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厉害。小麦,我以前跟你提过,陈杨他其实很可怜。就因为他娘是个妾,又不会种田种地,所以村里很多人都说他们的闲话。在学堂里,大家也都不爱搭理他,他也不爱跟别人说话。其他同窗们在玩闹的时候,他就在看书——听说他家里也不用干活,所以回到家里应该也是看书。他比我们都刻苦努力!”
小麦心里不自主地反驳:才不是呢,他回了家还要干好多活!上山砍柴下河‘摸’鱼,还要洗衣做饭照顾生病的娘,大哥你才是回了家什么都不做只是看书好不好!
但小麦一个字都不敢说,这位大哥可是最讲规矩的,要是被他知道了她为什么知道陈山羊的这么多底细,后果不可设想。
“哦,这样啊。”
‘春’生看妹妹一脸不可置否的样儿,笑着用书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服气,但如果是陈杨,我实在没什么话可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陈扬就是个人外人!”
“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他下一次还能不能考到案首!”
“不要说他了,来,我们来温习一下这两本书,错了可要打手板的!”
“哦,知道了。”小麦撇撇嘴,赶紧收神回来,跟着小夫子一起凑到昏暗的菜油灯光下去温书。
睡前小麦还在神思联翩:想不到陈山羊不单干活厉害,念书也这么厉害,居然考到大哥前面去了!哼,考试厉害有什么用,大哥多招人喜欢呀,村里的叔叔伯伯婶婶‘奶’‘奶’们看到大哥眼睛都笑眯了!陈山羊就不好说了,反正从来没见过他跟村里的谁说过话!所以,全部加起来想,还是自家大哥厉害那么一点点!
她正思绪翻飞,小米一个翻身,整条大‘腿’搁到了她的肚子上。小麦恨恨地想一掌拍飞这丫头:每天早上醒过来,这死丫头不是手就是脚,总有一个压在小麦身上,有时候还大半个身子都压了上来!害她老是做怎么飞也飞不起来着急得要死的梦。梦里又急又恨,醒了自然也没啥好声气,这下可抓了个现行!
但是气了又气,顿了顿,小麦还是轻轻地把妹妹的‘腿’放了回去,背对着她翻了个身,认命地陷入了梦乡。
这厢陈杨在家的日子也是好过了不少。他担心母亲的身体,一考试完就赶紧赶了回来。他去考试的那几天,胡氏知道不能给儿子扯后‘腿’,身体总算好转了些,起码基本生活是能自理了。
这下一得知儿子考了个案首,胡氏的病一下子去了四五分,那苍白的脸‘色’瞬间就容光焕发起来。
而且这回她总算听了儿子的劝告,天气好的时候,偶尔也去村里的大樟树下晃一晃。到了那她才知道,村里的人就算再粗鄙,这个时候也不敢给她脸‘色’瞧。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点怵她,不敢上来搭话。后来看看她那笑盈盈的样子,实在无害得很,终于有个好心又胆大的婶子跟她搭话了。那婶子说了几句祝贺的话,胡氏心底正乐呢,也赶紧谦虚了几句。这么一来一回的,大家都知道了,这新案首娘是个好说话的,就是腼腆的紧,平时不爱出来罢了。
陈杨知道了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娘终于迈出了她那牛角尖的第一步。
从记事起,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娘一个人。没有爹,没有亲戚,也没有伙伴儿。他小的时候也去村里玩的,但是他们都骂他是没爹的野孩子,不和他玩儿。他打了几架也被打了几次以后,就不出去玩了。反正他家的位置也偏,附近几十丈远都没有人家——就是远一点的那户人家,也没有跟他同龄的孩子。
娘就更加孤僻了。她以前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给她个绣‘花’绷子,她能在房间里呆一个月。到了这村里,娘总是自诩读书人家,不想跟那些满身是泥点子的人家来往。时间一长,别人都在背后说她:不就是个妾,还看不起我们呢,哼,什么东西!
直到大前年,他们的生活都很单一。陈家送点银子来,他们买粮食买菜吃。娘在后院种了一点小菜,他去捡柴火,反正旁边就是树林子,不愁没有柴烧。家里原来是不养牲畜的,后来还是他去学堂了偶尔有些无赖来附近打转,才养了黑将军。哦,黑将军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猎狗,是他上山时的好兄弟,不在家时的好护院。
但是大前年开始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家里的开销慢慢大了起来。陈家还是那些银子,日子开始窘迫。陈扬想过跟陈家多要点银子,但是刘婆子油盐不进,每次夹枪带‘棒’,压根不接那个茬,根本就别指望她在陈老爷面前帮忙说好话。他还想过自己去县里直接找陈老爷要银子,但是娘知道了,死活不许,甚至以死要挟:如果他去了,她就宁愿不吃‘药’,死了算了。
胡氏心底还是怨的,怨陈老爷既然救了她为什么还要这般冷落她,怨陈家这么多年对她实际上的不闻不问,怨她好不容易把儿子抚养得这么大了,他们却在这个时候拿捏她!
但更多的,是自持。胡氏自持大户人家出身,虽落魄犹不改其节,不想为了几两银子而让儿子去折腰。
陈扬也不想去,就到处想办法筹钱。学堂里有不少书,其中有一些是医书。夫子看重他,平时总是对他多关照些,知道他想看医书,就许他带回家慢慢看。他家背后就是高山深林,靠山吃山,山上总有‘药’材吧,这些对娘的身体有帮助不说,说不好还能挣点银子!
开始的时候他几乎什么都不认识,就拿着书在林子里对照着仔细找。慢慢的,一个多月下来,他也捣鼓出了一堆常见的‘药’材,什么麦冬啊黄柏呀,送到镇上去也卖了好几十文。镇上医馆看这小伙子实诚又不容易,就教了他不少:什么季节采什么,采了以后怎么保存,洗要怎么个洗,晒要怎么个晒,林林总总的,陈扬算是入了这行的‘门’。
有了那几十文,那个月的桌子上就多了两顿‘肉’。这些胡氏大半不知情,每次问都被儿子搪塞过去,慢慢的她也就真的撒手不管。她本是一个深闺小姐,家里还来不及教她怎么理家呢,就出了事故,现在儿子管家她自然落得清净。就是屋后面的那一小片歪歪扭扭完全要靠天吃菜的菜地,还是她奋斗了好几年的结果呢。
有了第一个月的艰辛,第二个月就好多了。去年年关,他还去镇上卖了几次对联,那是他挣的最多的一笔。荷‘花’看到他的那次,其实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镇上卖对联。但胡氏的身体越来越不好,陈扬如此努力,去年也才好歹准备了一个跟前年差不多的年。
这些转变他从来没跟人提起过,但还是看在了一些有心人的眼里。
周‘春’生,虽然只比他大一岁,但自从偶然地把他的两个弟妹从河里捞出来以后,就总像个大哥哥一样来关心他,过大年那天还特意跑到他家里还看他和他娘。之前他甩了好几次冷脸,但周‘春’生总是一样的温和,他也不好意思了,于是两人慢慢热络起来。
过了年后,自从有了要娶小麦的念头,他更加注意自己的态度,想给未来大舅子留一个好印象。
陈扬自己还没发觉,他已经俨然把小麦看成是自家媳‘妇’儿,周家看成是岳家了。
年后这段时间陈扬过得可不容易。他需要钱,需要很多钱。考试要钱,他考试去了他娘一个人在家也要钱。最好是能请个人来照看他娘,这样他外出考试也放心些,但请人也要钱。
是,如果能快点把小麦娶进来就最好了,但是娶小麦更要钱:如果说周家愿意把小麦嫁过来当童养媳的话,除了钱,陈扬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打动周家。
周家比他更需要钱。
县试考了五天,回来后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考得怎么样,他有做不完事。夏天很快就要到了,岭南雨水多,屋顶要检修,屋前屋后的排水沟也要修。上次去县试,把家里仅剩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下次府试的钱还没有着落呢,他得上山去采‘药’材。
在县城考试的时候,他跟‘春’生一起住了客栈,没有去陈家。陈家知不知道他来县城参加生员考试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考试他前前后后在县城呆了六天六夜,没有人来找他。
走的时候,回身望望县城的城‘门’,他忽略心底的那根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