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攻下皇都也有些时日,却为军中之事所累。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闲空,便悄悄地躲到桃云小憩。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之时,树干上吐出蕊蕊花朵,连绵至无穷处,似洁白的云裙上的绯红花边,甚是好看。一阵热浪吹过,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似下起一场绯红的小雨。
月色朦胧,桃花缤纷,不觉竟陷入了梦境。
耳畔回荡着轻柔的歌声,不知是哪位小姐所歌。似一只只蝴蝶,扑哧着翅膀,拍打在花瓣上。
张敬轩寻声而去,踩在柔软的落花上,拨开眼前的杂草。歌声越来越清晰,似和着月色的清柔,没有掺杂其他的声响。万籁俱寂,仿佛连自然也沉醉于此,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失了来源,散了妙音,张敬轩不知如何是好。
在桃林中寻思了半会儿,见一旁的草丛泛着点点荧光,似在指引他一般。他急步向前,竟是几只萤火虫,不免有些失落。又听见断断续续的吟诵声,燃起了希望,他放缓脚步,生怕惊动那歌声的主人。在灌木丛的不远处,一点一点地拨开杂草,渐渐出现一个白衣白裙的美人。
她端坐在河边,白皙的臂弯间挽着一头漆黑的长发,似黑色的瀑布垂落。发间一支桃花簪,衣料粘着些许的水珠,在月色的光辉下,泛着点点荧光。一头的秀发倒是**,些许的发丝沾在脸颊上,她倒也不介意。眼前摆放着几只通体透明的白玉小杯,她抿了一口,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小壶应是放着某样人间佳酿。但她还在着急,一只手握着白裙,俯下身来,不知如何是好。又见她修长的手指将另一只杯子拾起,顺着水流,乘放着流体,倒入剩下的酒水中。她抬起头,水珠顺着脸颊的弧线流下,有一点点的冷意。她举杯对月,口中喃喃,似将月当作知己,对月诉说她的心事。一口饮尽,眼角弯弯,攒出些许暖意。
张敬轩不知眼前的美人是何人,想去询问,又怕惊了她,去了那对月独酌的雅致。
踌躇间,那白色的身影已经掠过眼前。白色的绣鞋搁置一边,踩在软泥上,玉骨冰肌,若影若现。白色裙摆在空中浮动,似一朵盛开的白莲花。长袖善舞,仙衣飘飘,不觉舞起一支舞蹈来。明月姣姣,似误入凡尘的仙子,对月惆怅。身段纤细,似风中拂絮,飘飘然,悄然潜落。无声无息间,落下帷幕。她的眼角不知何时多出两行泪花,混着水珠,悄然落地。
这般美人,犹见甚怜,何奈此般场景。点点泪珠牵动心弦,不知美人为何忧愁。身子前倾,欲为美人解忧。不知踩断一根树枝,清脆的响声在林间回荡。抬头间,河边早已没了对月独酌的美人儿,空留下夜宴的酒樽。
“王爷,你醒醒。今日要给王大人祭拜,太后皇上已经出发去玄天门,不可误了时辰。”一阵女声焦急地催促熟睡的张敬轩,又赶忙将铜盆搁置在桌上,从柜子里寻找衣物。
“现在是什么时辰?”张敬轩将手臂抬起半分,露出微睁的双眸,有些许倦意,想是昨日之事累坏了他。
清芙笑,说:“王爷你向来惜时,从来没有这么晚起过,今日可是头一遭。现在是卯时,还有一个时辰便要祭祀。”
那时,张敬轩还不是天元王朝的王爷,只是肴地节使之子。而清芙是张敬轩林中救下的女子,只有一位得了疯痴的母亲,又无其他亲人可以投靠。张敬轩见她可怜,将她母女接入府内,让她伺候在身边。私下里,她常常和他开玩笑打趣,到没有什么主仆之分。她为人仔细,张敬轩的生活被她安排的井然有序,又熟知他的脾性,就一直就在身边任用。
张敬轩起身,任由清芙帮他把外衣穿上。心想:自那日见那美人来,自己时常在梦中见到那抹孤寂的身影,久久不能消散,仿佛还在月下飞舞。
张敬轩俯下身,双手捧着一掊水,轻轻地往脸上洒水。待清理完毕,修长的手指上滑下几滴水珠,又去接清芙递过的面巾,擦拭脸颊和双手,问道:“周泰现在何处?”
“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领着苍鹰队在玄天门等候。”一边回答,一边在床前折叠衣被。
“很好,今日祭拜,可不能有半点差错。”说着说着,内心不免有些兴奋。自己的亲舅舅冤死在天佑王朝,尸骨葬送异乡。十年来,祭拜的都是舅舅的衣物,怎能不让亲人心寒。打听到尸骨所在,便同去祭拜,以归祖坟。
本是一个好事情,可最让人劳心的是前朝余孽——无极门。
无极门,说来也奇怪。自古以来,旧朝的势力都会联合起来,反对新王朝。可这个无极门在惠安帝时期就已经存在,不只是对抗天元王朝。本可放心,只是近期他们的动作较多,加上皇兄、母后、皇妹也要一同出行,才连夜商讨出此次出行的安排,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清芙上前,在张敬轩的身上搭上一件披风,关心地说:“王爷可要小心,我听说这无极门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王爷可不能逞英雄,万一伤着怎么办?”
她素来明白张敬轩的性格,他所珍惜的人和物,不容他人染指。他素来独自扛下所有的责任,拼了全力去保护和维护,哪怕自己已经伤痕累累。此次的镇西之战,讨伐天佑,便是他为自己敬爱的舅舅王维承报仇雪恨,替自己的哥哥征战的结果。
“清芙放心,无极门我早有防备,不会受伤。更何况,我受了伤,谁去保护母后、皇兄和皇妹。”张敬轩又整了整衣领,眼睛瞥见了在阳光的余晖下泛着白青色光泽的酒杯,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又很快消失了。
张敬轩眉头一皱,想那些酒樽不能一直放置在那,万一碎了,又怎么拿去还给它的主人。但又带着一种侥幸心情,他瞧见过她伤感忧愁的样子,不知生气又是如何,是不是也是那般美丽动人?转身问道:“清芙,晚间替我收好那些酒樽,可好?”
清芙仔细地看着那放在窗前案台上的酒樽,和王府的其他酒樽相比,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只当是张敬轩一时兴起。放在那里久了,自己倒没有怎么在意,怎么这会儿要她收起来。
清芙走上前去,拾起一只酒杯,在手中摆弄着。透过指腹,一丝凉意入骨,好生奇怪。她嬉笑着说:“王爷怎么得了一副酒樽,可有什么稀罕处?”
“清芙,你快快放下,小心别碎了它。”张敬轩内心随着那小酒杯,百感交集。
清芙怏怏不乐,自己的王爷何时这般。为了一只酒杯,竟如此着急。她慢慢放下酒杯,踱步而行,将不悦收在眼底。
张敬轩看出了她的不悦,忙解释道:“这是那日在桃云小憩内拾到的,想是那月下美人所留之物。他日见着,必是要归还。”
听到这,清芙的神色暗淡了。那日王爷回来,说是见到了月下美人,自己只当是王爷梦中所见,没有怎么在意。可现在,他拿出这副酒樽,那女子却有其是,岂不感伤。想着想着,不觉落下泪来。
张敬轩上前搂着她的腰身,用衣袖擦拭她的泪珠,在耳边轻语:“清芙莫伤心,我又不是一去不归。等回来,我去求求皇兄,让他为你找一位好大夫,古姑姑会没事的。”
“你怎么用衣袖为我擦拭,这可是太后赏你的,珍贵得紧。”清芙急了,有时候她真不明白张敬轩的想法,时而温柔,时而冷淡。
“清芙,你言重了。衣服本是身外之物,脏了可以清洗。若是你哭坏了身体,谁来照顾你?”张敬轩松开清芙的手,一本正经地回道。
清芙的心本来凉了一截,原来他是个木头脑袋。不过,他能为自己的母亲着想,以衣擦泪,她也感到莫名的喜悦。几句叮嘱之后,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失了踪迹。
鹿鸣山离皇宫不远,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前朝太后素喜礼佛,无奈太后年纪大了,无法承担遥远的路程颠簸。博仁帝孝顺,命人在这座险山上开垦一条小径,建造一座佛堂,也供他人参拜。
至于介绍这个,还是源于博仁帝。博仁帝以谋逆、谋害皇室等多宗大罪,将王维承问斩于市。按天佑王朝法律,此人罪大恶极,不留尸骨。可皇后三番五次为其求情,让他的尸骨化作粉末,放于佛堂之后,以消他生前的罪孽。
张敬轩等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这鹿鸣山山上的普安寺。无独有偶,无极门也盯上了普安寺,只是他们的目的是取皇帝的性命。
半个时辰前,天灰蒙蒙的。京都的一条街道开始涌现做买卖的人的身影,有些店铺打开门做起生意。
说到生意欣荣,要数这五香楼。他的装饰典雅,有些异域风格。每日在这五香楼内品一壶好茗,赏上一段歌舞小曲,最是惬意。最让人流连忘返的,还得数那各种奇异的菜色。五香楼每日准备一百道不同的菜色,卖完便关门。就连权贵之人也是一样得守规矩,要想尝尝味道,明日起早。
五香楼的一名伙计,名大川,多方托人才得来这端茶递水的活计。他像往常一样撤掉门板,开门迎客。大川将门板整理,放在一旁,打着哈欠,回过身来,就瞧见一个着淡青锦衣长袍的男子。
大川细看,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清秀,皮肤比较粗糙,增加了几分沧桑之气,不似京人。一身锦衣,衣领和边角都是云衣坊的云绣,腰带翡翠白兰佩,不似寻常人家。
“这位客观,小店的大厨还未起,现下没有饭菜,你看……”这熟人都知道,不到饭点不准备饭菜,难道他慕雨柔姑娘的名而来。
“不用,给我准备一间上等厢房和一些茶水。”赵明义将一些银两搁置桌上,转身上楼去了。
大川指引,擦拭桌凳,喃喃地说:“客观真是有眼光,挑了这个厢房。不是小人吹牛,这里可是观赏雨柔姑娘舞曲的好地方。再加上本店的酒菜,定是一大享受。”
赵明义笑而不语,只是仔细地观察街上的动静。
没多久,一阵风吹动窗户,一黑衣女子立在赵明义的眼前。
赵明义手执陶瓷棕釉杯,品了半口,方才咽下,不紧不慢地说:“可有消息?”
“刚收到姐姐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动身了。只是……”黑衣女子似有难色,咬着半唇,哀叹一声,撇过头去。
“他们不走德裕门?”见她不言语,“看来他们早有准备,放出假消息。颖心,你不必自责,现在还来得及。”
“赵大哥,你这是何意?若是你怪我坚持守德裕门,你就明着告诉我,我愿意受罚。现在,他们都已经出发了,哪还来得及追上他们。”颖心将手中的剑重重地砸在桌上,一口饮尽杯中之水。她脾气较急,最受不了他人这般不紧不慢的性格,可遇到这个赵明义,又有什么办法。
“可知玄天门和德裕门分别由谁领队?”
“德裕门是由张敬轩领头,玄天门是素未蒙面之人,不过暗中似有苍鹰队的人。”
“好,好。”赵明义听到这,内心压不住的喜悦。不上战场多年,竟有一天能遇上这样熟悉兵法之人,“好一个调虎离山,可惜棋差一招。”然后在颖心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姐夫,你这个办法果然妙。”颖心大喜,赵明义的办法真多。
“你这小丫头又拿我打趣。”听到这姐夫一词,赵明义的脸红了一阵。
“姐夫,这可是事实。你和姐姐两相情愿,成亲是迟早的事,若不是……”说到姐姐现在的境遇,神色暗淡了些许,可恨自己年纪尚小,不能代替姐姐受苦。
“好了,颖心,你此行一定要小心行事,不知张敬轩有没有其他的防范。”赵明义眉头一皱,最近心神不宁,似有什么大事发生,倒担心这次的刺杀行动。
“好了,未来姐夫。什么张敬轩,什么镇西将军,在姐夫的面前……”
“颖心,你休得胡说。那张敬轩既然是直捣天佑王朝皇宫的将军,想必军事能力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可不提防。还有,我和你姐姐并为成亲,以后不要在叫了。”赵明义回复了以往冷淡的声音。
白颖心嘟着嘴,怏怏不乐,“那德裕门那边如何?”
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川忙去接待,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
“你看,机会不就来了。”两人相视而笑,不在话下。
雨轩阁,一白衣女子正闲适地靠在树干上。微风吹过,伴着飞舞的衣带,飘来淡淡酒香。女子似有什么高兴之事,细细地品着手中的美酒,流连忘返。
“小主子,那日桃云小憩之人已经查明。”一位老态龙钟的男人半跪在树下,向树上的人禀告事情。
树上之人慢慢地睁开双眸,淡淡地回了一句:“谁?”
老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天元王朝贤王爷,镇西将军张敬轩。”
“张敬轩”三字在口中细念三遍,露出浅浅的笑容,记得他是攻破皇宫第一人。
“他那日撞见小主子祭拜,恐怕会对小主子留心,妨害大计,要不要我把他……”那老人顿了顿,想必是起了杀意。
女子一个翻身,在空中旋转一周,悄然落地,不见一滴酒水洒落,说:“不用多此一举,反而露出马脚。他未曾见到我的面容,皇宫中人物甚多,他怎会识得,想必只是一时记得。更何况,他既是镇西将军,能以三千兵马直入皇宫,功夫定不在你之下。”将手中的酒壶递到老人的手上,一时没有忍住,将刚喝的酒水伴着些许的血液全数吐了出来,又言:“最近鸟儿有点不安静,是出了什么事吗?”
“回小主子,无极门最近在安排刺杀那小皇帝。我们要不要和他们接触?”老人上前扶住她,摇了摇头。他明了只有伤心时,小主子才会喝酒解愁,伤了身体。
女子将老人的手打落,眉头一皱,“恢复天佑王朝?”又冷哼一声,“痴人说梦,随他们去,不用理他们。”
女子服下药,在老人的搀扶下,慢慢地靠着树干坐下。待身体舒适一会儿,偏着头,不让他瞧见自己此时的模样,“近期我要下山调查一番,你去肴地附近找找线索。若有事,以青鸟传信。”
“可是,留小主子一人在宫中……”还没说完,就看见女子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也就不在言语,哀叹一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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