣衫不整,一头黑发胡乱不堪的四散而下,遮住半边眼脸,薄唇紧抿,那原本极尽妖娆绚丽与魅惑风情的桃花眼中,此时却是死灰一片,他目光是那么的空洞迷茫,带着深深的绝望,又有些戒备,像极被困在了冰冷又无法挣脱的牢笼中,苦苦挣扎无果后又最终放弃。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悲凉,夹杂着一丝她看得出的痛苦绝望,却又看不懂的愤恨煎熬,悚然似鬼魅,凄凉如亡魂。

    云湮从未见过这般晦暗颓废的唐瑾,但她看得出来他或许是在为什么而悲伤。她明白这份悲伤不需要旁人去干涉,自己独自承受是最好的方式。因为有些人存活于世,纵使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时时刻刻备受煎熬,也只愿蜷缩一角,求得一片僻静之地,独自哀伤并忍受。她是这种人,唐瑾也是。但她亦无法放任这样的唐瑾而弃之不顾,唯有静静与他对望。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时间宛然在此刻定住,房中的二人一立一坐,一个目光平淡无波,一个眸色消沉空茫,就这样彼此对视,半晌无声。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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