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饿醒的。()
醒来的时候,半夜三更。
到处,黑漆漆,静悄悄的。
明夏有些无力地从床上坐起,拉开床头灯,起身,倒了杯茶来喝,茶是冷的。
自从阿缇丝回家后,她几乎就没怎么喝到热茶,也没有好好按时按点吃上一顿热饭,总是感觉饿了,才随随便便吃点东西,敷衍了事。
看来,平日里,阿缇丝好吃,好喝,对她生活起居的精心照料,已将她养出了几分娇贵的懒散之气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窗外,雪还在下,小雪飘飘,纷纷洒洒。
阿缇丝说过,年假期间,学校就是一座空城,毫无人烟,的确,丝毫不假。这些日子来,就算是白天,也如这时这刻的黑夜一般,冷清,静默,寂寥。
窗帘放下的那一刻,动作有那么一瞬,停顿了。
那是……
只见那里,有一个打着赤脚,穿得很单薄的人,蹲在雪地上,也不知在做什么。
而他身旁不远处,又有一个显然是被人为毁掉的雪人。
这些日子,她有意的回避,再加上他几乎足不出户的孤僻,他们确实没碰上过一面。
可有那么几次,她因为肚子饿,下楼去厨房找东西吃的途中,无意间看到过好几次,这种被毁掉的雪人。()
只是,没想到,会在半夜三更的这个时间点,看到这一幕。
雪夜,雪地,摧毁的雪人,以及……淋雪的人。
“咕噜……”
肚子在抗议了,明夏没心情再多想,放下窗帘,下楼觅食去了。
整洁,明亮,又极宽趟的厨房里,有一整面墙壁,是可以打开的,那就这里的冰箱。里面储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蔬果,肉食,吃的,喝的,生的,熟的,打开即吃的,需要加工加热的……就像超市的货架一样,排列整齐,井井有条,让人一目了然。
阿缇丝,像你这么细心贴心又温柔的人,将来不管谁娶到你,一定是他这辈子莫大的福气。
眼花缭乱的食材,明夏只选择一个鸡蛋和一小块的瘦肉,切成肉丝,拿出面条,做了一道很家常的鸡蛋肉丝下面,来裹腹。
没办法,她家只是很普通的家庭,能做的也只有最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即使有那么多丰富的食材,她也没办法像阿缇丝那样,做出各种各样大厨级别的美味佳肴来。
热腾腾,暖呼呼,香喷喷的面,一出锅,明夏就迫不急待地拿了筷子,端着碗,要好好吃上一顿了。
出了厨房,走到客厅,碗还没端上桌,人就……僵住了。
因为,餐桌的……正对面,华贵的皮袄沙发上,有一个人。()
一头凌乱的红发,微湿,上头还有零星的雪,头发下是一张非常漂亮精致的脸,一双似火的绯瞳,却森寒得像一口深井,看不到尽头。
深夜,外头,雪还在下。
这人,就一件黑色衬衣,一件黑色单裤,两只赤脚踩在沙发上,整个人就那么闲散散地背靠着沙发,蹲坐着,视线正好就对着她,不,是……对着餐桌这边。
他……不是应该在外面么?怎么会在那儿?来多久了?怪了,依他那孤僻的性格,就算进来看到什么,也会当看不见,直接回他屋里去,怎么还会待在这儿?
早知道这样,煮好面,就直接端上楼了。对,端上楼。
明夏端起碗,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往楼梯上走。
“咕噜……”
肚子抗议声,特别响,但……却是从她身后的某处发出来的。
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秒,又继续迈着稳稳的步伐,一步一步上了楼。
午夜。
外头,细雪落地亦无声。
里头,相见无语了无痕。
明夏真的是饿急了,将那么一大碗面,连汤带汁一滴不剩,全塞下了肚。
冬天,好好吃顿饱饱的热饭,感觉就是好!热汤,热面,一下肚,身体就开始暖呼呼的,好舒服!
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吃饱喝足的满足感,让明夏动都不想动一下,慢慢合上了眼。()
真舒服!身体里的每一处,好像有股暖流,轻轻缓缓地流淌着……柔柔的,安心的感觉,有种令人怀恋的温暖……就好像……
——小夏,怎么又在沙发上睡,赶快起来,这孩子,真是不听话……唉!
爸爸……
——小夏,你个死丫头,正经的书不好好念,尽读一些乱七八糟的,看你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妈妈……
——姐姐,你这不会那不做的,这么懒,长得也就这样,将来鬼都不会要你的!
弟弟……
就好像和家人在一起时,肆意,自在,却又有时会感到乏味厌烦,理所当然到……从来都不以为然的那种淡淡的……感觉,现在想来,其实那就是……幸福吧!
“咣啦……”
突地,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迷迷蒙蒙的睡意瞬间惊散了。
从厨房到客厅,到处都能见到空啤酒罐,烟头,尤其是那张沙发上下,一堆堆的空啤酒罐,烟头,乱七八糟,散满一地,一片狼藉。
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客厅那面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碎了,明显被人砸碎的痕迹。()裂缝上,落地的碎片上,以及地上……血迹斑斑,一路延伸到大门外。
下楼,明夏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这人……又在乱发脾气,砸东西了。唉!明天阿缇丝就要回来了,搞成这样,估计又得头疼了。
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碗放进厨房,开始动起手来。
总不能真的就等到阿缇丝回来再收拾吧。毕竟她难得放个假,还因为她耽误了不少休假日。
喝酒,抽烟,打架,逃课,肆意破坏……真像个青春判逆期,缺乏管教和关爱,狂妄的问题少年,可是……
想起仅有的那么几次交集,明夏的神经就不自觉地绷紧了。
人,怕疼,就会避免受伤。
怕死,就会避免危险。
怕生病,就会保重身体。
怕被人讨厌,就会努力迎合他人。
可,如果,什么也不怕,无所顾忌呢?哪怕伤的是自己……
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在乎,不爱惜,又怎会懂得收敛。这样的人,就像黑色沼泽里的深井,谁有勇气敢走近呢?
将一地垃圾收拾干净后,垃圾桶里满得快溢出来了,只能好事做到底,将垃圾桶里那层黑色塑料袋拉出来打包好,丢进后院角落里的垃圾池里。()
外面,雪又下大了,北风吹得人脸生疼,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留下好深好深的脚印。
来回匆匆的明夏,一回到暖和的屋里,便不住地打了个冷丁,连连跺脚,将头上身上的雪拍掉,好久好久,才终于回过头。
大门口,那个一头红发,穿着单薄,打着赤脚,一身黑的人,就那样坐在门前露天的台阶上。嘴里仍咬着一根烟,流血的手里还拿着啤酒罐,任由雪,一片一片,落在身上。
也不知道他在那儿坐了多久,出门丢垃圾时,就看到他了。这样的天气,坐在那儿,都不会冷么?
而且,依他如此随意敷衍,肆意妄为的态度,会乖乖按照医生的吩咐,吃药,换药,照顾自己的伤么?
算了,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那是别人的私事,又不是她能干涉得了的,反正……与她无关。
收回目光,拉紧领口,实在受不了冷风吹进来的感觉,索性将大门关上了。
“亚克,来,男孩子怎么能老窝在家里,妈妈教你堆雪人。你想堆什么?”
“对,就是这样,这个做眼睛,这个是鼻子,还有嘴,看,多像啊,我们亚克真聪明。将来一定会很了不起的。”
“你看,三王子已经跪了好几天了,大冬天的,这么大的风雪,不给吃不给喝,穿得又少,王后陛下也太狠了。”
“没办法,那可是王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啊。不过,这三王子也真奇怪,年纪那么小,亲妈就死了,也不哭不闹,还有力气捣弄雪人。”
——亚克,来……妈妈教你堆雪人。你想堆什么?
想堆什么?
眉头皱了皱,慢慢睁开了,那双绯红的眼,坐起身,揉揉头疼欲裂的脑袋,才发现受伤的手被包扎好了。
这是……?
他记得昨晚……昨晚是……大年夜,他和以往一样,喝了很多……
模模糊糊的,好像是听到有人叫他,然后……然后……那人走开了,没多久又回来了,好像很是吃力地,将他拖到靠墙的地方,随即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人有一双柔软,暖和的手,在握着他的手,替他包扎时,轻柔的动作,怕弄疼他般,有种久违的……被珍惜着的,温柔的错觉。
脑袋一抽一胀地发疼,他很是用力地捶了好几下,才稍稍缓解了一些。可包扎好的手,有血迹渗透了雪白的纱布。
天蒙蒙亮,雪还在下,一身黑的他,倚靠在墙角,目光无意识地游移,突然在某一处……顿住了。
那是栩栩如生的四个雪人,左边是妈妈,右边是爸爸,中间是两个小男孩,一个堆好了,另一个还差一点。
而那个差一点的雪人面前,有一个瘦小的背影,正在来来回回忙碌,最后……终于完成了。
“太好了,总算完成了。”
跑到两个小男孩中间,那个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一左一右牵住一个,笑了。
那就是,平时她们一家人出门的情景,爸爸妈妈并排在后,守候着走在前方,永远站在中间,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弟弟的,三姐弟。
“爸爸,妈妈,弟弟,还有……我,新年快乐!”
话音才落地,只听一声响,有碎雪迸溅到她脸上,身上,只见,她才堆好的雪人,被人一脚踹烂了。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疯了般,一阵狂踢猛踹。
眨眼间,她辛辛苦苦用冻得通红的双手,堆起来的家人,全被他踹了个稀巴烂。
他还若无其事地,从她对面走来,靠近,到旁若无人般,从她身旁走过。
明夏的拳头攥得死紧,最后……果断地松开,蹲下身,揉了两个雪球,一手一个,又站起身,对准前方黑色的背影,用力地砸了过去。
一个砸中他的背,一个砸中他的后脑,他仅仅只是微微回过头,森寒的脸,轻鄙的眼,冷冷地只吐出了两个字。
“贱种。”
“对,贱种。”
明夏很爽快地附和他,语气很冷静。可只有她知道,她心底憋着的气,有多难受,怕再待在这儿,再多说两句,会忍不住。
一直到她离去,走进屋子,很用力地关上了门,他也依旧保持着微微回头的姿态,一动不动。
这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都在那摊被他毁得稀巴烂的的雪人身上。
——亚克,来,男孩子怎么能老窝在家里,妈妈教你堆雪人。你想堆什么?
——对,就是这样,这个做眼睛,这个是鼻子,还有嘴,看,多像啊,我们亚克真聪明。将来一定会很了不起的。
——妈妈,我完成了。你看,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还有这个……这个是……
——要说多少遍你才懂,你没有爸爸,你只是他不要的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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