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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倻琴 第二十三章:别后重逢,催人入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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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情势如此不利,自己好像还是不能救下她。云霄微微低下头,目光所触及,是那个从开始到现在,被捆进猪笼中不曾有过一言的女人。而此刻,她也在看着云霄。四目相视时,云霄禁不住低呼,因为这个沉默的女人,她的目光是如此的空洞,木然,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冷眼旁观者,甚至,连旁观者都不算。

    云霄有些愤恨的捶打着猪笼,朝着那女人急切喊道:“你说话啊!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你说出来啊!告诉他们你没有和别人私通,跟他们说你是清白的!说啊!”可无论她怎样呼喊,笼中的妇人依旧沉默不语,双眼木然空茫。

    “小姑娘,你赶快离开这里,莫要再干扰村内之事。”村长冷冷说道,眸中厉色加深:“你若再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将你逐出村子。”话音一落,他便递给了身边几人一个眼神暗示。几人得到示意后,快速上前强行拉开了云霄。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把她扔进河里,你们不可以这样,你们怎么能够这样?”云霄奋起挣扎,却仍是徒劳无功。

    看着那几人重新挑起了猪笼,就要往河边走去,她双拳紧握,焦急万分。此时此刻,她万般痛恨自己当初没有跟随姚潆好好学武,一身不俗的轻功却无法解救当下的困境。又暗叫糟糕,方才赶来的时候忘记叫上问筠,丢下她一人在屋中收拾衣物,她此刻必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吧。绪凉哥哥上山采药去了,亦是无法赶来。。。

    那猪笼离自己越来越远,那笼子里的女人蜷缩着的瘦弱身子也渐渐变小,此刻情势危如累卵,她想脱困,却孤立无援。

    村民不知何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云霄突然忍不住双手掩面,眼泪簌簌落下。这冰凉的泪水里,有对那个女人怜悯和歉疚,有对村民和村长的恼怒和不解,更多的,却是对她自己的痛恨。痛恨自己竟这般软弱无力,一次又一次的,想救的人救不了,难道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么?

    那个女人,谁来救救她?

    不曾想云霄的反应如此剧烈,众人皆是狐疑不解,面面相觑。人群中央的村长沉思片刻,问道:“你竟如此在意孙寡妇的生死,你二人是何关系?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少女明明是村外人,按理说与孙寡妇本不相识,怎会为了她如此失控?

    见云霄仿佛置若罔闻,仍旧掩面轻泣并不回应,这老者有些不悦,还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年轻温润的声音抢了去。

    “霄儿,发生了何事?为何要哭?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霄心下大喜,抬头奔向来人。“绪凉哥哥。。。快救救她,救救她。”俏脸埋在温暖的胸膛里,破碎的呜咽压抑而出,眼泪又一次哗哗落下。

    沈绪凉轻拍抚慰着哭泣的少女,闻言后飞快的环顾四周,向河边定睛一看后,即刻正声道:“前面的人,慢着!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温润如玉,却隐隐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威慑。

    挑起猪笼的几人纷纷驻足,回首望去。村长细细打量着来人,温柔揽住少女的年轻男子,容貌淡雅,目光悠远,姿态翩翩,只一眼,便看明局面,方才那一声质问,虽温声润和,语调里却隐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果断。

    他虽年华垂暮,但也历经风霜,识人辨人向来不会有错。

    这个青年,不简单。

    老者挥了挥手,无声示意,那几个男子便放开猪笼,站立一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三番两次干涉我秀石村村内私事?”

    沈绪凉微微蹙眉,此番下山他最怕横生枝节,最不喜的便是管闲事,但云霄如此痛哭又不能不管,便开口回道:“这位老前辈,在下与小妹游历至此,因身体不适,便向村中一户人家借了宿。我并非是要干涉村中内务,只是看我小妹哭的如此伤心,着实想知道缘由。”

    这个俊逸青年倒是谦恭有礼,村长微微眯眼,脸上飞快划过一抹赞许,随即正色道:“你不知为何,老头子我更是不知。她突然跑出来,几番阻止村中妇人受刑浸猪笼。既然你并非有意插手,那速速将你这妹妹带回去,不要在此干扰我处理村中事务。”

    “不是的,不是的,绪凉哥哥。”云霄惊急出声,摇头咬牙。片刻后便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始末:“这孙寡妇守寡多年,一直待人友善,和自己的小叔子也是恪守本分,不曾有过逾越之举。今日清早,她去河边洗衣,却不慎滑落水中,她不识水性,大喊救命。正好此刻,她的小叔子路过,便跳下河里将她救了上来。”

    “这并无不妥,救了人乃是善事。”沈绪凉柔声说道,语落便看向了阴沉不语的老者,淡淡问道:“却不想,这件善事在旁人看来却变成了有伤风化之事,对么?”

    众人俱是一惊,惊叹这年轻男子的聪颖绝伦。老者讥笑一声,满脸的嘲讽,嗤之以鼻:“善事?孙寡妇在村里这么多年,从未听闻在河边洗衣落水,怎么就今日翩翩落水了?况且,在她落水时孙二财就好巧不巧的出现了,又怎地这般凑巧?他二人当众搂搂抱抱,已被大家亲眼所见。何谓善事?不过是借着行善的名义做出此等苟且之事罢了。”

    云霄不免动怒,咬牙道:“这几日一直下雨,河边的石头都长满了青苔,不小心滑落水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都掉进水里了,不抱住她,怎么将她救出?难道你有法子不碰她分毫,就可以将她从水里捞出来?”

    他不是饱含学识、德高望重的村长么?怎会这般不可理喻?

    “霄儿,不得无礼。”沈绪凉轻声低喝,拉住云霄。

    “你。。。你。。。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老者被云霄一番质问呛得结舌,满脸涨红,怒火中烧。随即狠厉道:“来人,将这二人给我赶出村子!”话音刚落,冲上来几个长相凶悍的男子,气势汹汹。

    沈绪凉眉头一皱,反手握住云霄,将她一拉护在身后。冷眼看着几人,毫无惧色,气势从容镇定。

    双方无声对峙,一时间局势变得紧张,仿佛下一刻便硝烟升起,空气阴凉得令人心惊胆战。云霄站在沈绪凉的身后,手心下意识的握紧。如果此刻真的起了争执打起来,很明显,她和沈绪凉必定是输。人数处于劣势外,她不会武,沈绪凉更是斯文人,肯定吃亏不讨好。

    突然恍觉什么,云霄抓住沈绪凉的衣角,沉声惑道:“绪凉哥哥,你来的时候可曾。。。”剩下的话还未脱口,不料被一道隔空传来的幽幽声音阻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非皇室,又有何资格将他二人逐出此地?”

    云霄浑身一震,双眼蓦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这声音。。。这是。。。他。。。他怎么会来?拉住沈绪凉衣角的手悄悄松开,又暗暗攒紧,手心沁出湿热的汗水,她努力的调整呼吸,缓缓转身望去。

    河边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茁壮而生,金黄的梧桐叶厚厚的,一层覆盖一层,满眼繁华。秋风过,宛如翩翩起舞的飞蝶,闹纷纷,乱嚷嚷,最终摇摇坠落。初秋的阳光照下来,穿树而过,明亮的光影打在那个少年身上,让他俊美的面容愈发宁静而淡远。

    分别数日,再次相见时,入眼还是那身玄纹云袖,还是那苍白却俊美的不像话的脸容,说话的语调也依旧如往日般舒缓节制,却字字掷地有声:“大明朝律法严明,赏罚有度。那妇人究竟所犯何罪,又到底该如何处置,是生是死,均该由朝廷查明实情后再行定夺。你一个村长却僭越身份,妄图代替朝廷行使生杀大权,又该当何罪?”

    云霄微微仰头,久久的看着他。不知为何,在那样的音律里,她内心此刻所有的不安,无助和迷雾都因为这个高雅少年的到来,而沉淀了下来,仿佛前一刻还混沌的世界已然变得澄清透明。

    “容公子,别来无恙。”沈绪凉凝眉深思,随即淡笑问候。

    “别来无恙,沈公子,云小姐。”容玄钰回以一笑,举步上前。他的步伐不疾不徐,苍白异常的脸色依是掩不住他俊美脱俗的相貌,眉梢柔和,眼神悠然,举手投足之间明明是那般雍容闲雅,却又镇定自若,陡然生出让人晃不开眼的高贵清华,不可攀附。

    那个少女已经是绝美欺世,这个少年更是惊为天人。这不与世人来往的乡野偏僻之地,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中龙凤,连那个咄咄逼人的村长也禁不住讶然,脱口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不下三遍,可此刻还是按耐不住,下意识问了出来。

    容玄钰沉静淡远的目光停在云霄身上,与她四目相对。闻声后,便转头回道:“是什么人,你很快就会知道。”

    果然如他所言,不出片刻,只见一个佩剑少年拎拽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身后领着一群官兵匆匆而至。云霄认出了那个少年,疑惑的看了看容玄钰,又看向沈绪凉,却见他二人皆是悠然浅笑,默契之至。

    “元麟,怎可对知县大人如此无礼,还不快松手。”容玄钰淡笑开口,话虽如此,调子却是温宁柔和。

    被元麟松开衣领的男子跌倒在地,满脸慌乱,像是要哭了出来,随即急忙甩袖跪拜,颤声高呼:“微臣江洲知县方应宗拜见容公子,不知容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见他回头扫过村民,高声喝斥:“大胆,见到丞相公子,还不下跪行礼!”

    那一直默然无声的村民们此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纷纷跪了下来。堂堂知县大人竟然对这个少年叩首跪拜,本只以为这少年想必来头不小。万万没想到,竟是尊贵的丞相公子。再看他方才对村长所说的那番话,如今又携官兵前来,明显是要将他们逮捕治罪。他们不过都是些简单老实的乡下村民,村里有事也都一贯听从村长指示,不懂得什么朝廷律法,更不想就因此而被砍头。如此想着,村民愈发不安和慌乱,有的村妇甚至低低的哭泣起来。

    云霄见此,终是于心不忍,便看了看容玄钰。仿佛读懂了她眼中的忧色,容玄钰浅笑抚慰:“别怕,不会有事。”随即,语调又恢复了清淡,道:“方知县严重了,快快请起。此次邀你前来,是因为此地即将发生一桩命案,但眼下,却唯有你才可以制止。方知县,依你之见,本公子应该如何处理?”

    那知县闻言一震,身形颤颤巍巍的就要跪拜,却被元麟眼疾手快的拽住,只好作罢。他的额头冒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不时伸手抹了抹汗珠,颤声回道:“微臣惶恐,只要能为您效劳解忧,微臣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还请公子吩咐。”

    云霄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个知县滑稽的模样,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惧怕容玄钰,难道一个丞相嫡子的身份当真如此令人谈之色变?

    真想着,又听见容玄钰淡淡问道:“很好。那我问你,我朝律法,可有对女子施行浸猪笼这一条?”

    方知县后背一直,即刻坚定回道:“回禀公子,浸猪笼乃是自古遗留的陋习,早已被朝廷废除,并且禁令擅自使用。”

    话音刚落,那安静跪地的村民瞬间一片哗然,神情百态,应有尽有。其中,当然也包括村长,他的脸色凄厉刷白,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未说。

    “很好。我再问你,我朝可有律法言明,除了圣上,除了朝廷,旁人亦有权力,操持他人生死?”容玄钰继续发问。

    方知县再次抹了抹脑门的汗珠,回道:“公子说笑了,除了圣上开口,哪里有人能决定旁人是生是死。这可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是要被诛九族的大罪啊!”

    此话一出,一行跪拜的村民纷纷朝着容玄钰叩首悲呼:“饶命啊,大人。我们只是老实本分的乡野农民,不懂得许多朝廷的律法,更不知道浸猪笼不可以使用。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有人叩首,有人抬首,如此反复的人头涌动中,唯有一人笔直跪立,不曾一言。他微微阖眼,又蓦地睁开,沉稳有力的说道:“下令将孙寡妇浸猪笼的是我,与村里的人都没有干系。他们都是朴实的平头百姓,大字也不识几个,不明律法,凡事听我做主居多。所谓不知者不罪,今日触犯了律法,老朽甘愿受下罪责,恳请大人能饶恕他们。”

    云霄愕然,有些意外的瞧了瞧村长。方才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不可理喻,妄读圣贤书的冷酷老头,不想在众人畏惧朝廷,畏惧砍头之时,唯有他能骨气铮铮的挡下一切罪责,以一己之力庇护村民。如此看来,这老头虽脾气执拗古怪,看着倒也顺眼了些许,没有了先前的面目可憎。

    “村长哪里话,我并没有要降罪于这些村民,想必方知县也没有的。”他微微顿了一顿,淡笑道:“村长如此爱护村民,体恤有加,本公子好生钦佩。只是村长眼下深情爱民的模样,却与方才执意要将那妇人浸猪笼的模样大不相同,看起来倒完全像是两个人呢。”

    少年的语气明明柔和安然,语意中赤luoluo的讽刺却是表露无遗,只是一瞬,便让人无可遁形。村民垂首噤声,谁也不敢多言。村长浑身一震,面容稍稍扭曲,难看之极。不等他回话,又听容玄钰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方知县,关与此事,本公子希望你能即刻彻查,那妇人是否私通,查清后再按律法处置,我等你的消息。至于其他人,这次就不再追究,但若再有下次,定不可饶恕。”

    “是,是,公子请宽心,微臣一定好好彻查,不负公子所托。”方知县转身,色变大喝:“来人,赶快放了那妇人,带过来本官要问话。另外,与此事有关人等留在此地,其余人可自行离去。”

    云霄暗自松了一口气,事情总归是要弄清楚的,不论孙寡妇是否与他人有染,眼下交给朝廷是最好的选择。届时衙门再放人,好比板上钉钉,谁也不会再敢妄言一句。而且,不得不说,容玄钰当真是极聪明的,他当众让知县大人亲口告诉那些村民,擅自使用浸猪笼是违法的,是要被砍头的,以此也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想必日后再难有人能随意使用这一酷刑了。

    至少在这个偏远阴冷的小村子里,是不会了罢。悄悄偏头看了看身侧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俊美少年,云霄暗暗猜想。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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