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初阳,淌着浑身滚烫的血在遥远的天际独自挣扎,仿佛一个写满了疼痛的慢镜头,在昏暗的云层里缓缓撕扯成一片炽热的斑驳……滚烫的血滴透过云层滴滴答答地落在窗上,直到在酸涩的视野里染出整片模糊的光亮,随后酷热的空气里,就掉下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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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姐,明天就要择校了,宝儿会留下来陪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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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久久地握着手机,短信的发送键却迟迟按不下去……第一次和最最信赖的懿思晨有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出来吃饭。”
“现在十点。”
“让你吃,就他妈的出来吃……”
男人总是可以屡试不爽地把一些狰狞的感觉,完美地递进林宁的心底。
那些阴冷的气流平稳地载着每一个声母和韵母,从牙齿的缝隙里接连挤压出来,随后在唇齿间的高压中,组装出一种磨牙吮血的效果,好像一只从深海缓缓升起的气泡,在触碰到林宁冰冷的鼻尖时,砰得炸开……
而这些冰冷刺骨的深海气泡,就是林宁童年里一次最最漫长的日蚀。
曾经那个光脚站在黑夜里瑟瑟发抖的孩子,时常被这种狰狞的口吻吓得牙齿乱颤,却始终不肯放下按在电灯开关上酸麻的手臂,仿佛那枚在黑暗中一触即发的电灯泡,就是自己赖以自卫的终极武器……可就算它亮起来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把这个丑陋的世界,照得更加清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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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林宁一言不发地吞咽着碗里的米饭,尽管在这个奇怪的午餐时间里,咽下的每一口饭都带着反胃的冲动,可林宁不想再为眼前的男人制造一丝发泄的机会。
“准备报哪里?”
“本地。”
“外地更合适呢?”
“本地。”
坐在对面的男人显然对这样的答案感到不满,随即因地制宜地借助着餐具间不可避免的碰撞,把刺耳的噪音一遍一遍地放大,塞进耳膜,直到无可救药地在餐桌上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地摔摔打打。
林宁努力地把眼前的男人定格在余光之外,顺便把自己愈见急促的呼吸调整平和,滚烫的哽咽裹着浑身的辛辣狠狠丢进胃里,汹涌的刺痛,随即顺着食道大步攀爬……
不知道自己那只几近报废的胃与这种惊心动魄的用餐体制有没有关联,算不算悲哀,也从来不敢用悲哀这样的词语来套用自己,这样矫情的词语只有那些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才配使用吧,自己这种外表光鲜,顺顺利利地活到今天的人又有什么脸矫情呢,只是单纯地觉得有点疲惫而已,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块肮脏的海绵,日复一日地吸干自己面对生活的信心和对情绪的控制力,目送着它把自己缓缓变成一具风干的绿色僵尸,或是一头中了剧毒的猪。
自己不断地厌恶着这个冷漠的男人,却也不断地接近着他,不断地接近着一个喜怒无常的宣泄者,一个渴望珍惜却不断失去的人渣……林宁总会在一瞬间望着身旁微笑着的人群发呆,一遍遍地猜着他们在想什么,在笑什么,在讨厌我吗……也许他们,就像自己厌恶这个男人一样的,厌恶着自己吧。而现在,这种厌恶,终于轮到了姐了吧。
林宁垂着眼睛离开餐桌。
关紧房门的一瞬间,全身的细胞一同无力地松懈下来,林宁转身看着那只嵌在枕头里的手机,眼泪吃力地在眼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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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风一遍遍吹过落满飞鸟的电线,落日猖獗地扑散在远山的背后,于是漫天的浮云就在片刻间变得耀眼。
往日里通宵达旦,战火纷飞的网吧,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时段里,塞满了填报志愿的毕业生。
“姐,我报完了,就在这儿。”
“嗯。”
“姐你……”
“就在这里,别问了。”
“……”
懿思晨看着窗外轻轻地挂断了电话,爷爷温慈的声音随即从客厅的深处传来……
“……好好,谢谢你惦记着,两个孩子都不错,小涛在成都的电子科技大,小晨啊……也不错。”
阳台的冰柜忽然发出轻微的嗡响,仿佛就此进入了漫长的休眠。懿思晨回过身,看着书桌上没来的及处理的书本资料,轻轻地闭上眼晴。
……
“宝儿,现在真的不是任性的时候了知道吗?多少老师都在说现在是特别关键的时候,不能再有一点的放松了,宝儿不是一直和姐说想要回家吗?那就要努力啊,不能再……”
“你别说了!!!”
林宁挣扎着一把推开自己的手,伸手一把抓起身边的奶茶,朝着对面的墙壁用力地砸过去。
墙壁上的奶茶滴滴答答得淌落下来,满满的一墙,血淋淋一样。
……
风轻轻吹开窗子,林宁瘦小的背影只身站在保洁室的窗前,窗台上溅落着斑驳的血迹……狰狞的颜色,像是无数钻进视网膜里蝌蚪,揪心的眼泪随即顺着呼吸飞快地爬满眼眶……
“宝儿……姐有没有和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伤害自己……姐打过你,骂过你,就是不能改吗?”
……
两枚小铜牌叮叮咚咚地穿上了一样的绳子,林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把小铜牌牢牢系在她的手腕上,抬起眼睛,甜甜地笑了。
“宝儿知道姐姐为什么带你来做这条手链吗?……姐姐希望宝儿想要退缩的时候,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就看一看系在手腕上的小房子,想一想回家的约定。想一想它也一样系在姐姐的手腕上,姐姐会一直拉着宝儿的手走,所以什么都不要去想,只要勇敢地去走,好不好?”
……
高考开始的铃声呼啸着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就此叮叮咚咚地,响过了一个世纪……
宝儿,你一定要加油静下心来,不可以再退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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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思晨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扯下绑在手腕上的铜牌,用力地向着枕头丢去……手链叮当一声滑进床头的缝隙里,像是掉进一口深不见底的竖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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