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明又埋下头去，这次不是偷笑，而是不想让锦凉看到他在为她悲伤，“你两条手臂上全是密密的血痕，脸上也是红肿的。你也看到了我，就跟我哭诉你爹爹怎么用树枝抽你，抽断了好几根树枝。你说算命先生说你是灾星，你母亲去世得早，你爹爹非说是被你克死的。他从来就不喜欢你，每天喝醉了赌输了就狠狠打你，还总盘算着要把你卖掉。”
锦凉听着水清明的话，他说得是她的事，但感觉很陌生。她伸开右手掌心，四颗嫣红的朱砂痣呈四方形嵌在她的掌心，像一座小小的囚牢困锁着她的命数，这是命犯孤星的标志。
师傅说她从第一世起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数，原来是真的。
“那一夜你和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快天亮时你才走。我以为你第二天晚上还会来的，可是你却再也没有出现。我在那一片水底待了十六天，都没有再见到你。”
水清明继续讲着，他的记忆力真好，几千年前的远往事，他竟能说得仿佛历历在目。“我不知你是不是出了事。是被你父亲打伤了还是真的被他卖了，可我也是无能为力。这时我的伤势已经痊愈，我就离开了。我想着我已经记住了你，等我真正有些道行，再来报答你。”
“可那时你只是个凡人，就算长寿也不过岁。等我修炼到可以化成人形，你的那一世早已结束了。我也不灰心，我想反正你的魂魄一直在这世上轮转着，我总是能找到你的。”
水清明用两指捻着眉心苦笑，“很多事都是想着容易做时难。茫茫世间，人也好魂也好，都数以亿计，要从中找到某一个人，比海底捞针更不可能。尤其你的命数古怪了，饶是我后来会了玄黄扶乩之术，也算不准你的魂魄落于何处，有时似是算到了，赶去才发现那不是你。直到半年前，我才算出原来你已非凡人，而是上界瑜明山剑仙。还算出你犯了天怒，被发配到世间来历宣阗之劫。而吉祥镇将是你的第一程，所以我先来一步，再这里等你。”
锦凉很感动，水清明也执著了，千年，沧海桑田都轮转过几次了，自己这个当事人都完全忘记了当时的情形，他居然一直再寻找自己。
“锦凉，我比你先来吉祥镇几个时辰，我很期待也很紧张。我想你既然都成了剑仙，一定也有了神仙的风范，心如铁石，剑下无情。你大概会一剑斩了白幽。若能解，便还吉祥镇上的人以正常，若解不开这恶咒，就一把火烧了吉祥镇。反正镇上的人严格说来已不能算是人了。对神仙来说，不是人就是妖邪，妖邪就该统统诛之，绝不留情。”
水清明的眼里漾着笑，“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如此不成器的神仙，磨磨蹭蹭，瞻前顾后，自己都是麻烦缠身，却同情心泛滥，连个小鬼都能骗你，都能算计你。锦凉，你真是一点没变，虽然成了神仙，还是凡人的心，还是我当年见到的那个又善良又可怜的小丫头。”
锦凉脸上火烧一般，水清明没嘲笑她，但她做神仙确实蛮失败的，连个没什么真本事的白婆婆都差点要了她的命，以后要真碰上个厉害角色，她还不得死得连骨头都不剩呀！
锦凉正羞惭懊恼，听到水清明说，“宣阗之劫，一劫载，七劫便是二十一年。锦凉，你不要怕，我会尽力陪你走下去的。”
“啊！”这样的郑重许诺吓了锦凉一跳，她差点真的跳起来，双手连摇，说话都结结巴巴，“不，不用了！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真的，你还是回去安心修炼，准备渡天劫吧。我自己的我自己走……”
水清明笑着摇头，道“锦凉，你知不知道，人间有种营生叫做钱庄，把银放进去保管，可以得到利息。如果储蓄的时间长，利息累积，甚至会超过本金。你对我的那次救命之恩在我这里储存了久，利息远远超过了本金。所以我才弄了个账本，陪你走这一，我会逐笔记录的。我会把欠你的连本带息都还清。不过，可能有时我也会离开，去办一些我自己的事。那时候，你就要机灵些聪明点，保护好自己，别让我回来找不到你了。”
他拿起茶壶斟满锦凉的茶杯，笑道，“别发呆了。像我这样又厉害又聪明还能随手变出美味点心的同伴，你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和我同行你是省心省力省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说吧，下一程去哪里？”
锦凉不敢对他的自夸提出异议，一边腹诽着龙鳇大人，你的脸色还能再厚一点吗？一边嗫嚅道，“送我来的那个车夫说，东边是平安集，西边是吉祥镇，都是好风景。我已经过了吉祥镇，下边，好像该去平安集看看了。”
“平安集？”
水清明重复一遍，脸上快速地掠过一抹古怪神情，说不清是喜是悲。随即就笑了，“吉祥镇不吉祥，想必平安集也不会平安的。走吧，一起去看看。”
“哎，”锦凉犹豫了，吞吞吐吐，“这里是人间。凡人可讲究规矩礼法了，又常说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我们……就这样一起走，会被说闲话的。”
“怎么会？”水清明一脸的不以为然，“我们又不是要在某处定居，有左邻右舍围着。我们只是上旅人，走而已，能招来什么闲话？”
他又摸出那把扇来摇，笑道，“若真的怕被人说闲话，那不如这样，我扮作一位进京赶考的公，你女扮男装，当我的书僮好了。”
话音才落，就看到锦凉瞪着他的眼神无比怨念。神通广大的龙鳇大人吓住了，尴尬地收了扇，咳了两声道，“开个玩笑嘛，不要这样深仇大恨地看着我。算了，你也别再矫情了，我们就这样走。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是师兄妹，这总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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