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的事情既已确定,钦天监给出的日子又实在太紧。各部一接到消息,几乎忙得焦头烂额。除了礼部、鸿胪寺等需要策划布置典礼,工部等也要对即将有主的中宫进行休整。好在这凤阳宫虽然一直未有皇后居住,工部却依旧每年都有翻新、修葺,到新后入宫,应该也能完成。
夏寒这些日子也不轻松,成天被一堆宫人围着量尺裁衣,休整仪容。封后大典前,对新后的要求、规矩也十分繁杂。都是写冗长的陈规,却是每一代帝后不得不遵守的祖制。
对比起另外一个当事人,赵宸熙反而过得比较悠闲。
趁着这段日子,赵宸熙专‘门’又去了一趟慈安宫,把要封新后,和所封之人的姓名、家世、生辰八字等给太后送去。
这些太后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但是按照规矩,皇帝纳后,必须在婚前礼之前,把这些事情禀告太后,以示尊敬。这本来就是走一个过场,况且萧太后审时度势的本事,可不比萧太师差。在这个局势下,她不会做那种没有用处,还会自损的举动。这一点赵宸熙倒是一点不担心。
果然赵宸熙到慈安宫把事情一说,太后便笑着接过写着夏寒生辰八字的折子,
“先帝保佑,皇帝终于封后了。这中宫空了这么年,没个真正的主人把持六宫,实在是不像话。以后有了皇后,哀家也能安心多了。皇贵妃也是个不错的孩子,重点是皇帝喜欢就好啊。”
赵宸熙看着一派慈祥的太后,也温声道:“这些年让母后‘操’心了,是儿臣的不孝。”
“哀家这把老骨头,能做点事便做点,说什么‘操’心不‘操’心的。”太后嗔怪地看了赵宸熙一眼,就如一个普通人家听到孩子成亲时,欢喜又欣慰的长辈。
太后拉着赵宸熙问了会儿封后大典的布置,这又问道:“对了,既然马上就要封后了,这宫里,是不是该再进几个新人了?”
大渊朝皇后地位很高,皇帝对皇后历来也十分尊重。按照规矩,皇帝在封后的三年内,选秀暂时停止,宫里也不会进新人,以此表示对皇后的重视。也因为这个规矩,在封后前夕,先选几个皇帝或者太后满意的‘女’子进宫,也成了一项不成文的惯例。
当然,这个时候进宫的‘女’子,也不能同正常选秀进宫的秀‘女’相比。一般是直接由太后下懿旨直接接进宫,家世哪怕再好,封号也不可过昭仪。
赵宸熙听后,略微一顿,也便点头道:“母后说得是。只是儿臣最近前朝事忙,这事还是得要劳烦母后了。”
“哀家明白。”太后笑容显得更加柔和慈爱,“哀家自会去仔细选选,皇帝你安心忙你的便是。”
两人之后又闲话了几句,赵宸熙便借口离开了。总的来说,来给太后请示新后的事情,还算是顺利的。
晚上赵宸熙把今日太后说的事情,给夏寒也提了提。
夏寒听完,觉得有些好笑,“太后倒是真不容易,难为她没直接把臣的生辰八字给砸火盆里。不过她这是又想招谁进宫来了,萧家不就萧贵妃一个嫡‘女’么?太后还有旁系的侄‘女’?”
赵宸熙嗤笑一声,“她要这点事都不能忍,如今的坐在太后凤座上的,也就不是她了。不管想招谁进来,都由她去折腾吧。左右不过几个昭仪罢了。”
就算如今太后意识到萧贵妃难以担起她的寄托,但现在却再也不会有机会,再让她培养第二个满意的贵妃了。
封后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办着,夏寒每日被宫人从早折腾到晚,赵宸熙也需要一边处理政事,一边配合封后大典的准备事宜。太后自从提起再招新人入宫后,也没了动静。平时有什么事最闹腾的萧贵妃,则还在禁足当中。
一时间,这后宫似乎都被几个高位者遗忘了。后宫里一边‘私’下因为封后事宜闹得惊天动地,一边又因为皇帝太后等人的无视,表面一片诡异的安静。
淑妃痴痴地坐在寝殿里,身边放着三皇子的小木‘床’。三皇子早已经睡熟了,寝殿里再无旁人,安静地似乎能听到三皇子浅浅的呼吸声。
怔了一会儿,外间厚实的‘门’帘外,传来瑞珠禀告的声音,“娘娘,大皇子在外求见。”
淑妃回过神,皱了皱细长的柳眉,反问道:“这么晚了,大皇子跑来干嘛?让他回去吧,叫他早些休息,莫耽搁了明日的早课。”
“是。”
瑞珠应了一声后便没了声音,没过一会儿,却又回来,“娘娘,大皇子不肯离去,说想要见您。您看……外面这么冷的天,大皇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淑妃沉默地坐着,直到瑞珠犹豫的询问声再次犹豫的响起,这才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看到淑妃掀帘走出来,瑞珠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跟在淑妃身后往外走。
宫里冬日的银丝炭历来都是各宫争抢的物资,淑妃虽然高居妃位,但之前把持六宫事物的可是萧贵妃和太后。以萧贵妃的脾‘性’,掐着淑妃份位给她,没克扣都算开恩了。
这么多年来,淑妃深得圣眷荣宠,圣驾一个月有一小半都在她这华月殿。殿中局也因此会额外多拨些炭火来这边。
但自从皇贵妃势起之后,皇上踏足华蓉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留宿更是一次都没有。哪还能再得殿中局送的炭火。
这也是自打淑妃升上妃位以来,华月殿从各种意义上最为冷清的一年。
华月殿没有多余奢侈的炭火,时常无人的外殿自然也不会整天都烧着地龙。大皇子站在外殿中间,殿内虽然没有冷风,但却依旧不怎么暖和。大皇子的‘肉’‘肉’的双颊冻得通红,身后的安如心疼得低声在劝他明天再来。
赵宏奕却不肯,固执地要等淑妃出来。安如还待再劝,淑妃终于从内殿走了出来,赵宏奕一见她,便兴奋地跑了上去。
“母妃!”
淑妃被赵宏奕扑地微微顿了顿,立刻颦眉轻斥道:“大皇子,你的规矩呢?”
赵宏奕一惊,连忙放开淑妃,退开行礼道:“儿臣、儿臣知错了,见过母妃。”
“起身吧。”淑妃看了一眼许久未见的大儿子,淡淡地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儿臣许久没见过母妃了。”赵宏奕看着淑妃,还未长开的小脸上有些委屈,“也、也很久没见到皇弟了。”
“本宫同你一直都在这华月殿里,有什么许久未见的。”淑妃的声音依旧平淡,“三皇子很好,大皇子不必挂心。天晚了,大皇子早些回去吧休息吧。”
赵宏奕一听淑妃让他立刻,立刻就红了眼眶,有些傻愣愣地看着淑妃,“母妃……母妃你是不是不开心,是宏奕惹你生气了么?”
“……大皇子哪里话。”淑妃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伸手‘摸’了‘摸’赵宏奕地头,“大皇子现在最主要的还是皇上给的课业。等大皇子学有所成了,才是最让皇上和本宫高兴的。”
赵宏奕‘揉’了‘揉’眼睛,连忙道:“儿臣有听太傅的话,这样母妃会高兴吗?父皇会来看儿臣吗?”
淑妃别开眼,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便吩咐赵宏奕身后的安如,“快把大皇子带回去。这么晚了,要是让大皇子着凉,仔细你的脑袋!”
“奴婢省得,请娘娘放心。”安如给淑妃行了礼,这才哄着赵宏奕,“大皇子,已经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赵宏奕用红红的眼睛看了看淑妃,见淑妃并无其他表示,这才失望地垂下头。恭敬地也给淑妃行了礼,这才被安如带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淑妃神情复杂地看着赵宏奕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心里就如压着重重的巨石,呼吸不畅、烦躁不堪。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周身感到冷意,这才又回了内殿。
寝殿内三皇子依旧睡得香甜。淑妃看着他睡得通红的小脸,恍惚间又想起刚才大皇子在外殿冻红的双颊。本来已经不堪的心境,此时更加烦闷。
若是以往,大皇子别说被冻着,就是少了跟头发,淑妃都得紧张好几天。可自从大皇子落水,在华英殿住了月余后,淑妃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不管怎么看,大皇子都与曾经有些不同了。
皇上因为这事罚了自己禁足,自己曾经视若一切的皇长子,却‘交’由皇贵妃抚养。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回到华月殿的大皇子张开闭口就是“君侯”,三皇子的满月宴上,甚至当着众妃的面,也和皇贵妃如此亲昵。自己这个亲生母亲,反倒如外人一般了。
其实淑妃自己也知道,这些不过是一个迁怒的借口罢了。自从大皇子落水后,好像很多事都变得不同了。
自己孕中被禁足;三番五次被太后和萧贵妃刁难,皇上却恍若未闻;曾经多少宫妃眼红羡慕的华月殿形同冷宫。即使诞下三皇子,也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虽然自从皇贵妃有了圣眷开始,皇上对她就冷淡了不少。可真正让淑妃感到实质不同的,却是在大皇子落水之后。
好像大皇子落水之事,就是一切事态的转折点。自那以后,自己再也没有感觉到皇上的半点温情与留恋。往日的恩宠与荣华,似乎就跟梦境一般。随着大皇子的意外落水,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承认大皇子的落水,是有自己的疏忽。但皇上却似乎就因此彻底厌弃了自己。而曾经是自己一切希望,也间接让自己断了自己荣宠的长子,却和皇贵妃亲近如斯。哪怕知道孩子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明白,这些事情也并不是赵宏奕的错,但淑妃依旧压不住心里的失望与迁怒。
若是那日皇长子不曾落水;若是当时皇长子一直哭闹着要见自己,而不是同皇贵妃亲近……是不是如今的局势,就会与今日不同了?
自那以后,淑妃就越来越无法平静的面对自己曾经最为骄傲的长子。
皇后啊……这后宫三千佳丽,谁不曾肖想呢?而淑妃也一度真的以为,自己才是离这位置最近的‘女’人。
皇上忌惮萧家、防备太后,这是淑妃早就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她从不担心萧贵妃会当上皇后。若皇上真有意,凭着萧贵妃的家世和身份,皇后的位置还有差么?一拖这么多年,又为了什么?
自从有了赵宏奕后,淑妃就更安心了。特别是这华月殿又添了三皇子后,彻底在这后宫里站稳了脚。
是,自己出生低下,比不得萧贵妃、庄妃之流的尊贵。但再尊贵又如何呢?这宫里唯一能保证一世荣华的,唯有圣宠和子嗣而已。偏偏这两样,自己都不曾缺过。
淑妃甚至已经好几次做梦,都梦到皇上彻底贬了萧家,扶自己上了后位。到时候她倒要让曾经那些人看看,出生再高贵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得向自己卑躬屈膝,晨昏朝拜。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太后和萧贵妃欺辱下,忍气吞声的唯一动力。
可一等这么多年,萧家终于不复当初,自己身边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一切安好。唯独没料到的,却是自己会这么快就失了圣宠。
皇上终究还是要封后了,皇后是镇国公府嫡次子,出身、家世不输于萧贵妃的皇贵妃。到最后,自己依旧是众妃口里的贱婢,飞上了枝头也当不了凤凰的麻雀!
淑妃心里气血直往外涌,指尖用力往手心掐去。直到手心阵阵刺痛传来,淑妃这才愣愣地低头。
看着白皙手掌上那抹刺眼的殷红,怔怔半响,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
本来冷寂的冷寂的目光中,也逐渐染上一层狠绝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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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月殿侧殿内,安如跪在榻边,为大皇子把锦被压实。
刚准备把手收回来,却听躺在‘床’上的大皇子轻轻地叫了自己一声,
“安如……”
“奴婢在。”安如回头,看着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小脸的大皇子,“陛下怎么了?”
赵宏奕看了安如半响,突然小小声地问道:“安如,母后……是不是不喜欢宏奕了?”
安如身体一僵,随即强笑道:“殿下这是哪里话。淑妃娘娘是殿下的母妃,怎么可能不喜欢您呢?”
“可是……”赵宏奕咬了咬被角,软糯地童音里带着满满地委屈,“可是母妃从来都不来看宏奕,只在正殿里和皇弟在一起。母妃是不是只喜欢皇,不喜欢宏奕了?”
说完,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却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会的、不会的。”安如急得连忙安抚,“淑妃娘娘只是太忙了,三皇子殿下又太小,离不得她,这才没空来看您的。怎么可能只喜欢三殿下,不喜欢您呢?她可是您的亲母妃呢!”
赵宏奕对这个解释显然不怎么相信,“可是……可是父皇也不来看宏奕。父皇没有皇弟要照顾的。”
“但陛下是一国之君啊,整个天下的大事都需要皇上来处理。”安如拿着丝绢替赵宏奕擦脸,“所以殿下您现在可要好好听太傅上课。等将来才能为皇上分忧,这样皇上就不会这么忙了。”
赵宏奕虽然到现在也不过五岁,但孩子总是对周围环境敏感的。近日来在华月殿受到的冷落,怎么可能完全感觉不到。
只是他一向聪慧懂事,虽然觉得委屈,却也不曾大吵大闹。只在这时候,才对最亲近的安如稍稍撒娇。
看着几乎是哭着入睡的大皇子,安如心疼地替他捏好被角,安静地守在一旁。
他在皇长子之前落水后离开华英殿时,就被一并指派来贴身伺候他。在这华月殿几个月了,安如这才发现,生在皇家,原来有的并不仅仅是世人羡慕的富贵荣华。还有寻常人家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孤独与冷寂。
皇长子这生来的天潢贵胄,却求不来普通人家最平常的一丝亲情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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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繁忙时,总是比平日里过得更快。
正月底,太后看上的几个世家‘女’也被几顶小轿,低调的抬进了宫。一共三人,苏家嫡‘女’苏乔韵、张家三‘女’张媛儿,以及萧家的庶‘女’萧月琪。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三人均被太后给封了个昭仪后,也不见下文。
宫里宫外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即将到来的盛典,三个小小的昭仪,没有为这偌大的后宫,惊起一点‘波’澜。
瑶光九年二月初八午时,钦天监所算吉时到。皇帝亲自任命的使者和副使,便带着隆重的纳采礼和皇家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往镇国公府而去。
从这一刻开始,整个京师也开始为帝后成亲的大典而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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