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训旅一战成名,血战之后人人血透军装,被王德林誉为血雨湿战衣的铁军。欧阳洪海‘混’战中一刀砍下天野的脑袋,被王德林总司令给予了最高荣誉:允许欧阳旅长把天野的脑袋做成酒壶,外套生牛皮,挂在马鞍上,里面可以装七斤三两好酒,平时不许喝,打仗的时候随时可以喝上一口!
天野师团被救**击溃,伤亡近六千余人,师团长天野被杀,引起关东军司令部的极大震动。狂妄的日本人终于清醒了,王德林这个小小的东北军营长不可小看,在东北火‘药’桶一样的剧烈动‘荡’中,任何一股反抗力量都可能引起爆炸反应,王德林的胜利正在引发爆炸,而最大的冲击‘波’就是人们不再恐惧,转而相信反抗会获得更大的利益。
关东军已经在黑龙江取得了初步的战果,马占山同意讲和了,这意味着李杜的自卫军成了孤军,很难再有什么作为,已经不足为患。现在最主要的敌人只有王德林,必须全力以赴的消灭王德林,彻底割除这个越来越大的心腹之患。
日本人的手段确实够狠,第一手就是战略‘性’大包围,以东宁镇为核心点,沿着中苏、中朝边界,在珲‘春’、延吉、牡丹江、穆棱一带设置封锁线,许进不许出,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进封锁区;第二手就是不惜代价的往封锁区里面派遣特工,虽然救**屡屡抓获日本特工,但这些特工满嘴跑舌头,这个招供是来和张团接洽投降的,那个招供是来和赵团秘密协商的,故意制造救**将领心怀二志的谣言,由此造成了救**内部互相怀疑、人人脱不了干系的‘混’‘乱’,救**本来就鱼龙‘混’杂,尽管在抗日的旗帜下勉强捏合到了一块儿,但是终究各怀心腹事,一旦互相猜忌就像回锅的糠菜团子,热乎劲儿一过就拿不起来了;第三手就是组织了一支快速纵队,利用冬季到处封冻的有利条件,随时增援遭到救**攻击的封锁区守备部队,使救**的屡次突围均被击退。
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子弹打一颗少一颗,粮食吃一口少一口,数万人被围困在百余里的国境线上,用血‘肉’之躯抵御着步步‘逼’近的日本军队。许多战士的枪膛已经空了,没有谁会给他们补充一颗子弹,穿着单薄的军装,躲在滴水成冰的战壕里,每个人只能分得一把炒熟的高粱米,而他们盼望的却是再冷一些、再冷一些,直到冻得拉不开枪栓,那样就可以不用血‘肉’之躯来抵挡子弹,就可以用枪托和刺刀招呼冲上阵地的穿得厚厚的日本兵,然后把日本兵的棉衣和大头棉鞋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
亲训旅接到命令,奔袭图们江边的一个日军兵站。总司令部获得情报,那里刚刚从朝鲜运来一批大米,命令要求亲训旅不惜一切代价抢到这批粮食。抢粮的命令让欧阳洪海非常兴奋,因为他的士兵已经断粮三天了,他最愁的就是不知道上哪儿去‘弄’到粮食。打仗不能饿肚子,不得已,欧阳洪海下令杀了三十匹老马,煮了‘肉’汤,全旅上下才算缓过一口气来。欧阳洪海把马‘腿’上带筋‘花’的腱子‘肉’留给二百四十名敢死队士兵当断头饭,让他们饱饱吃一顿‘肉’,然后在夜间强行突破封锁线,一路吸引敌人追击,一路隐蔽奔袭,成功完成了袭击兵站的任务,用八十名士兵的生命换回来一百六十袋大米。欧阳洪海仅仅给全旅留下二十袋,自己带着一百六十名骑兵驮着一百四十袋大米送往总司令部。
一路上不断发现死倒,有的被积雪掩埋,‘露’出尸体的一部分,有的就扔在路边上。接近东宁,设卡的士兵个个无‘精’打采,有的连军礼都懒得回敬,有的哨卡甚至根本就无人拦阻,村庄没有炊烟,偶有行人都是面黄肌瘦。进到大甸子,已是晌午,欧阳洪海见镇子边上有一家大车店院子很大,一栋大屋子边上有一排排为马帮准备的拴马桩,想着战马走了半天,累得尾巴尖上都一绺绺的白霜,该歇歇了,就下令部队进到大车店的院子里休息,人没饭吃可以忍一忍,马要累坏了可能倒下就起不来了。
刚刚在屋里坐下喘口气,突然大车店院里来了一些人,老老少少都有,接着又有不少人过来,只是没人进屋,挤挤搡搡的都站在‘门’外。
人们让开一个空,一位穿棉袍、戴眼镜的老人走到前头,先对着大车店‘门’口深鞠一躬,再冲着里面问到:“里面的军爷,不知哪位是长官,可以让老朽到里面一叙吗?”欧阳洪海听老人说得斯文,就应答道:“老人家请进来吧,我是长官。”老人进到屋里,环视一下,见欧阳洪海站了起来,就恭恭敬敬抱拳拱手道:“这位长官,救**为苍生出气、替百姓撑腰,人人都是英雄豪杰!老朽对王总司令也是极为敬佩,曾卖掉二十垧好地为总司令筹款买枪,家中长工劳金二十四人带着在下买的老‘毛’子钢枪参加了救**,德爷亲颁委任状任命吾儿为救**连长。可惜镜泊湖一战,吾儿被日本人大炮击中,炸断双‘腿’,血尽而死。老朽只有三子,长子在张少帅所创东北大学读书,奉天一失,流落关内;次子写得一笔好字,在延吉厅熙洽长官处做秘书,只因不愿附逆,辞职回家,竟被日本人以反日为名关进了监狱,如今生死不明;三儿就是咱救**的连长;说实话,国恨家仇啊,吾儿战死,老朽虽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觉得无愧列祖列宗,为国尽忠,杀身成仁,自是男人本‘色’!老朽啰里啰嗦说这么多,只为有求于长官,这大甸子已是断粮多日,只为大军屡屡征粮,家家仅够糊口,不料日本人突然设卡,许进不许出,镇上的买卖人家全都断了进货的渠道,整个大甸子粮店、饭铺都天天关板,不做生意,这指着手艺、靠着肩膀头吃饭的人家就断了顿了,这几天,已经饿死了十几口子啦,镇西头靠卖糖葫芦过日子的老山东,四个肩挨肩的孩子,大的才七岁,家里头一粒米没有,‘逼’得没法子,自个儿割‘腿’肚子‘肉’给孩子炖汤喝,完事问孩子好不好喝,孩子不知道是爹身上的‘肉’哇,都说好喝,这老山东第二天又从‘腿’肚子上割‘肉’给孩子炖汤喝,结果把那血脉‘弄’破了,当场那血流了一棉‘裤’,可怜老山东人都硬了,四个孩子还在那儿喝‘肉’汤呢!老朽想请长官您看在俺那死去的三儿的份上,给这些断顿的人家留一把米,让他们活下去,老朽知道大军也是缺粮少弹,可是老朽看着了粮食,就想着替乡亲们讨个活路,眼下一把米就是一条命,老朽替三儿给长官跪下了,救救乡亲们吧!”老人说着,“噗通”跪在了地上。老人一跪不得了,屋里屋外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欧阳洪海心如刀搅,眼圈发红,心中恨恨的发狠道:“强虏凶狂,百姓何辜?遇日寇必当斩尽杀绝!”他连忙跪倒,用膝盖前挪几步,扶住老人道:“老人家请起,万万不可如此!百姓是军人的衣食父母,保家卫国,天经地义!如今是我等无能,让乡亲受苦,该是我作为小辈跪下来求乡亲们原谅!前方将士,也已断顿,每时每刻成千上万的兄弟在以血‘肉’之躯拼命,战况之惨一言难尽。老人家,我军令在身,奉命押送军粮到总司令部,一粒粮食不敢妄动,您三儿重生也当服从军令!我替三儿兄弟叫您一声爹,请您宽恕孩儿不孝。我所能做的,就是把粮食尽早送到总司令部,以解德爷燃眉之急,现在每个士兵每天只有一把炒熟的高粱米,枪都拿不起来,爹呀,孩儿并非铁石心肠,而是实难从命,孩儿唯有多杀日寇,以报答乡亲们舍命帮助救**的大恩大德!”
这时老人站了起来,老泪。老人用袖子擦了擦脸,仰着头默默沉‘吟’,然后长吁一声道:“乡亲们呐,怪只怪老朽糊涂!前方将士,舍命报国,一把高粱一把雪,他们也是爹生父母养呐!难道俺家三儿生在富裕之家一条命就比穷人家贵重吗?俺以三儿牺牲为由,向这位长官‘逼’要粮食,看是为了乡亲,实则不愿再舍家财,是贪图家室而弃大义,倘若三儿泉下有知,必会斥责老朽因小失大,妄知礼义廉耻!为今之计,咱们不能动救**的救命粮,咱们还得活着,小日本要咱们亡国灭种,咱们死了,岂不正中日寇下怀?所以老朽愿把家中藏匿的五千斤种子全部拿出来为乡亲们救急,只要人在明年‘春’天照样把地种上。老朽想开了,百十年前俺家祖辈到大甸子开荒种地只有一根扁担,今天积攒这些家业靠天时地利更靠乡亲们帮衬关照,现在把种子拿出来也是替祖辈回报乡亲们的帮衬关照之恩!另外老朽还有一百多斤干晒参,也拿出来,让这位长官带给德爷,为前方将士治伤救命!老朽舍尽家财,别无所求,只求德爷率领将士早传捷报,驱除日寇,光复江山,让这膏腴之地哺育关东父老,而不为日寇践踏!他日老朽一文不名,讨要到各位乡亲‘门’下,只求一不放狗撕咬,二能送碗热粥,三能在柴房铺一‘床’干草,老朽心愿足矣!”
欧阳洪海一时听得血脉偾张。他跪着向老人连磕九个响头,顿时额头鲜血淋漓!他说:“爹,实不相瞒,孩儿复姓欧阳,名唤洪海,乃是德爷帐下亲训旅旅长。只要孩儿不死,战后必来为父亲颐养天年,如日寇不能击退,哪怕千里万里,必为父亲捎来养老钱财!自今日起,我欧阳洪海是父亲第四个儿子,父亲但需接济,请各位乡亲代传书信,务必相告,感‘激’不尽!战事吃紧,不容赘述,孩儿就此启程。”
这时,人参拿了过来。欧阳洪海让一位士兵把人参分成两袋子,小心的搭在士兵骑的空马上,高声命令士兵丢了命也不许丢了人参,这才扳鞍上马,继续赶奔东宁。
赶到总司令部,已是半夜时分。
欧阳洪海走进王德林的作战室,看到他手端着一盏油灯,正站在半面墙的地图前面凝神观看着,好像欧阳洪海进屋并未察觉。他的背影在油灯映照下显得笨拙,头发闪耀着灰暗的光亮,巨大的身影像黑沉沉的巉岩微微晃动。他的身后是一张水曲柳面的八仙桌,可以看见大朵的木纹,上面是一部电话,一个水碗,一个方方正正的食盒。欧阳洪海不愿惊扰总司令,蹑手蹑脚的走到八仙桌前,看到食盒里是一碗早已凉透的苞米面粥,一块咸罗卜,在灰暗的灯光里,仍可看见粥碗里飘着一层麻麻点点的糠皮。
欧阳洪海鼻子发酸,但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敬仰。一个本可以活得日日酒宴宾朋、夜夜芙蓉帐暖的军人,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却甘愿舍了身家‘性’命来为苍生出气,来为百姓撑腰,这应该当得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吧?千百年后,人们还能记得这个舍了身家‘性’命的六旬老人吗?也许太平世道人们天天喝酒吃‘肉’,夜夜合家欢聚是不愿想起这位老英雄了,吃着糖的人谁愿意说起黄连呢?都说‘乱’世出英杰,人们津津乐道‘乱’世英杰的侠肝义胆,又有谁能体会‘乱’世英杰的寸断肝肠?但是一家一族,怎能没有庇护老幼‘妇’孺的四梁八柱,没有英杰舍命一呼、率先反抗,难道让老幼‘妇’孺甘为鱼‘肉’、任人宰割不成?一世人有一世人的命,或许这就是‘乱’世人不得不担在肩上的命相,这是命中注定的不得不做的选择!只有这样选择,才能活个人样,于是就被人称赞为英雄,因为相比于苟活者,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挨了主子的鞭子还要谢恩的奴才,吃了多少酒‘肉’也如同狗在吃屎!
“欧阳旅长,一路辛苦。大米运到了吧?”沉思中的欧阳洪海被王德林的问话一惊,马上回过神来,立正回答:“报告总司令,属下奉命夺取日寇大米,现已押运到总司令部军需处,‘交’割完毕,共一百四十袋,一粒不少!”“很好,欧阳贤侄儿,早就盼你来,真想和你再唠一宿哇。”“总司令,我也想您,也想跟您好好唠唠。刚才怕惊扰您,进来没和您打招呼,失礼了,请您不要怪罪。”
王德林坐下来,用勺子舀起口粥喝,顺手拿起咸罗卜咬了一口。也许是糠皮刺‘激’了嗓子,也许是萝卜太咸,王德林剧烈的干咳起来,欧阳洪海忙给他捶打后背,让他喝点水润润嗓子。等王德林咳嗽停下来,欧阳洪海关切的说道:“大米有了,让厨房给您熬点粥吧,这苞米粥又冷糠皮子又多,不能再吃了。现在战局艰危,千钧重担系于总司令一人,您要保重啊!”
王德林摆摆手,面‘色’凝重地说到:“欧阳贤侄儿,实不相瞒,现在救**败局已定,可谓山穷水尽,俺思之再三,又和孔副司令和李参谋长反复商量,觉得只有一条下下之策可以保全救**的最后一点家当,那就是退入苏联,然后绕道西伯利亚去新疆,从新疆到山东继续打抗日救**这面大旗,招兵买马,东山再起。俺建立救**,是违令之举,虽说心中无愧,但我是张大帅招抚的绿林队伍,当年宣誓效忠大帅,现在违背了少帅不抵抗的军令,有背信不忠之嫌,所以俺还想到北京向少帅陈情,让少帅知道俺的心意,让少帅了解东北的真相,劝说少帅改弦易辙打回东北,只有少帅回来东北才有救,日本人才能赶走,所以俺想活着回山东去,不和日本人硬拼。可怜的是俺带队伍走后留下的东边道父老,只怕要遭到日本人的屠杀报复。俺愧对他们,但是俺绝不会忘了他们。俺这辈子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抗日到底,这一点苍天可鉴!不能驱除日寇,俺死不瞑目!”
王德林太累了,说着说着他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这时油灯燃尽,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一会儿又渐渐亮堂起来,月光透过窗纸,照得屋子朦朦胧胧。屋子格外静谧,显得王德林的呼噜格外响亮,突然他喊了一声:“杀他娘的,一个不许剩!”然后呼噜又起,却是在高声梦呓,
欧阳洪海不忍惊醒他,不敢‘乱’动。站在他旁边,手撑着八仙桌,默默地望着窗外,好像什么都想,好像什么都没想,糊里糊涂的看着窗户一点一点的白亮起来,随着一抹红‘色’出现,窗户成了金黄‘色’,一束光柱‘射’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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