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鹅‘毛’住,小满雀来全。”长白山的‘春’天,短得像百米竞赛,一时一个样,就像山川草木是大自然正在涂画的日历牌,眼看着景象就变了,清晨到傍晚,细心人都能发现季候的变化。
“清明种小麦,谷雨种大田。”虽说为躲避日本人,小麦种不成了,大田不能不种啊,要不然地荒了、一年的嚼果从哪来呢?时令像无情的鞭子,驱赶着依靠土地吃饭的人们再次战战兢兢地返回了家园。欧阳得志等人本想阻止,可是两江口的存粮有数,再说,眼看一天天‘逼’近的农时已经让躲在两江口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了抱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真要误了农时也是天大的麻烦,日本人杀人放火,饿肚子、闹饥荒可比日本人厉害!欧阳得志和一帮老兄弟也想开了,总躲不是办法,既然日本人暂时还没进娘娘库,农时‘逼’在眼前,那就干脆抓住机会赶紧把地种上,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加点小心就是了,真要是日本人进了城里,大不了以死相拼,里外算账,拼死总比饿死强!
眼看时令到了小满,娘娘库周边的土地已经种得差不多了,最早撒下种子的土地上悄悄拱出了星星点点的新芽,这让提心吊胆的人们稍稍有了一点缓过劲的感觉,有苗不愁长,不管日本人咋折腾,种上地就有饭吃。
人们只忙着种庄稼,却不知道外面的世道也像‘春’天的季候似得一时一个样。王德林将军领导的民众抗日救**接连打了几场大仗,歼灭日寇千余,震动了日本关东军,使日本人采取了“只打王德林,不打山林队”的分化伎俩,集中兵力围剿王德林,因此藤田大队被调走,随天野师团进入镜泊湖一线作战,至于小小的安图县,天野认为不过是一颗难砸的山核桃,等把好砸的山核桃吃完了,再回来接着砸,没有砸不碎的山核桃,关键在你使用什么家什,使多大力气。
欧阳得志并不了解日本人的动向,他这些天只忙两件事:一是种地,一是保家。保安团的人分为两伙,一伙帮着缺人手的人家种地,抢农时,以保贫弱人家秋后有粮食;一伙日夜巡逻,荷枪实弹睡觉,随时准备打仗,以防日本人的回马枪。
这些天欧阳得志累得够呛,种地保家之外,他再次派人四处搜寻赵毅信和叶喜‘春’的下落,这次在火场找到了一个红铜烟袋锅和一个白‘玉’烟嘴,欧阳得志认得那个烟嘴,上面有一道暗青‘色’的裂纹,这还是欧阳洪江小时候惹的祸。那时候欧阳得志本想给赵毅信买一个更好的烟嘴,可是老爷子说烟嘴用惯了,换了新的反而不得劲,反正一条裂纹也不漏气,该咋‘抽’咋‘抽’,对付得了,所以,欧阳得志认准这就是赵毅信的烟嘴。这条线索让欧阳得志确信,老哥哥没了,他哭了一场,觉着老哥哥的死一定与这场突如其来的山火有关,或者这场大火就是赵毅信放的,这么一想就安慰自己,老哥哥高寿八十,老来得子,临终又有日本人陪葬,也算这一辈子轰轰烈烈,死得其所。就让人把老太太的尸体从菜窖里抬出来,放进棺材里,送到早已预备好的龙‘穴’埋葬。由于赵毅信和叶喜‘春’的尸体可能已经和日本人的尸体埋到了一起,再挖出来是对死者不敬,所以把烟袋锅、烟袋嘴和赵毅信、叶喜‘春’的其它遗物也放在了棺材里,就当三人合葬。老太太是自缢身亡,算是横死,所以一切从简。但是不管咋说,赵毅信三口子总算团聚了,都归到了龙‘穴’,赵毅信在天有灵也能合眼了。
黄豆苗窜到一拃高,端午节到了。
欧阳得志觉得‘女’人孩子都躲到了别处,这节日过不过一样。可是几位老兄弟觉着这段日子大伙儿过得太紧张了,应该趁着过节松一松,咋着也得吃顿粽子啥的。欧阳得志就打发人去抚松县城买大黄米,结果带人买米的黄财厚空着手回来了,带去的钱不好使了,市面上换成满洲国的票子了,想用金子换点满洲国的票子,在银号又被警察盯上了,靠着抚松县老朋友的帮助东躲西藏,才算摆脱了警察的盯梢,一伙人去买米却饿着肚子逃命,好歹是全头全尾的逃了回来。
欧阳得志听着心中一沉,这不是啥好兆头,这说明日本人在关东地面上初步站住了脚跟,说明很多人已经听天由命做了满洲国的顺民,跟日本人斗恐怕更难了。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强龙要是和地头蛇扭扯到一块儿,要杀龙就更难了,以后再跟日本人周旋恐怕只剩下钻老林子一条道了。欧阳得志想了半宿,派人告诉欧阳洪海,让他马上去救**的老营拜访周保中参谋长,请周保中作保,引荐他前去拜见王德林总司令,探一探救**的实情,如果可靠,可以自行定夺答应收编。同时,让他向王德林总司令详告安图近况,请王总司令趁日本人尚未进占之机,早日发兵占驻安图。
欧阳洪海的收枪队发了点小财、闹出来‘挺’大个动静,正在得意,想炫耀一番。得知父亲让他去找周保中参谋长,觉着这是个‘露’脸的事,能趁机给森林狼赚点好名声,就让朴胜日、王海东挑上三十匹好马组成马队,留尉迟铁看守密营,把收罗来的枪支和银元带上做礼物,闹闹哄哄先奔了大蒲柴河。在那儿见到戴大粮户,让戴大粮户联系周保中,戴大粮户不敢怠慢,先让欧阳洪海给周保中写一封信,把事说明白,接过信当即就派人骑快马去给周保中送信。当夜送信的回来了,带回来周保中的亲笔信,信上告诉欧阳洪海已经和王德林总司令取得了联系,王总司令非常欢迎他到老营做客,让他带着这封亲笔信做证物,面‘交’王总司令证实身份,解释自己战事繁忙就不陪他去了。同时告诉他老营现在转移到了绥芬河大甸子,让他千万保密,不要把老营的位置泄‘露’出去,叮嘱他一定立刻前往。
马队顺着富尔河转道古‘洞’河,沿着古‘洞’河道逆水而上,翻荒沟岭到海兰河,沿海兰河走嘎牙河再奔绥芬河。马队跑了三天两夜,总算到了绥芬河大甸子附近,遇上了抗日救**的一支巡逻队,双方呼号一阵,对方得知他们是奉周保中参谋长之命去给王德林总司令送礼,就让他们等着,向上峰请示,很快就主动给他们引路,让他们顺着大路快马加鞭。
马队赶到绥芬河大甸子,突见前方有军人在大路两侧列队,像是在等着迎接他们。欧阳洪海虽说看过这阵势,可那都是少帅的谱,自己被别人高看、摆出阵势迎接,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心中颇有点诚惶诚恐,赶紧翻身下马。刚刚牵马走了几步,一位青年军官跑到跟前立正敬礼,问到:“请问长官,您是独立旅欧阳将军吗?”欧阳洪海听着倒也不觉刺耳,心里话:“我这还没说同意收编呢,就称上将军了,嘴倒是‘挺’甜,看来真把我这个狼帅当盘硬菜了!”举手还礼,回答:“在下欧阳洪海,特来拜见王总司令!”青年军官朗声说道:“报告欧阳将军,本人张世成,安图县娘娘库人,救**司令部警卫连长,奉王总司令命令在此迎候欧阳将军,王总司令正在司令部等您,请欧阳将军随我前行!”此刻天‘色’已晚,月亮已上山颠,张世成接过缰绳为欧阳洪海牵马,地上晃动着人和马的身影。
走过街道,到了一座宽大的院落,张世成吆喝一声:“欧阳将军到——”顿时院落里鼓乐齐鸣,几个抱着乐器的士兵一边吹奏一边走了出来,在‘门’前列成两排。接着,几个士兵提着风灯站在了乐队的前边,‘门’前顿时雪亮。几位军官簇拥着一位‘精’壮的汉子走出院‘门’,那汉子六旬左右年纪,四方大脸,两道浓眉,倒把一双眼睛显得小了,‘唇’上浓重的八字胡,颏下堆起了双下颏,身材不高但异常结实,步子不大但沉稳坚定,恍然间欧阳洪海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山岳一样的男人,他确信这就是王德林总司令,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依赖感,觉得这个汉子似乎很早就熟悉就亲近。他心里觉得跟着这样的人错不了,要是早认识早就跟着王总司令了。于是,他上前紧走几步,向王德林递上周保中的亲笔信,然后以标准的军姿立正站好,故意高声喊道:“报告王总司令,独立旅旅长欧阳洪海向您报到,特来聆听训示!”他把独立旅旅长几个字说得很重,以强调自己的归附之心
王德林微微点头,眼前这个铁塔似的汉子透着英武威猛的气质,声如洪钟,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乱’马军中斩将夺旗的好汉,特别是欧阳洪海自报独立旅旅长,表示归附,更让他听着舒坦,于是脸上浮现出欣赏爱惜的神情,开口道:“惠民自举事以来,大小数十战,虽屡有斩获,但伤亡甚重,军官多逞冲锋陷阵之勇,缺少应变巧胜之能,狼帅两次伏击,机智巧妙,杀敌制胜,威名四野流传,实是日寇的劲敌,难得的抗日人才。惠民派保中先生前往,邀狼帅共同抗日,非是求贤若渴,而是‘欲’与狼帅结为兄弟,携手成就一番事业,驱逐日寇,光复河山。今日狼帅到我军中屈就,惠民再结手足兄弟,大军增添虎狼之师,可谓救**之大幸,惠民之大幸,真是谢天谢地,此后惠民有欧阳贤弟在身边,如同刘玄德有子龙、云长在身边,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杀得日寇望风而逃,光复河山指日可待!”
欧阳洪海见王德林如此高看自己,心中感动,连忙单膝跪倒,右手撑在地上,左手扶住右‘胸’,仰着头回应道:“总司令谬赞了,洪海愧不敢当!如今日寇当道,东北军不战而逃,地方官纷纷附逆,人人皆以为日本军不可战,唯总司令以一营之力而竖旗迎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长白山内外,人人敬仰,总司令实为东北父老之脊梁,拯救万民于水火,乃是‘乱’世中顶天立地的英雄。洪海不才,愿为总司令牵马坠蹬,跟随左右,做总司令帐下一名马前卒,此生足矣,绝不敢和总司令比肩。只愿听从总司令号令,率领众兄弟齐聚总司令麾下,共赴国难,奋勇杀敌,不敢有损总司令威名,必为总司令斩旗夺隘,耀武扬威!”
王德林自知以一营之力难胜日寇,提出不分党派、不分阶层,只要抗日就是一家,虽然队伍迅速壮大,各路豪杰纷纷来投,但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有,难免良莠不齐。这次能够收编欧阳洪海,自以为是笼络了一员猛将,当然十分高兴,他向副总司令孔宪荣、总参谋长李延禄介绍欧阳洪海,特别提到欧阳洪海曾任海拉尔边防司令部守备旅长,和苏联人真刀真枪的打过硬仗。孔宪荣是个车轴汉子,穿着苏式风衣,斜挎德国产匣子枪,有点像霸道惯了的响窑的当家人。李延禄单细高挑,淡眉凤目,披着‘毛’领大衣,像奉天街道上夹着书本的教授。两人以前只听说欧阳洪海曾就读过东北陆军讲武堂,和张学良是同学,做过张学良的‘侍’卫长,参加过剿匪,并不以为收编这个人有多大意思,因为来投奔救**的人太多了,有的财主一次就带领二三百炮手劳金来要官,封个营长还乐得颠颠地,这个狼帅只有百八十号人就封了旅长,总司令还要结拜为兄弟,是不是太拿豆包当干粮了?不过一见面,又听王德林和欧阳洪海一番对话,已经觉得此人确有过人之处,此刻得知欧阳洪海曾任旅长、和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较量过,自然更是刮目相看。
欧阳洪海和王德林总司令唠了半宿,谁也不张罗睡觉,一壶崂山茶,一盘‘毛’子嗑,就像一对多年后重逢的叔侄想到啥说啥。欧阳洪海得知总司令曾拉杆子抗击修铁路的老‘毛’子兵,后来投了张大帅在瓮声砬子一住十一年,因为手下兄弟开枪打死了日本人才被‘逼’竖旗抗日,而且干就干得轰轰烈烈,心里十分的宾服,觉着王德林的言谈举止很像父亲,于是就问王德林:“总司令,您是山东哪里人?多大出来的?”王德林‘摸’了‘摸’脖颈,捋一把后脖子上的热汗,顺手在‘裤’子的跛力盖上擦擦,笑着说到:“东北人大多是山东根,俺老家是沂南县,刚满十八岁就出来了。还得谢谢这大东北,我一恍在东北四十来年了,吃苦受累那就不说了,可是没饿着肚子,打老‘毛’子那会儿虽说冰天雪地的转悠,可到哪都有老百姓给拿好吃好喝的招待,给咱让热炕头,等到跟了张大帅,当了营长,驻扎在延吉到敦化一线,每月饷银六十块大洋,够买十几垧好地,逢年过节地方上的长官士绅又来劳军,哪次打小赏也不下五十元,一年一千多大洋的进项,不光娶妻生子,还在沂南老家置下一点家底,就觉着在乡里乡亲面前给祖宗争了脸,这辈子也算有个人样。俺是光绪年间生人,属狗,今年五十七啦,本想到了六十岁就解甲归田,回老家去,消消停停的颐养天年,可是没这命,小日本来了。吉兴长官虽说投降了日本人,其实对俺这些年一直‘挺’照顾,从不在场合上提绺子事磕碜俺,把俺和那些念军校出来的同等看待。这次听说俺真要和日本人开仗,一再派人劝俺,不让俺以卵击石,还要提升俺当团长。可俺是山东出来的,离孔孟之乡曲阜邹县都不远,从小爹娘就教导俺忠义传家、修齐治平,哪能弃公义而效刍狗、为了自己富贵甘做日寇的鹰犬呢?所以俺走了这一步,竖起了救**这杆大旗!俺这辈子没打过大仗,指挥千军万马确实是心里没数,俺那小舅子吴义成以前是连长,现在对外是前敌总指挥,可论打仗,还得周参谋长拿主意。你这回来就好啦,你正儿八北打过大仗,手下人也都见过世面,俺看扩充成一个旅肯定能行。你这个旅,就担当俺的亲训旅,辖一个骑兵团,一个步兵团,外加一个手枪营,由俺亲自指挥。平时你们的任务是练兵,小仗不用你们,大仗的时候你们当预备队,专‘门’龈劲的时候给俺嚼硬骨头,做俺手里一把削金断‘玉’的好刀。俺可告诉你小子哎,你得准备一副好牙口,节骨眼上嚼不动不行!俺这人平常没脾气,打起仗来可六亲不认。到时候真要耽误事,俺一定军法从事,杀一儆百。诸葛亮挥泪斩马谡,还有几滴答眼泪号子,俺战场上杀人眼都不眨。你小子愿不愿意当这把刀啊?”
欧阳洪海当然愿意做这把刀,虽然他并不赞成和日本人摆开架势打硬仗,但是一想到上千人的马队呼号的挥刀冲向日本兵也禁不住热血翻涌。管他呢,几千人硬碰硬打不过日本人,几万人怎么也能造一阵子,先痛痛快快干一场再说,真要打不过转老林子也赶趟。
新训旅成立百日之后,誓师出征。那一天早上还雾沼沼的,到了晌午响晴响晴的,欧阳洪海站在台上向下一看,左边步兵团横平竖直,肩上的枪刺一片寒光,右边的骑兵团三十匹马为一排,排出去三十排,士兵们牵着战马,手里的马刀横握‘胸’前,成了一条闪亮的银线,而中间的手枪营一水的‘棒’小伙,各个‘精’‘精’神神像新姑爷,他是看着实在提气。
誓师结束,欧阳洪海下令发兵安图,要求急行军,最迟七日内到达。他和手枪营长黑小、胡巧林并肩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连连催促加快速度,骑兵团长艾‘玉’彪、步兵团长王海东也走在自己部队的前面。
欧阳洪海没有让所有人参加亲训旅,他把尉迟铁等人留在了密营,算是留个后手。他在王德林总司令哪里得到情报,藤田受伤退到和龙以后,坚决请求调往镜泊湖一线参加天野师团对救**主力的围剿,表示宁死也不愿再到神秘的娘娘库和狡猾的山林队周旋,恰好天野师团正在叫嚣专打救**、不打山林队,就同意了藤田的请求,决定日军暂不进入安图。正是这个情报促使王德林决定让欧阳洪海在老营招兵买马、进行训练,暂不派兵进驻安图。可是,前几天总司令部获悉情报,由川岛芳子组建并亲任总司令的安**奉关东军司令部命令已经派一支部队进驻了安图县。这支部队是一个旅,曾和保安团短暂‘交’火,但保安团随即撤离。进驻娘娘库的安**旅长叫邹勇,参谋长叫邹龙,都是原安图县人,还有一些军官也是安图人。
这个情报让欧阳洪海太‘激’动了,尽是老熟人。他马上想到要会一会这些老熟人,把攻克安图作为亲训旅出征的第一仗。首战必胜,拿这些老熟人开刀他可是有绝对把握。天可怜见,这是让亲训旅出手就立大功一件,因为安**那些熊包欺负人在行,真要打起仗来只有给亲训旅送枪送人的份!欧阳洪海是奔着一个旅的枪和俘虏来的,最怕这一个旅变卦走人,赶到娘娘库捞不着‘肉’吃就傻了,所以要快,一定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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