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脚步一缓的那刻,后面的人流拥挤上来,我的身体踉踉跄跄,险些被人群挤倒,“快点!叛军就在后面!”他忽然对着人群高声呼喝了一句。-叔哈哈-
我的头脑略清醒了些,随着奔逃的百姓越过了中朝官兵设下的这一道防线,他的黑瞳炯炯,毫不掩饰地看着我,就在我几乎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猛地探出手臂,一把带住了我的手腕。
大批的百姓接着向西方逃命,几百名中朝官兵用身体封闭了那个刚刚放百姓逃走的缺口,整齐列阵,前面几排齐齐竖起长长的陌刀,最后两排是弯弓搭箭的弓箭手,面向着叛军追来的方向,严阵以待。
这些士兵军容严谨整肃,目光刚毅果敢,动作娴熟‘精’准,一看就不是从市井中临时募集的白衣,封常清节度使调展若寒去了都亭驿,那是守卫洛阳宫城的重要防线,想必是惊闻建‘春’‘门’城破,才命展若寒带着一支‘精’锐部队过来御敌,保护百姓撤离。
喘息未定,回转身形,面向着神‘色’异常冷峻的展若寒,没等说话,却被他强拉着来到人墙的后方,这里居然不知何时堆着一辆辆的木车,车上都是干燥的茅草,茅草上浇满了味道刺鼻的明油,几名举着火把的士兵就守在车边。
想用力甩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推到了巷道的墙边,“跟着秦默是你离开洛阳唯一的机会,为何离开他?”他从我的肩头伸过手去,抬起岳翎的下颌看了一下,“岳仲景的孩子?到底是蛮夷‘女’子,愚钝不堪,带着个孩子逃命,一丝胜算也没有!”
又是那样的语气,我冷冷蹙起眉心,手腕用力,想挣脱他的束缚,挣扎中肩头的刀伤剧痛,让我忍不住轻轻低呼了一声。
修长的眉峰冷凝,刺啦一声响,他将我‘逼’进墙角中,居然探手撕开了我的棉衣领口,脖颈连着右肩处那道伤口便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雪腻的肩胛处那道刀伤不知何时竟已经渐成黑‘色’,被苍白的肌肤映衬得分外显眼,看上去格外的狰狞。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挥手向他的脸颊打去,他迅捷地捉住我的手腕向后一扭一带,我的人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之上,头脑轰然一声响,他垂首在我肩头的伤口轻轻嗅了嗅,冷冷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和突厥人‘交’过手?你肩上的刀伤淬着西突厥的毒‘药’,根本逃不远!”
肩头一凉,他用力按住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微凉的‘唇’已经贴在我的伤口处吸允那紫黑的淤血,疼痛中伴着一种奇怪的又麻又痒的感觉。
他不停吸了那血水吐在地上,伤口的血水终于从开始的黑‘色’一点点变成了鲜红的颜‘色’,放弃了挣扎,我微攒着眉心静静凝视着他,眸光中是自己都‘弄’不懂的繁杂情绪。
终于他抬起头来,‘唇’角兀自挂着一抹鲜‘艳’的血‘色’,那不久前刚受过重伤的苍白面庞显得分外的妖异,“赫连云笙,为何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死,你能不能死远一点!”
掩好了我的棉衣,他又向地上唾了一口血水,重重推开我,我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勉强站稳脚步,身后背着的岳翎差点就撞到了墙上。
不再看我,他转身走向他的阵地,他的战场,他那道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的防线,马蹄声,喊杀声已经渐渐‘逼’近,咬了咬‘唇’,我强自稳住心神背好岳翎,想杀我也好,想救我也好,我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纠缠,应该离开了……
可是前边的军士们忽然发出一阵轰鸣声和叫喊声,我的心头一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跃上一辆装着茅草的三轮木车举目眺望,才发现叛军青黑‘色’的旗帜已经出现在这条街道的入口,黑压压铺天盖地,为首的都是彪悍的骑兵,在他们的前面不是奔走呼号的百姓,是一群溃退的中朝官兵……
见到了在街市中央横亘的陌刀手防线,这群从建‘春’‘门’败阵下来的士兵显然是发现了一线生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使出吃‘奶’的劲拼尽全力向防线溃退。
防线这边的中朝官兵也是神情焦灼,大声向他们呐喊着,挥动着手势,期望他们能够加快步伐退到自己的阵地之中。
百余名溃败的士兵,均是遍身血污,头发蓬‘乱’,衣衫破碎,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恶战,他们逃命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是还是快不过骑着彪悍骏马的胡族骑兵。
面对着中朝官兵的陌刀阵,骁勇的叛军人多势众毫无惧‘色’,依旧纵马驰骋,一个个败走的士兵被飞纵的骑兵追上,血光飞舞,惨呼不觉,被一一斩杀在刀下。
“弓箭手准备放箭!”展若寒冷峻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身边却传来副将的劝阻声,“再等等,将军,等我们的人再过来些,那是我们的士兵,几十条生命啊!”
站在茅草车上,我看得到他孤绝凌厉的身影,他的双手缓缓握成拳,白‘色’战袍无风自舞,凛凛的杀气在周身盈‘荡’。
“若是再近些,我们的弓箭手就毫无用武之地,我们的任务是封死这城中通往西城墙的退路,保护节度使麾下的军队和百姓们从西城墙撤离,骑兵们都冲击过来,陌刀阵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他举起了手,正待发令放箭,却听得前面拼命奔逃的士兵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子的哀鸣声……
大家一愣,定睛看去,却见几个骑兵追上了一个紫衣的中朝官兵,长戟挑飞了那人的头盔,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如飞瀑般的倾泻下来,‘艳’若桃李的美丽面庞虽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仍旧遮挡不住那分天生丽质的娟秀。
那个穿着中朝官兵服饰的人居然是一个‘女’人,展若寒的夫人,邱蔚!
展若寒的人如雷掣一般僵直在那里,死死盯着那个‘女’人,他再想不到他曾经认为已经举家迁往扬州的家眷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他的正妻!
“将军,是夫人,是夫人啊!”副将在他的身边,声音颤抖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邱蔚是名动长安的美人,是御史大夫邱延寿的掌上明珠,又惯会沟通‘交’络,常随着展若寒出席各种王孙公侯,贵胄世家的家宴,即便是在洛阳,她依旧是芳名远播,展若寒的部将多数都熟识她。
“夫人怎会出现在这里?”那副将焦急地看着脸‘色’几乎被寒冰冻结的展若寒,“将军,末将带着几个陌刀手上去迎战,想办法接应救护夫人回来!”
“不行!”展若寒凝立片刻,果断否决,就是这一怔忪的瞬间,那边的情势又发生了变化,邱蔚显是已经看到了展若寒,终于嚎啕着哭喊了出来,“四爷,邱蔚能见你一面,死而无憾,已经足矣……将军家国天下为重,不要顾虑于我!”
话未说完,她已经被临近的一名骑兵一把握住头发从地上提了起来,那胡族骑兵捏着她的面庞瞧了瞧,忽然发出得意的狂笑,周围的几名骑兵也是举着长戟,兴奋地呼叫,骑着马在地上兜着圈子。
自安禄山兵变之后,玄宗皇帝杀了他的长子安庆宗,赐死了安庆宗的妻子宗室‘女’荣义郡主,安禄山悲痛‘欲’绝,叛军所下之处必是烧杀‘淫’掠,‘鸡’犬不留。
蛮夷胡族对中朝‘女’子的天姿国‘色’早就觊觎已久,垂涎三尺,每一处城破,可怜的中朝‘女’子甚至不分老幼惨遭蹂/躏摧残,国破山河摧,落‘花’遍地哀,末路大唐‘女’子命薄如纸。
“将军!”邱蔚被番兵挟持在马上,惊怒异常,高声叫骂,她奋力的挣扎惹恼了马上的番兵,忽然一探手,撕下了一大幅她‘胸’前的衣襟!
那雪白的肌肤骤然暴‘露’在众人的面前,番兵轰然怪叫嬉笑,邱蔚惨叫一声,面‘色’一下子变得死灰,眼睛直直望向了展若寒,双目蕴泪,眸光如血,俱是无声的求肯。
那样的场景,那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当日在流沙坳初见展若寒时,陷到了流沙之中的那匹大宛名驹,挣扎着身体,不断摇晃着长长脖颈,硕大的眼睛中都是痛苦哀绝的泪水。
展若寒忽然抢过一把长弓,搭箭在手,劲风舞动着战袍,黑发在风中狂舞,砰然一声巨响,长弓崩断,利箭已然飞出,径直袭向那围拢着邱蔚的人群。
“如果你被叛军捉住,我会用我的长箭‘射’杀你!”当日秦默曾经如此对我说,这一瞬,我终于懂得了他的话的含义。
骑兵本们身经百战,利箭飞去的那一刻,已经有人用盾牌阻挡,饶是这样,轻薄邱蔚的那名番兵挥起盾牌,坚实的盾牌仍旧被那毁天灭地的一箭穿透,箭尖透过盾牌‘插’/入了他的小腹。
那骑兵从马上坠落,邱蔚也从马背滚落在雪地上,秀发披散,香肩半/‘裸’,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行着,后面涌上的胡族骑兵狞笑着跟在她的身后,如同猫戏老鼠一步步靠近!
“赫连云笙!”她忽然抬起头,没有看她的夫君,却是把目光对准着站在木车上的我,原来,她也瞥见了我的身影,身边颇有几个人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过来,。
“好。”我只说了这一个字,身形从木车上高高跃起,手指抚过腰间,一连七发的柳叶飞刀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带着森然的冷光脱手而出,划出了彩虹般的光芒。
六枚飞刀袭向她身边围拢过来的胡族番兵,在有人中刀,有人闪避的空隙之中,最后一枚飞刀带着一线绝美的流光,灿若飞虹,径直嵌入了她的‘胸’膛……
你杀死了我的孩子,你的命是我的,邱蔚。
她对我微微勾勾‘唇’角,眸光转向了她的将军,不知晓那冷峻黑瞳中有没有她期许的东西,只在水眸‘荡’漾着一点点的茫然,一点点的失落,终于杳去了最后一缕星华,慢慢垂下头去。
“放箭!”展若寒的怒吼声咆哮在血腥的空气中,在街市两侧高墙的回映下嗡嗡作响,箭雨暴出漫天的寒芒,向‘浪’涛般席卷过来的骑兵阵营中倾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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