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微冷。
不成形状的雨水，稀稀拉拉地淋湿了路面，斑斓的夜灯，随即流淌着散落满地。车流像一段又一段湍急的洪水，在这座看不出表情的喧嚣城市里，蜿蜒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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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时常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空里那些缓慢挪动的云，仔细地指点着，为它们取下好听的名字，看着它们在天空里冲着自己微笑，形变，涣散，直到消失……我看见天空的内壁里长满了白色的杂草，鱼儿在它们脚下成排地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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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日期日渐临近，姥姥姥爷竟也随着林宁一同紧张起来，一边有惊无险地庆幸着他们的林宁不必离开他们远走他乡，一边如临大敌地忙东忙西，置备着住校的必需用品。懿思晨依旧日复一日变得更加冷漠。林宁转过头，看向窗外。
第一次住校呢。
“姐，我后天就要开学了，你不来陪我吗？姐知道我最怕自己去……”
“不了，姚涛也开学了，我要去送他，顺便到成都玩玩，你自己多注意吧。”
林宁久久地听着回荡在电话里的茫音，微笑着冲着姥姥姥爷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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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注意过山路上那些急险的转角？
在转角的这边，完全看不到它的另一边，陡峭的山体上时常挂着注意鸣笛的标志，可有些时候就算你摁坏了喇叭，也不会知道转角的另一边究竟是一部及时应答的车子，还是一道充满回音的悬崖。
在那些临近高考的日子里，血管里似乎每分每秒都充斥着对未知的恐惧，林宁想象过无数种结局，唯有这一种，是直到如今都不肯相信的事实。一切都太快，又太过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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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闷响突然飞奔着挤进门缝，狠狠撞在林宁的胸口上，掀起一阵仓皇的窒息，有些发白的手指僵硬地停滞在背包的拉环里……太清楚是怎样撞击，才能使这种声音在骨骼与水泥之间野蛮地释放，男人果然还是不出意料地在这种本该伤感的日子里，留下他浓重的一笔。
不要管了，死和活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
林宁嘶啦一声，用力地扯上背包的拉链，这种带有感情因素的举动，往往会把那些多余的力气转加成一些更加多余的东西，比如一道血红色的小口，就借机带着剧痛在指尖绽开……与此同时，门外又一声钝响带着它满脸的阴笑，放肆地拨动着心底那道最最敏感的神经……尽管人的颅骨，远远坚硬于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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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的滚开！！！”
……
林宁赤脚站在两个定格的身影面前，远处的落地窗像是一幅巨大的白色幕布，映衬着这场经久不衰的皮影……喉咙里侧辛辣的生疼，仿佛刚刚泼了一层滚烫的蜡油，两行浑浊不堪的泪像白开水一样，不停地流淌……
我是不是，很狼狈。
或许生物书上那段注解“生物本能”鲜艳小字，应该这样去写：
“所谓本能，就是此时此刻这只叫做林宁的复杂生物，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前一秒的自己怎样疯狂地扯坏房间的门锁，怎样踉跄着赤脚穿过那道狭长昏暗的走廊，怎样站在刺眼的落地窗前发出那声歇斯底里的叫喊……以致于那些分布在扁桃两侧的毛细血管统统破裂，在冰凉的口腔里，遍布腥甜……”
……
在那个昏沉的夜晚，林宁看见自己像一只将死的蝗虫，拖着腐烂变形的后腿，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缓慢前行，一遍遍无声地大口吐着草绿色的汁液，又或许，是它的鲜血。
斑斓的夜灯不断地点亮早已陌生的世界，那枚系在脉搏上的铜牌，在寒冷的夜风里闪着微弱的铜光，铜牌里的小房子，还在不知疲倦地冒着炊烟。
酒是苦味的。
身旁疾驰而过的车子，呼啸着碾过林宁蹒跚的影子，在没有表情的脸上，飞快地留下一闪而过的惨光，一遍一遍地把黑白分明的轮廓，照得狼狈不堪。
拖着行李的林宁突然蹲下来，难过地流泪。
眼泪真是个尴尬的东西，有人抱抱你，就以为从今以后都可以有恃无恐地流下来了……和自己一样，尴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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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刺眼的远光，突然毫不留情地定格在这片赖以生存的黑暗里……手臂上那些前赴后继的粘稠血液，突兀地暴露在一片惨白之中，缓慢地流淌，看起来，那么恶心……
“跟我回去吧……不要伤害自己。”
“文老师，我……说不清，说不清楚地……很难受……”
“难过就哭，哭不是错，老师难过的时候也一样会哭。”
“老师也会哭吗？” 林宁忽然咧开发紫的唇角，没有声音地傻笑。
“当然了，老师难过的时候就会让自己哭个够，哭累了就睡着，第二天醒过来就什么都忘掉。”
“老师，等我长大了就保护你，不会让你想哭。” 林宁用力地笑着。
“不要总是想着要保护谁，林宁，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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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生命中时常被称作童年的日子里，几乎每一天，都浸泡在保护与被保护的挣扎中，那时的“保护”，是用来形容这个词语中最最本质的那层涵义，是在许许多多轰轰烈烈的瞬间里，用压榨着猩红的血液泵发的力量，来为另外一个人阻挡她本该受到的创伤……所以“保护”，就一度是林宁意识中对于“爱”这个丰富词语的全部注解。
如果保护，人就不会再孤独，无助，经受彻骨的害怕吧。
直到今天林宁忽然明白，并非每一个人的生活中都会有那么多火爆刺激的场面时时上演，日复一日地身处其中，有那么多疲惫到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刻，迫切地，渴望着被保护。
……
“妈妈别怕，有小宁保护你。”
“呆呆别怕，我来保护你。”
“毛毛别怕，有我保护你。”
“璇姐，我会保护你。”
“班长，我也可以保护你。”
“嘉姐，我保护你。”
“姐姐别怕，以后都有宝儿保护你呢。”
……
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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